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空空如也, 花子譽不知去向,江琊也不知去向。
索性白淵在盛怒之下還保留了一絲理智,沒有下令查抄六扇門, 只是下令捉拿江琊。
柳煙找遍了整個皇宮都沒有找到他們的蹤跡, 她回到迎嵐殿裡枯坐半天, 派去鳳宣宮的凝香也回來了:“沒有找到留霜姑娘。”
大哥連留霜姑娘也帶走了?!是真的打算遠走高飛, 不回來了?!
不可能啊......大哥不是這麼沒有責任心的人。
事情越發朝着不可收拾的方向發展。
事情沒那麼簡單。她想, 花子譽賭上自己的命,絕不可能單單是爲了滅白琛的口,一定有更大的陰謀。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再過上一天便是白琛出殯的日子,柳煙灌了一杯濃茶下去提神, 換了夜行衣往鳳宣宮去了。
皇后愛子心切, 一定要將白琛的棺槨放在鳳宣宮, 並親自送他上路。
劫獄的消息傳來,皇后便氣暈了過去, 此時鳳宣宮的把手鬆懈,柳煙沒花多大功夫便溜了進去。
爲了保存白琛的遺體,鳳宣宮裡擱置了許多防腐的藥材,一來冷兮兮的,二來環繞着刺鼻的濃香。
將寥寥幾個看守支會開來, 柳煙用力的推開了棺槨蓋, 那股子刺鼻的味道嗆得她眼淚直流, 她看清了白琛的臉, 保存的是好, 乾乾淨淨,完好無損, 但是那膚色白的幾乎透明,活像一個紙人。
柳煙伸出手去託了一下他的下頜,嘴巴微張,果不其然舌頭下面含了一件深紫色的物事,她皺了皺眉,覺得奇怪。
向來皇室中人下葬嘴裡都要塞一件寶物,鎮魂以用,但這些東西無非是玉石金銀,這紫色的是什麼?
紫珊瑚?紫晶?她還想再打開白琛的嘴來瞧瞧,外面傳來動靜,她沒辦法只能先行離開。
很快,留霜的屍體被發現拋擲在大牢附近那個廢棄的小亭子裡。
如今在風波四起的宮裡,這件事根本無足輕重,除了柳煙無人問津。
她親自去查看了留霜的屍體,發現她是自刎而死,脖子上的血跡早已乾涸,四周卻乾淨得很,彷彿是有人刻意將她扔在此處炫耀和奚落一般。
柳煙心裡刺痛了一下,不知爲何卻覺得在意料之中,她下令安葬了留霜,又自己準備了些紙錢,悄然回到此處。
“留霜姐,對不起。”她一邊燒一邊喃喃道:“你在底下好好的,莫要怪罪子譽哥,他也是個可憐人,我替他向你道歉。”
陰潮的風吹起,吹得枯葉翻飛,柳煙身形不動,卻聽聞身後一人冷冷道:“需要你替我道什麼歉?這女人該死。”
柳煙低下頭,手中紙錢飛快的燃燒着,一團火光忽明忽滅,她猛地回頭,將那團火朝着那人扔了過去,那人靈活的一閃,便躲開了。
“子譽哥,果真是你。”柳煙緩緩的起身,凝然瞧着他。
花子譽站在那兒,他衣衫分外整潔,嘴角噙着笑意,與四周枯槁的環境格格不入。
“我還以爲你有多關心他,這女人來了以後,不僅是江琊,連你也背叛了他。”花子譽說:”也難怪他孤單難受。”
“你在說什麼?”柳煙皺眉:“我聽不懂。”
“留霜這女人死一千次都不過分,你卻大張旗鼓的替她送葬,燒紙錢,這還不算是背叛?”
“我若不這麼做,你又怎會願意現身?”柳煙冷聲道:“留霜姐之前被人刁難也是你做的吧?你還要裝多久?”
“裝?”花子譽涼涼的笑了起來:“我可從來沒裝過,你最清楚了不是麼?”
柳煙微微咬牙,聽花子譽道:“不用懷疑自己,你看人的本事沒錯過,我也從來沒說過謊話,只不過你大部分時間遇到的不是我罷了。“
他輕描淡寫,卻讓柳煙渾身一陣發毛,略有愕然:“什麼意思?!你到底是誰?!”
“我是花子譽啊。”花子譽笑道:“只不過他太可憐了,可憐到不知道要怎麼辦,江琊沒辦法保護他的時候,都是我在保護他。”
柳煙下意識的退了一步,她電光石火間想到了一些傳聞。
一個人,兩種人格。
可能嗎?!
見她震驚到無以復加,花子譽笑的越發燦爛了:“小煙,其實我們見過的。白天是他,晚上,都是我。”他眸子裡閃過幽暗狡黠,像是藏了一個幽靈:“他以爲他自己睡着了,只不過是到了我操縱這副身體的時間罷了。”
“我想做的事太多,只靠晚上的時間遠遠不夠,而這副身體缺乏休息也過於羸弱。多虧了江琊送給我藥材供我煉製補藥,才能夠撐過那段時間。”花子譽道:“江琊真的是一個好人,如果沒有留霜,我真的沒有打算動他。”
“至於你,小煙。”他微笑了起來,清秀的面孔卻有些扭曲:“如果你不是執意要查下去,我也不會改變主意。”
柳煙心裡一沉,她下意識的摸向腰間,那一枚梅花鏢被她攥在掌心裡,汗津津的:“我憑什麼信你說的這些話......你不是子譽哥,你假扮的他對不對。”
“你什麼時候也開始自欺欺人了。”花子譽一步步逼近,他從腰後摸出一把匕首:“是不是,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嗖”一聲,柳煙將飛鏢擲了出去,卻沒有瞄準要害,被花子譽輕鬆躲開,她又連續發出了幾枚阻擋他,心中暗暗焦急的看着天邊。
——天爲什麼還不亮,爲什麼!
花子譽冷笑一聲,抓住她手在腰間摸空的一瞬間,一步上前,猛地卡主她的脖子:“你是在等他回來麼?所以捨不得下狠手?”
柳煙臉色一白,卻聽花子譽大笑起來:“我忘記告訴你了,我殺了江琊和留霜的時候,他回來過一次,只是以他那麼懦弱的性子,看到自己親手做了如此血腥之事們應該早就崩潰了。”
見柳煙眸子裡的驚怒之色越發濃郁,花子譽咬牙道:“所以他消失了,徹徹底底的消失了,不會再回來了!”
“你殺了我大哥?!”柳煙顫聲道:“你竟然殺了我大哥——你這個瘋子!”
“我給過他選擇的機會!”花子譽恨恨道:“我跟他說只要你親手殺了那個女人,我就放了他,我們還跟以前一樣是親密無間的好兄弟!可是他寧願死都不願意傷害那個女人!你說他是不是瘋了?”他罵着罵着笑了起來,像是在說一個笑話:“江琊啊江琊,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沒想到你聰明一世,到頭來也這麼蠢!”
“我大哥冒險去救你......你卻利用他......你簡直是個喪盡天良的禽獸!”
“你們背叛的時候怎麼沒有想到會有今天!”花子譽怒極反笑,揚起匕首刺向柳煙。
他的動作被人盪開,龍吟低嘯,殺氣騰騰,花子譽下意識的躲開那一記穿刺,雙目通紅:“又是你方青離,每次都是你!”
方青離一把將柳煙拉至身後,擋在二人之間,平靜道:“每次?”他頷首想了想:“城隍廟一次,太醫院一次,捱打的時候一次,下毒的時候一次,還有麼?”
“什麼什麼什麼?”這次換柳煙一頭霧水。
“我早就跟你說花子譽這個人沒那麼簡單,你偏不信,非要說我吃醋。”方青離淡淡道:“我只是好奇,你口口聲聲說旁人背叛,你做了那麼多事難道不算背叛?”
“我只是做了該做的——”花子譽歇斯底里的吼了起來:“白朝這個腐朽的國度,白淵那個昏庸的君王!統統都不該存在這個世上!”
“你憑什麼這麼說我爹!”柳煙吼道,一步上前就要跟他理論,被方青離攔住。
“你爹?你爹做了多少混賬事你不知道嗎?”花子譽冷笑:“護國公,你不也是受害者中的一員嗎?只是沒想到你會變成殺父仇人的一條狗。”
方青離微唻雙眸,不言不語,花子譽以爲他心虛,狂笑不止:“我爹孃蒙冤下獄,那個刑部的狗官是個多麼骯髒可恥的人你知道嗎?我至今都不明白白淵爲什麼會選用這樣的瘋子當官員?他逼着我......逼着我親手從我爹孃身上剮下肉來,我當時害怕,我爹孃在慘叫,我們一家一直求饒,那個瘋子卻在笑,一邊笑一邊拍着手說有趣......”
柳煙微微駭然,她下意識的攥緊了方青離的衣角,覺得剋制不住的顫抖。
“牢裡是他的天下......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花子譽說:“後來前總捕頭來了,將我救出來了......可是我爹孃都死了......花子譽也崩潰了......救不救出來又能怎麼樣?不如死了好啊!”
“那你就去死啊。”方青離冷冷道。
“你懂什麼!”花子譽咆哮:“我爲什麼要死?老天不讓我死,就是明擺着讓我報仇!如果不是白淵下了命令,我們家怎麼可能經歷那種事!始作俑者是白淵,他難道不該付出代價嗎!”
“你們只會叫我放手,叫我遺忘,叫我寬容,那是因爲你們根本沒有經歷過我所經歷的事情!你們有什麼資格叫我放手!”花子譽說:“江琊竟然還想帶着我去白淵面前自首,呵......他怎麼那麼蠢。”
“我大哥是爲了你考慮。”柳煙道:“父皇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如果他知道前因後果,說不定會網開一面......”
“說不定?”花子譽怒極反笑:“你知道前總捕頭爲什麼辭職嗎?因爲他經歷過那個案子以後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力,自古忠義難兩全,所以他選擇退出,你大哥憑什麼覺得他有本事在昏君面前保住我?”
“有我在,你傷不了小煙。”方青離低聲道:“想逃你也逃不了,不如束手就擒。”
“護國公,你以爲我的戰場在這裡?”花子譽道:“你錯了,我的戰場在皇陵。”
柳煙渾身一怔,脫口道:“白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