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有什麼事嗎？”葉紅杏站在私塾門口，這個位置雖然比院子要稍高一些，可她畢竟身子太過矮小，看上去嬌嬌怯怯的，讓人心中不由的生出愛憐之意。
“是杏兒？我們都是你家照看紅薯的。”當先一個瘦長臉漢子頗有禮貌地抱了抱拳，說話間利索乾脆：“這不眼看就要過節了嗎？咱們都是在你家做活的，你看是不是……”那漢子臉色間有些扭捏。
葉紅杏心中恍然，知道人家這是想要先討些工錢過節用。當下她臉上笑笑，點頭應道：“這個自然應該，麻煩幾位大叔跑一趟了。是我考慮的不周到，是我的不是了。”
“哪裡哪裡，小東家這麼說，我們……我們都太感激了。”幾名漢子此時都顯的很謙遜，一點平日裡的憊懶無賴樣都沒有。
倒也是，葉紅杏現在表現的就跟個欠了債，被債主追上門來討要的人兒似的，那麼的謙遜，甚至還陪着笑說自己做的很不對，考慮得很不周詳。像這樣體諒人的老闆，幾名漢子可是從來都沒碰見過，至少在本村的地主吳老財那裡絕對沒遇見過。
也就是葉紅杏，他們纔敢追過來問過節有沒有工錢發，要是換作吳老財的話，幾名漢子乾脆就不問了，根據數十年來人們的口碑來看，鐵公雞似的吳老財別說把工錢發下來了，不拖欠你三年以內就算好的了。
所以，對於葉紅杏答應晚上發工錢這件事，幾名漢子都顯的極爲高興，他們甚至還相約着一起到鎮上找家小店喝上幾杯。
可令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晚上葉紅杏不但把他們這段時間的工錢如數交付清了，還每個人額外發了幾樣月餅。
是的，月餅，中秋節幾乎每家每戶都要吃的東西，象徵着團圓美滿的月餅，如今，正被幾名平日裡被村裡人所看不起，所不齒的閒漢們提在手中。
漢子們邊往家走邊閒聊着，每個人臉上都掛滿了屬於這個節目的笑容。
是的，就算是他們平日裡在老百姓口中的人德行都不怎麼樣，可他們依舊是人，依舊有着屬於自己的意念和想法。他們也要過節，他們心中也有着家的觀念，也有着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吳狗剩推開了自家的籬笆門，院子裡那隻黃色賴皮老狗有氣無力地叫了兩聲，跟着又是一陣令人心酸的安靜。
“娘！”狗剩叫了一聲，破土坯房裡靜悄悄的，沒人應聲。屋子又低又暗，屋頂上還長滿了雜草，狗剩和他六十多歲的癱娘就住在這樣的“家”裡。
院子裡飄着一些羊糞的味道，剛下過雨的地上滿是泥濘，不過狗剩似乎早就習慣了這一切，連眉頭都沒皺地就邁進了屋子裡。
幾個缺銀兒的椅子凳子，一張早已經看不出顏色的飯桌上還擺着不知道什麼時候的剩飯。地上又黑又髒，陽光從門上面的空隙裡投射進來，明亮的光柱裡肉眼可以看得見的灰塵在不住地飛舞着，一如此時狗剩內心難以壓抑下來的激動。
“娘！我回來啦！”狗剩又叫了一聲。狗剩是村子裡最讓人頭疼的混混羣中的一員，自小就調皮搗蛋的他可沒少讓鄉親們頭疼。長大成人之後狗剩因爲家裡窮，名聲不佳，再加上臉上長了不少麻子坑，所以一直打着光棍，只與他那個癱了十幾年的老孃住在一起，平時以打短工維生。
“回來啦？”呆了半晌之後，狗剩的娘終於低低地答應了一聲。
“娘，有月餅吃！”狗剩將身上的衣裳脫了隨手一扔，跟着掀門簾走了進來。裡屋比外屋更黑，還隱約有股莫名的味道。狗剩將工錢隨手往桌上一丟，跟着將月餅遞到了老孃的眼前。
“月餅？怎麼會有月餅？你買的？”狗剩的娘吃力地靠坐了起來，接過月餅，細細地嗅了一下。
“老闆家發的。娘，我發工錢了，一不少！”狗剩還是第一次這麼痛快地拿到工錢，一不少，還白拿到了好幾斤的月餅，現在幸福正滿滿地包圍着他。
可是孃的一句話卻又讓他愣住了：“剩兒啊，這月餅不對啊！”
“不對？不會？杏兒家可不像吳老財那麼不說理啊！娘，你是不是聞錯了？”狗剩詫異地拿過月餅用力地聞了聞。沒錯啊，挺香的啊！
“不是，剩兒啊，這月餅沒差，娘奇怪的是，這麼好的月餅怎麼會給你的？剩兒你跟娘說實話，不是你偷來搶來的？”
“不是不是，是人家杏兒家給的。二蛋他們都領到了，一人四斤。娘，這月餅挺好？”狗剩疑惑地咬了一小塊，輕輕地嚼着。可惜，以他的人生閱歷，他只知道這月餅蠻好吃的，可不知道這月餅多少錢一斤。
“挺不錯的，這月餅我年輕的時候吃過，那時候是五十一斤。”狗剩娘滿足似的嘆了口氣，忽然伸手將月餅都推到了兒子那邊：“剩兒啊，你把月餅給人家送回去。”
“爲啥？娘，這月餅是他們給咱們的，爲什麼要送回去？”狗剩不明白了。
“這麼貴的月餅，莫不是他們把自家留着吃的月餅錯給了你了。”娘又揮了揮手說：“這四斤月餅的價錢可要比你的工錢都多了，你就不覺得這裡面很奇怪嗎？”
“不會啊，我來的時候已經跟二蛋他們對過了，都是一樣的。”狗剩又看了看手裡的月餅說，可見娘依舊是搖了搖頭，閉着眼睛不再說話，狗剩沒法，只好拿了月餅去找朋友們。
於是，不大會工夫，幾個剛剛從葉紅杏姥爺家出來的閒漢們就又聚在了葉紅杏面前。
“你們這是……”葉紅杏起初不明白他們爲什麼回來，可看了他們手中提着的月餅，葉紅杏似乎明白了。
“這月餅，還你。”狗剩記得孃的吩咐，無功不受祿，娘怕他擔別的責任。
“還你。”另外幾個閒漢也都把月餅輕輕放到了桌上。
“哎，這些月餅就是我們家給你們的啊！這不到了中秋節了嗎？我就想着大家都很辛苦，所以就特地叫人做了些比較好的月餅送給你們，同時多謝你們這些天以來對咱們地裡紅薯的細心照顧。”葉紅杏說着說着，還朝幾名漢子鞠了一躬。漢子們全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