面對着黃家舅子的質問，葉根卻只是瞥了他們一眼，低着頭默不作聲。
還能讓他怎麼說呢？黃小玲跟后街的二胖子有清不楚的，這還是有人親眼看見了，親耳聽見了，拉着葉根說了，葉根這才知道黃小玲有了這事。
更讓人生氣的是，黃小玲還是抱着僅僅幾個月大的，還生着病的葉根旺出的門！
這給自家丈夫戴綠帽子的事，是能跟氣勢洶洶地叫囂着上門來的舅子們說的嗎？葉根看了黃小豹一眼，就又低下了頭。
“姐夫，你倒是說句話啊！我姐姐她……”黃小豹見葉根不答理自己，就有些急了。
“你跟他說什麼？他要是不說，就是他理虧，咱們抓着他揍他一頓不就完了？還敢休我妹子，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們老黃家是能任你隨便欺負的？當初要不是我妹子年紀大了，你們家又許下了不老少的聘金，你以爲我妹子會看上你們家二娃子？再說他還是個有媳婦兒的人！當初你們是怎麼跟我們說的，現在我妹子給你家生了兒子，你們就什麼都不說的就一腳把我妹子踢開？”黃小虎個子比他大哥黃小龍還要高出半頭，站在院子裡，人高馬大顯得極是威猛，說話的聲音也大，並且還認爲自己是極有道理的一方，所以就站在葉根面前，一個勁的要他說清楚。
他這邊越想讓葉根說，葉根的一張臉就漲得越紅，嘴巴閉得更緊，更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逼得緊了，葉老爺子這邊就出了聲了：“咳！這個事兒，我們不好說，你們還得去問問你妹子，看她自己個兒做下了什麼丟人的事，還叫自己孃家的兄弟過來鬧事兒，說出去也不嫌臊得慌。”
葉老爺子這話說得含蓄，他是想着自己這番話，是個聰明的人兒肯定能聽出錯不在老葉家這邊，要是有那過腦子的，這不不該再繼續跟老葉家追究下去，而是應該轉身去找黃小玲問個清楚明白了。
可葉老爺子還是失算了，黃小玲本身就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兒，在老葉家才呆了這三年的時間，早就把這裡的一畝三分地兒當成了她自己個兒的後花園，說一不二，並且有時候還會蠻橫不講理。在這點上，黃氏兄弟跟她極像。
黃氏兄弟彼此都瞅瞅，黃小龍就又上前了一步。
“老爺子，這就是您的不是了。我妹子縱然做得有不對的地方，您當老人兒的，該說就說，就是打幾下也沒事，可您剛纔這話兒可就太磕磣人了。”黃小龍就不幹了，橫過滿是腱子肉的身體站到了葉老爺子前面，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動手打人的架式。
別看葉老爺子看上去老成穩重，可他年紀大了，再加上一輩子膽量小，是絕對不敢招惹黃小龍這樣子的人的。
黃小龍這一席話說得葉老爺子不敢言聲了，黃家兄弟這氣焰就上來了，一個個哼哼哈哈的說着葉家人以往做的不對的地方，甚至就連葉根在黃家做客，在酒桌上少喝了幾杯酒的事都抖落出來了。
在黃氏兄弟看來，他們說這些陳年舊事，陳芝麻爛穀子的小事，無非也是想喚起葉根對以往和黃小玲在一起時的溫馨記憶，好讓他們兩口子不因爲葉老爺子口中所說的那件“害臊”的錯事而鬧掰了。
葉根和葉老爺子仍然沒有言聲。
黃氏兄弟就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們剛纔可是連說帶勸地說了半天，還連帶着和葉根一起回憶了一通他們以前的往事，在他們看來，葉根就應該順坡下驢，說些和黃小玲和好的話來，畢竟兩口子過日子，哪裡還有不磕絆吵嘴的？更何況黃小玲還爲葉根生下了他們老葉家的獨苗苗，這可是給老葉家立下了大功的事，他葉根就算是再沒良心，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應該原諒了黃小玲了？
可是……黃氏兄弟看看沉默不語又紅着眼的葉根，正說得熱鬧的話題忽然就啞了火。
他們看出來了，葉根這次是真的恨黃小玲恨到了骨子裡，可是……黃小玲究竟犯了什麼錯呢？
黃小豹低着頭在心裡琢磨，黃氏四兄弟裡數他最小，也數他最有心眼，看眼前這情況，他也早就明白了幾分，這是黃小玲在葉家犯下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過錯，就算是她給老葉家生了兒子，人家也不願意再留她了。
能是什麼錯呢？黃小豹就在心裡琢磨開了。
這個年代，人們最注重的就是孝道，黃小玲對葉老爺子那絕對是尊敬的，因爲黃小玲對自家父母向來就不敢有任何的不尊敬，黃小豹也相信黃小玲不敢對葉老爺子怎麼樣。再說人家葉老爺子剛纔都說得很明顯了，這事是關乎“臉面”的事。
一個出了嫁，還給夫家生了唯一香火的女人，因爲“臉面”的事被休，那除非是……貞操！
黃小玲紅杏出牆了？黃小豹想到這裡，心裡不由的悚然一驚！他比黃小玲還要小上三四歲，記憶裡似乎曾經有那麼一回，黃小玲被父母打了個半死，因爲年紀小而被支使到外面玩的黃小豹隱約聽見有人說是黃小玲自己個兒私自在外邊靠了男人被發現了。
雖然後來黃小玲那事被黃家父母給壓了下來，可這件事在黃小豹的心裡卻有了印象，從此對黃小玲也逐漸地疏遠了起來。
現在想想，以黃小玲“特立獨行”的性格，她還真有可能會做出這樣重蹈覆轍的事來！
而且，這事也恰恰應驗了葉老爺子的那句“不害臊”的話。
想通了黃小玲是因爲什麼被休的，黃小豹再一仔細回想他們一進葉家之後，葉根和葉老爺子的表現，他這心裡頓時就跟明鏡兒似的了。
錯在他們黃家！都是黃小玲自己在作！
黃小豹想明白了，就飛快地瞥了在場的人一眼。葉老爺子依舊是垂着頭，看着自己的鞋面，葉根眼睛紅紅的瞅着別處，自己的幾個哥哥仍在那裡徒勞地勸着說着，黃小龍甚至還有些不耐煩起來，兩手不住地搓拍着，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會暴走打人。
“哥，咱們先回去問問我姐去，這個事兒，我大概是明白了。”黃小豹心裡略一思忖，忙伸手拉住了大哥黃小龍的後衣襟。
“有啥事不能在這裡說的？非得回去說？”黃小龍粗枝大葉的，心沒有黃小豹的細，見黃小豹拉他，就有些不耐煩起來。
“哥，我估摸着，這事錯在我姐，咱們還是先回去說。”黃小豹就堅持要回去再說。
“那行，那咱們就先回去問問你姐再說。要是錯在他們老葉家，看我不抄刀子收拾他們！”黃小龍牛氣沖沖地晃了晃肥厚的大手，轉身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葉紅杏卻忍不住說話了。
她一出聲，黃氏兄弟還真就站住了腳。看着大大方方地站在他們面前的那個小不點兒的小姑娘，一時間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是你叫我們？有啥事？”黃小豹年紀最小，就蹲下身來溫和地和葉紅杏說話。
“你們回去跟黃小玲說，就說根旺是老葉家的人，她以後見了也只能遠遠地看上一眼，抱卻是不能抱的了。”葉紅杏淡淡地說完，學着黃小龍剛纔的樣子揮了揮手：“你們去。剛纔咋咋呼呼嚇唬我爺和我爹的事就算了，我們老葉家男丁雖少，可我們葉家在本村也是大家族，容不得你們這樣嚇唬人的，更何況，你們還沒理！”葉紅杏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是硬頂着黃小龍幾乎要噴火冒煙的眼睛說出來的。
“個小毛丫頭還牛起來了！”黃小龍捋了袖子就要和葉紅杏算帳，結果被黃小豹硬給拉開了。
葉紅杏說的沒錯，葉家雖然只有葉老爺子和葉根兩個男人，可葉家畢竟姓葉，葉家村裡絕大多數的人也都姓葉，並且要是嚴格說起來，整個村子也都算是一個大家族。黃氏兄弟要是真的敢欺負葉根，少不得要惹下全村的同族，到時候發展成羣毆什麼的，勢必要引起官府的注意，而這，是一般鄉下百姓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葉家雖然弱小，可也不是能憑白任外人欺負的！這是葉紅杏傳達給黃氏兄弟的話，而她自己，則也表現出了比較強硬的姿態。
更何況，她這邊還有理！
黃氏兄弟最終還是走了，他們是被唯一有理性的黃小豹給勸走的。臨走之前，黃小龍還硬霸霸地扔下狠話，說要先回去問了黃小玲，要是錯在葉家，那今天這事兒就算沒完了！
“一個殺豬的，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葉紅杏冷笑。
“杏兒，你可不能什麼都不顧的就做錯事！”吳桂芬聽見了葉紅杏的這聲冷笑，事實上，今天一整天她都過的提心吊膽的，都在全身心地注意着葉家的所有動靜。
吳桂芬跟葉根一樣，都是個膽小怕事的人，她又是女人，在跟外人交涉上她不方便出頭，所以她就跟所有在這樣的情況下正常女性都應該表現出來的情況一樣，豎起耳朵仔細聽着，認真且緊張地看着。
黃氏兄弟不服氣，這她看出來了，葉家爺倆不想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這她也看出來了，也都心裡有數，知道葉家爺倆這是想顧全黃家的面子。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葉紅杏居然會在黃氏兄弟要離開的時候來了這麼一出，並且還滿是不屑地說出了剛纔的話。
“杏兒，你可不能動用買賣上的關係！你姥爺知道了肯定不讓！”吳桂芬的臉就拉了下來。葉家父子她能看得清，也知道事情是該這麼辦，可葉紅杏從小就讓她有種看不清，更摸不透的感覺，杏兒就像是村裡那些愚婦們口中說的“仙女”似的，是不同於凡人的。
“娘，你放心，就算是動用了關係，他們也說不出啥來。人們也不會認爲我做的不對。”葉紅杏就笑，吳桂芬心裡在想什麼，她很容易就能猜出來，正因爲猜出來了，答案很簡單，葉紅杏也就順便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娘，他不就是個殺豬的嗎？跟我養豬場合作的殺豬的可有不老少，咱們做生意的，講究的就是個可靠的人，可娘你看他剛纔那樣，那是欺行霸市的樣子啊，咱們以前是不知道，這今兒個知道了，咱們養豬場還會跟他那樣的人合作嗎？”
吳桂芬知道葉紅杏說的都沒錯，可她心到底軟，偏又說不出什麼反駁杏兒的話來，於是就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娘，你就擎等着他上門來服軟！我還就不信了，他沒有豬殺，還能當成殺豬的？”葉紅杏冷笑。
敢惹上門來的，尤其是惹到她家裡來的人，那就是壞人，是敵人，對於敵人，葉紅杏可是絕對不會手軟的。
還有，黃小玲的存在也嚴重影響了葉紅杏心目中父母親原本應該有的印象，而且黃小玲自己也行爲不檢，這就怨不得葉紅杏要拿她開刀，甚至是把她從眼前徹底扼殺掉了。
只是，葉根旺年紀還小……
想想那個可憐的孩子，葉紅杏心裡就有些憷憷的。
吳桂芬卻比她想得還要快些，轉身就把葉根旺和葉招娣都從東屋裡抱了出來，笑吟吟地逗着兩個孩子，有一句沒一句的岔開葉根的思維：“孩子他爹，你看看，根旺跟咱們娣兒誰更好看？”
“呀，孩子爹，你抱下根旺，娣兒好像尿了。”
“英子，去燒把火，給弄點熱水來，給娣兒洗洗身子，這壞蛋，尿我一身。”
……
在吳桂芬有意無意的打岔下，葉根也很快地轉陰爲晴了。
葉家，似乎又再一次的風平浪靜了。
葉紅杏還是後來在街坊鄰居們口中聽說到的，說住在鄰村的黃氏兄弟一回到家後，立刻就找來黃小玲詢問究竟。黃小玲起初還不肯說，只捂着臉唔唔地哭，後來實在抗不住暴跳如雷的兄長的追問，勉強說了個大概。
原本還想着錯在葉家的黃氏兄弟聽說了黃小玲的話，知道了是自家妹子不檢點被人從家裡趕出來，頓時全都泄了氣，黃小龍更是氣憤得家裡抄了殺豬刀出來，叫嚷着要砍了黃小玲。嚇得黃小玲從孃家跑了出來，跑出老遠，連鞋子都給跑丟了也不敢回來拾。
再後來，葉紅杏還是聽村裡人傳過來的閒話聽到的，說是黃家受了打擊，着實老實了幾天，後來黃小玲又跑回了孃家，和幾個兄弟大吵了一頓，結果又被氣急了的黃家人給趕了出來，後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黃小玲不見了，黃家和葉家的日子都得照常過。黃家恨上了葉家，性格偏激的黃小龍雖說是知道錯在自己，可當時他話說得極滿，臨走的時候又被葉紅杏給削了面子，心裡就很是不爽起來，他甚至還曾在黃家附近放出話來，說哪天一定要給葉家一個好看！
結果，他這邊還沒給葉家好看，他自己倒先倒了黴。
他是個屠戶，平素就以殺豬賣肉爲生。可自從他跟葉家有了仇之後，他這豬肉鋪子頓時就冷清起來。
賣豬的不肯把豬賣給他，黃小龍問起來，人家就支支吾吾地不肯說，後來被逼問得急了，人家就勉強透露給他，說是葉紅杏找人到吳家村那邊吩咐過，豬肉賣給誰都不能賣給他，因爲葉紅杏看不上他！
黃小龍頓時就傻了眼。他的豬肉都是從附近的村子裡收上來的，以前村裡幾乎家家戶戶都會養豬，並且養的豬要到過年的時候纔會宰殺，平時殺豬就有些少。這還是在葉紅杏辦了個養豬場之後，黃小龍才能每個月都有殺豬賣肉的事可做。
可是現在，人家不願意賣豬給他了，這就相當於斷了黃小龍的財路！斷了他生活的進項，沒了收入，他光靠着過年的那幾天，從附近村子裡人家手裡買豬殺豬，他又能賺幾個錢？
更何況，葉紅杏不光在吳家山養豬場發了話，還讓人在附近的幾個賣菜鋪子裡也發了話，說是不能收他黃小龍殺豬的肉。
沒了上家的豬源，也沒了豬肉的下家，黃小龍的日子頓時就沒法過了。
他幹了許多年的營生一下子沒了出路，黃小龍這心裡堵得苦不堪言。可他也知道，黃小玲這件事錯在自己這邊，當初他就不應該那麼氣勢地上葉家鬧去，更不該說出那麼威風的話來。現在只要一想當時他是多麼的威風，是怎樣指着人家葉家爺倆鼻子說話的，他就後悔得想把自己手指頭切下來。
可後悔又能怎麼辦？日子還得照過，營生還得繼續下去。黃小龍就想到了求和示弱。
他找到了黃小豹，兄弟倆咬着耳朵嘀咕了半天，黃小龍硬着頭皮，帶着兩份點心禮物又來到了葉家。
“大伯，我來你家給你們賠禮道歉來啦！”黃小龍進門就撐起了一張笑臉，只是他習慣了板着橫肉的臉，這強笑起來就有些難看和不自然。“哦，進來坐。”因爲黃小龍趕的是正午飯的時候過來的，葉老爺子正好也在家，擡眼皮子看了一眼，見是黃小龍，頓時就又把眼皮子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