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與柳煙的事, 方青離便滔滔不絕起來,甚至是有些眉飛色舞,他原本蒼白無色的面孔透出幾分紅暈, 氣色也好看了些。
“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這樣奇怪的人?”公孫巧的臉色卻是不好看, 她低聲嘟囔道:“你別是編來唬我的吧。”
“想我打小看遍戲文本子, 再遇到她之前也想不出竟會有這樣的人。”方青離失笑。
公孫巧虛了虛眼睛, 轉身替他沏了杯茶:“說的夠多了, 潤潤吧。”她語氣裡多了幾分冷淡,方青離未曾懷疑,飲下茶水便倒頭睡去。
公孫巧極是後悔同意他與自己說這麼多關於柳煙的事, 他說的越多越愉悅,她心裡就越不好受。
就是這樣一個遠在千里又鐵石心腸的女人死死的霸佔着你的心?她纔不信, 這個男人心思敏捷又巧舌如簧, 鬼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而且......
即便是真的那又如何?她過不來你回不去,偏不信過個十年八年你還記着她。
想罷, 她彎腰替方青離掖好被子,轉身出了門。
漸漸地,她覺着自己真的是如同着了魔一般,越與方青離交談,就陷得越深, 居然已經發展到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地步, 連睡覺夢見的也是他的臉。
每次都氣的跟自己說不要再管他讓他死了拉倒, 結果每次都剋制不住的主動上門來瞧他。
此次半路卻被二哥攔了個正着。
“巧巧。”公孫落說話口氣與之前相比已然沒了雲淡風輕:“你可別告訴我, 你真的喜歡他?”
與大哥不同, 公孫落與她一母所出,打小還算親近, 但自從他坐上了這個位置以後整個人都變了,再加上之前被姬遼三言兩語唬的一愣愣,傾舉國之力去攻打白朝,公孫巧就絲毫也不想理他,此時哪壺不開提哪壺,她煩躁的厲害:“又幹你什麼事了?”
“巧巧,大哥珠玉在前,二哥坐這個位置不容易,你要體諒二哥的難處!”
“大哥那叫珠玉在前?那叫前車之鑑!”公孫巧無可奈何:“二哥,你太急功近利,變得絲毫不顧及他人的感受。”
“我不顧及?我就是太在意涼國!”公孫落咬牙道:“你知不知道你養着一條猛虎?會吃人的猛虎!”
“他已經傷成那樣,成不了事的。”公孫巧道:“而且他是不是猛虎,我比誰都清楚。”
“巧巧!”公孫落厲聲道:“你不要逼二哥!”
“你想怎麼樣?”公孫巧轉頭冷冷道:“我現在告訴你,我就是喜歡他,你預備把我怎麼樣?”
“剛纔,姬家的二公子姬煌帶人來提親。”公孫落悠悠道:“說是姬遼死了,沖沖喜。”
“提親?”公孫巧愕然:“姬煌那種人?居然也敢來提親?!”
“二哥想了想,姬家富可敵國,那姬煌打小便喜歡你,若你嫁過去,就是珠聯璧合。”
他說的輕描淡寫,絲毫沒有歉疚之意,公孫巧的心卻一分分涼了下去:“二哥,你拿我去換姬家的財富?!你把我們的兄妹之情置於何地?!”
“二哥是看你陷得太深,好心拉你一把。”公孫落冷冷道:“我已經答應了他,我看過幾天就有個黃道吉日,捆也要把你捆去姬家。”
“你要是敢這麼做!我跟你恩斷義絕!”公孫巧氣結:“從此以後我不會再幫你做任何事!”
“現在戰事已歇,我過幾天便修書與白朝交好,想來能太平幾年,巧巧,女孩子還是少舞刀弄劍,你就專心學着怎麼當一個□□吧。”公孫落哼笑一聲,拂袖離去。
一想到姬煌的模樣,和他哥哥姬遼的精幹與沉迷鬥爭截然不同,他渾身油膩,貪食享樂,小時候一看見自己便膩膩的靠過來,彷彿自己是他餐桌上的那些葷食,嗅來嗅去,兩手不安分,公孫巧一陣頭皮發麻,濃烈的厭惡和悲傷涌上心頭。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想要跟他訴說內心的痛苦和不甘,他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如若她真的嫁給了姬煌,那二哥一定不會在對他手下留情。
方青離正在用力拉一張弓。
那張弓原是懸在牆上的裝飾,被他取了下來,在塌上臥了這麼久,筋骨都快鏽了,服侍的人一勸再勸說他身上傷還沒好,他也按捺不住內心的躁動要下牀活動。
公孫巧進來時正瞅見他將那張弓拉到極致,額頭上出了些薄汗,手臂肌肉緊繃微微顫抖,他臉上神色堅毅異常,意志與身體對抗時產生的痛苦讓他的牙關緊咬。
“錚”一聲,弓弦被驟然間鬆開,嗡嗡餘香不絕,方青離喘了一口氣,低頭看向手掌,掌心裡被勒出一道血痕來。
“你在幹嘛?!”公孫巧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幹嘛這麼虐待自己?”她心疼的質問。
“我已經躺了很久了,再不動一動真的要變成一個廢人了。”方青離掙扎了一下,轉頭看向那張弓:“居然連拉開一張弓都這麼艱難。”
“那是因爲你身體還沒有恢復好!”公孫巧急道:“你爲什麼就不聽我的話好好地歇着呢!”她扭頭對着周圍的侍從婢女們怒道:“你們也是!看他胡來都不知道勸阻嗎?”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方青離皺眉:“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麼,你只是想方設法要將我困在此處,所以我最好武功全失才合了你們的心意,對不對?”
公孫巧怔了怔,她望着這個男人的臉,之前他都還很溫柔,和顏悅色的與自己交談,時而將罪責攬到自己身上,說着是我的做了什麼讓你誤會,她還以爲他多多少少是有些心疼自己,有些愛護自己的,想着等時日長久他終究會明白自己的心意,現在看來,他就像一塊冥頑不靈的石頭,還是一心想要逃走。
喜歡的人想要逃離自己,而自己又要被迫嫁給厭惡的人,她想,爲什麼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眼淚不受控制的涌了出來,她想着原先來找他是想尋求安慰,還想他能不能在這種時候幫自己的忙,而如今看來是錯了。
溫熱的水漬落在虎口上,方青離猶豫了片刻,卻驀地回想起之前她在屋頂上使得那出苦肉計,心中無端的煩躁。
“你不要在我面前哭了。”他生硬道:“我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到兩次。”
公孫巧大聲的抽泣了一下,猛地鬆開他的手,委屈到無以復加:“方青離你就是個沒良心的混蛋!大混蛋!”她聲嘶力竭的罵着:“我恨你!!我恨死你了!!”說罷,她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哭了很久,水米不進,來勸她妥協之人統統捱了一頓罵,公孫落聽得消息前來探望,她自然閉門不見,公孫落意外的冷靜,措辭無情:“巧巧,絕食這招沒有用,與其到時候弄得大家都不好看,不如自己好好調整心態,想想明白。”
想明白?她想,自己這輩子是想不明白了。
與其下嫁姬煌受辱,求而不得又生不如死,那不如死了的好。她想了幾個日夜,想通了這件事,恰好最近那姬煌都在宮裡住着,說是要與公孫落溝通溝通感情,她想着正好讓你們都瞧一瞧我究竟是如何慘的死去,要讓你們後悔終生。還有那個.....那個方青離。她心頭一苦——我若死了,那你便自生自滅吧。於是去取了匕首來,打開門來準備自刎。
侍女們衝了進來,驚慌失措的大叫,但她公孫巧想要舞刀弄槍這羣侍女鐵定是攔不住的,她把匕首高舉,卻忽的聽一個侍女大叫:“公主,您不用死啊!那姬煌已經殘廢了!王上也把婚約取消了!”
“什麼?”公孫巧驚了一驚。
原來,就在她關在屋子裡絕望的這幾天裡,姬煌與公孫落歌舞宴會的不停歇,聊得很是歡愉舒暢,又一齊外出狩獵,儼然是一對關係良好大舅子和妹夫,但是狩獵時姬煌單獨進了林子去追一隻鹿,鹿沒帶回來卻跌下馬匹摔傷了脖子。
根據當時在場的人形容,他回來時鼻歪眼斜,四肢抽搐,模樣又是滑稽又是嚇人,但好在人還趴在馬背上,要不然必得迷失在林子裡不可。
這等飛來橫禍殺了公孫落一個措手不及,公孫巧聞言卻破涕爲笑,她扔了匕首,不顧形象的在原地笑着跳着打轉,裙踞飛舞如盛開的花朵。
“王上說要徹查此事呢!”侍女道。
“徹查?開玩笑吧,二哥纔不會徹查呢!”公孫巧道:“姬煌一倒,家中財富無人繼承,二哥肯定會想方設法吞併,最多以後花些銀錢養着他,與其說是飛來橫禍不如說是天降橫財,不虧。”
她飛快的洗了把臉有重新梳妝打扮一翻,便神采飛揚的領着侍女出了門,這下子簡直如涅槃重生了一般,她看天色也是好的,看花草也是好的,一路來到了狩獵場。
連着那一片茂密的林子都屬於皇家狩獵場,尋常人進不來,管理嚴苛,她心裡頭卻總揣着一絲僥倖,命人牽了載姬煌的那匹馬來。
她彎下腰,果不其然,在馬腿上看到了淡淡的傷痕。
是箭擦着馬腿而過的,對馬兒不是重創,所以不會被發現,但是姬煌那等騎術巨爛的人,馬兒受驚時那麼一踢騰,可不就要摔下來麼?
她心裡頭一陣狂喜,甜絲絲的像是摻了蜜糖,也不知道他當時把姬煌那種大胖子搬回馬背上,是不是非常狼狽。
她若無其事的拍了拍馬背,敷衍了幾句便領着侍女往回走了,
“公主你笑什麼?”侍女疑惑道。
他活動自如了卻不曾離去,反倒又一次幫了自己的忙,轉手又幫了二哥的忙,想來......對自己也不算全然無意?
“我公孫巧的眼光怎麼會錯呢?”她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