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消息在宮中傳的比風更快, 凝香衝進迎嵐殿大聲道:“公主!!!將軍要上戰場了!”
彼時柳煙正伏在案上一手托腮一手執筆寫寫畫畫,滿臉的懶散,凝香火急火燎的撲到案前, 一雙爪子就要往那薄薄的宣紙上抓去, 柳煙嚇得花容失色, 伸出手去力挽狂瀾的擋, 凝香被大力彈回去跌坐在地上。
“你悠着點啊!我嘔心瀝血寫了好幾天了!”柳煙心驚肉跳的用手對着未乾的墨跡扇啊扇。
“都什麼時候了, 公主您還不關心關心將軍!”凝香看起來比方青離本人還委屈。
“上戰場怎麼了?他本來就是武將,武將不上戰場,還去寫詩啊?”柳煙翻了個白眼:“少見多怪。”
“公主這次不一樣!”凝香叫道:“聽說元武山的防線都被攻破了!連退隱好幾年的黃將軍都被皇上派出去了, 此次戰情真的非同小可啊!”
柳煙終於擡起眼睛來了:“哦?那你知道元武山在哪兒嗎?”
凝香愣了愣,一臉懵圈的搖頭, 柳煙丟過去一記眼刀:“不知道叫的那麼兇!”
“可是——”凝香迫切道:“公主您真的不擔心將軍的安危嗎?雖然將軍是很厲害啦, 但是他也是人啊, 戰場上刀劍不長眼,萬一將軍真的有個好歹, 公主您到時候哭都沒地方哭去!”
柳煙放下筆,抄起手來倚在椅子背上陷入了沉思。
“可這次我不能偷偷摸摸跟去幫忙。”她低聲道:“內憂外患,我不能捨內求外。”
“什麼跟什麼呀!”凝香恨不得撲上去掐她的脖子:“奴婢指的不是這個!”
“那你指什麼?”
“公主什麼時候去跟將軍道歉啊!”
“道歉?”柳煙笑了一聲:“你在逗我嗎?”
“上次傷了將軍的心,現在再不去說清楚,就來不及了呀!”
“我說實話也要道歉嗎?”柳煙像是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本來就是父皇一直在亂點鴛鴦譜, 還有那個方青離自己老賴在這裡不走!我說什麼了嗎做什麼了嗎?爲什麼要我道歉!”
“公主你怎麼能睜着眼睛說瞎話呢!”
“你說什麼?”
柳煙一瞪眼凝香剛剛壯起來的一點熊膽又縮回去了, 顫巍巍道:“公主你爲什麼就是不肯承認呢......”
“承認什麼啊我就承認!”柳煙火的舉起手頭的黑玉鎮紙就要砸。
“你就是喜歡將軍啊......”凝香不怕死的囁嚅道。
看柳煙一臉的想死, 凝香忽的眼前一亮道:“公主您不是有看人是不是在撒謊的技能嗎!您爲什麼不對着鏡子看看您自己是不是在撒謊呢!”
柳煙一愣神, 半晌說不出話來。
許久, 她冷冷道:“無聊。”然後將桌上的宣紙折了折抱着筆墨回了寢殿,留下凝香一個人在原地“汪”的一聲哭了出來。
入夜, 柳煙挑燈編寫卻時時走神,打心底萌生出煩躁來,她擱下筆枯坐了一會兒,似是經歷了天人交戰,隨後轉身坐到妝臺前,端端正正的面對着銅鏡。
“我,不喜歡方青離。”她一字一句的說,刻意繃緊了整張臉。
良久,她一把將鏡子按倒在桌案上,失魂落魄趴了下來。
白淵雖說沒有充足的時間給將士們告別家人,但仍留了兩天給他們收拾行裝。
凝香只知道那天起柳煙就紮根在寢殿裡沒有出來過,對於吃的飯食也沒了什麼要求,只吩咐她按時送進去,她草草吃完了便又繼續埋頭做自己的事,連着兩個晚上寢殿裡的燈都沒有熄滅過,誰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出征前一晚,柳煙終於推門而出,孤身去了將軍府,凝香對於她的此舉喜出望外,絲毫沒有阻攔便讓她去了。
時隔這麼久再次來到將軍府,柳煙的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她走上階前看門口侍衛昏昏欲睡,想起之前他們見到自己就宛如打了雞血一樣,實在是麻煩的緊,便扭頭往一旁圍牆走去。
她翻牆進了將軍府,在屋頂上小碎步走了一會兒發現這將軍府比迎嵐殿只大不小,而且屋子都長得差不多,一時還真找不到方青離住在哪兒。
她正猶豫,忽的聽到一陣吒喝:“何人在屋頂上!”
“刷”一道影子跳上屋頂來,柳煙下意識的退了一步,對方已經一□□來,中途生生收住了去勢,力道把握的很是精準,卻聽他又驚又喜道:“九公主!”
“槍耍的不錯,方青離教的?”柳煙對着藺遠笑了一笑。
“將軍指點過一二。”藺遠抓了抓頭有些不好意思,柳煙也不多言,只覺得命運奇妙,隨便踩一個屋子還真給她踩準了。
兩個人跳下屋來,藺遠一路小跑進去,歡天喜地:“公子,九公主來了!”
柳煙在原地感覺哪兒哪兒都不自在,那頭藺遠對着她使勁招手:“進來呀!”
“我不進來。”柳煙板着一張臉:“我來送東西的又不是作客的。”
一雙手撥開藺遠,方青離已經從屋裡走了出來,明亮的燈光在他身後撕拉出斑駁的黑影,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看起來比平日裡多了一些陰鬱,俊朗的面孔揹着光,像是變了一個人。
“你不進來,那我只好出來。”他淡淡道。
柳煙低下頭,莫名的覺得心虛,她小退了一步和方青離拉開距離:“又不是什麼寶貝,讓藺遠轉交一下就行了。”
那一頭藺遠打了個寒顫,訕笑道:“你們聊,我先撤。”
藺遠一走,氣氛更僵了,柳煙低頭凝視着地面,可能是心理上的弱勢,只覺得今天的方青離格外高大,氣勢格外迫人。
“我之前還在想,皇上給我兩天的時間做什麼?我能去跟誰告別。”方青離漫不經心道。
“幹嘛這麼死氣沉沉的。”柳煙聽他口氣頹廢,氣不打一處來:“你這樣子就是要不戰而敗了。”
方青離沒說話,柳煙更覺得尷尬,拖拖拉拉實在糾結,她從懷裡取出一份絹帛,粗魯的塞到方青離手上,惡聲惡氣道:“吶吶吶,看你這副死相樣子,本軍師特意給你送錦囊妙計來了。”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初遇在軍營時的情形,方青離愣了一瞬只覺得心頭莫名的溫暖,他低頭望了望懷裡的那份厚質的絹帛,透着光隱隱可以看見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靈秀而娟華。
“我之前翻了一些玄學書,算出來的未來大半年重要的氣象和星象。”柳煙的臉頰在燈光暈染下微微紅潤:“你可以借鑑幾分,當然准不准我不保證啊!”
“你......”
“我不是爲了你才寫的!”柳煙搶在前頭辯解道:“我早就開始寫了!寫了一個月了!不過宣紙太嬌怕你行軍給弄壞了,才連夜拓印了一份到絹帛上......我這次不能跟着去,你們就更要多動腦子!”
“哦。”方青離望着柳煙眼下兩團烏青,板臉板的很辛苦,不知道爲什麼明明是很讓人尷尬的氣氛他現在被柳煙弄得有些想笑。
“還有。”柳煙又在懷裡掏了掏,掏出一個物事來遞到方青離面前,她的臉頰更紅了一些,口氣也更惡了一些:“這個給你。”
方青離定睛一瞧,發現那是一縷黑玉般的頭髮,用紅線綁了,打了一個漂亮的結。
“我雖然不信神佛。”柳煙道:“但是一直覺得自己的運氣挺好的。好幾次要死都死不掉,就......借點運氣給你。”
“你給我這麼多東西,是想表達什麼?”方青離嘆了口氣反問。
“雖然......我們倆之間有點誤會......”柳煙的眼光看向別處,聲音也悶悶的:“但是我總歸不希望你死在外頭了。”
“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些?”
“對。”柳煙說:“東西我也送到了,沒別的事我走了。”
她飛身跳上圍牆,消失在夜色裡,方青離望着她的背影許久,攥緊了掌心裡的那縷頭髮。
“公子。”藺遠從角落裡冒出頭來,走近了他,猶豫道:“就這麼放公主走了?”
“要不然呢?”方青離自嘲似的笑了一聲:“我還能怎麼樣?把她用繩子捆了綁在馬背上帶在身邊?”
“我不明白。”藺遠道:“公主既然無意,又爲什麼要送這些東西過來呢?”
方青離垂眸,低聲道:“是怕我死了她會後悔吧。”
柳煙逃也似的回到了迎嵐殿,一路上她頭也不敢回一個,只覺得心裡像是壓着一塊巨石,讓人喘不過氣來。
凝香一直在等她,見到她時激動不已:“公主,怎麼樣?”
柳煙拖曳着步伐走到廊下,夜深人靜,身後傳來“吱嘎”輕響,她冷不丁回眸,瞅見院落裡的鞦韆在夜風裡似動非動,恍惚似有熟悉的影子扶着鞦韆繩朝她轉過面來,笑靨溫柔,她狠狠的甩頭,只覺得那影子紮根一樣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公主......”凝香上前來扶住了她:“你......”
“我和他一起,就是四個字啊。”柳煙輕聲道:“鰥寡孤獨。”
“什麼?”這句話沒頭沒尾的,她好像是在同自己說一樣,凝香微微疑惑,發出如此淒涼感慨的好像不是平日裡意氣風發的柳煙了。
“希望他不要死在我的前面了。”柳煙推開凝香慢慢的往寢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