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惠走出家門，丈夫晚上接她的那句話她是聽到了尾音的，心中又是一陣難過。
她的丈夫，站在班級講臺前面對幾十名學生，把語文課講得由淺入深生動有趣，甚至可以撥動江水萍這樣漂亮女學生的芳心；站在學校大講臺上代表全校教師發言，引經據典慷慨激昂，甚至可以感染父親這樣一位老教育工作者的情緒。他怎麼可能又怎麼可以像於春梅丈夫那樣去舞廳門口接自己的妻子！
佟佳惠有一點心疼這個小自己兩歲的丈夫，雖然他在她面前總是表現出大丈夫的氣概，但在她佟佳惠的心中，他永遠是個讓人疼愛的小弟弟。
天漸漸黑下來，海上皇宮歌舞廳外玻璃幕牆的裝飾燈霓虹閃爍。佟佳惠以前只是騎自行車上下班時從門前經過，因爲忙於趕時間上班和接孩子，都很少對這個氣派的建築物側目，更從來沒有把自己跟這個場所聯繫到一起。
等了一小會兒，於春梅來了，是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的。好像重新化過妝，口紅比中午見到時更加豔麗，眼影也更加暗黑，眨眼的時候，還像電視劇裡的孫悟空一樣閃着熒光。
於春梅上下打量了一下佟佳麗的打扮，笑道：“佟姐，你這裝扮太素了，在咱廠上班還行，在舞廳裡光線一打，臉是慘白的，衣服是暗灰的，太不打眼兒了。不過，今天第一天上工，我跟老闆說一說，就算是試用期，明天再置辦行頭。“
又是試用期，佟佳惠心頭一顫。
於春梅頭前帶路，領她走進歌舞廳。來到吧檯前，於春梅問前臺服務員錢總在不在，服務員說在休息室睡着呢，有事兒跟她說就行。於春梅說：“新介紹來個姐們兒，今天先試一試。”服務員讓佟佳惠報出姓名和聯繫電話，聽佟佳惠報的是家裡的座機，笑道：”看來這個姐真是新出道，沒有手機，幹這行怎麼行？明天至少得買個小靈通，不然客人想點你，去哪找？“於春梅連忙稱是。佟佳惠心想，這還沒上工呢，就得又置辦行頭又買小靈通，呂濛初那個工資袋都搭進去怕也不夠。
於春梅帶着佟佳惠坐到舞廳外邊走廊兩側的長椅上，長椅上已經坐了兩排年輕女子，雖高矮胖瘦各異，穿着打扮都與於春梅差不多，黑色吊帶緊身長裙，化着濃妝。
於春梅說：“現在時間還有點早，客人大多都在酒桌上呢，七八點鐘就開始陸續上人啦。“邊說，邊從手提包裡拿出煙盒，抽出一支坤煙，兩根手指夾着，熟練地用打火機點着，深吸一口，煙霧從鼻腔裡嫋嫋飄出。佟佳惠想，在廠裡從來沒見於春梅抽過煙啊！
果然，7點剛過，就來了一拔客人，共有5個男人，有年老也有年輕，於春梅和另外4個女子被叫走了。
不一會兒，又過來4箇中年男子，另4個女人也被叫走了。
再一會兒，3個男人帶着3個打扮得跟於春梅差不多的女人從外邊進來，直接鑽進了舞廳。
到最後，長椅上只剩下佟佳惠和她對面坐着的另外一個年紀稍大一些的女子。那女子也從手提包裡掏出一包坤煙點着抽起來，邊抽，邊用眼睛瞟向進門處。
這時，又來了兩個男人，佟佳惠見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來人是關永昶和一個陌生男人。
關總看到佟佳惠，也是一愣，然後馬上露出笑容，對同來的男人說：“李處，您先請。“那個被稱作李處的用指頭點了一下對面的女子，關總隨後拉起了佟佳惠的胳膊，一同走進舞場。
舞廳裡閃着紅黃藍綠紫各色燈光，照着人身體不動也像是在晃動，這時正放着舞曲《長相依》，佟佳惠瞬間感覺有些眩暈。關總適時拉起她的手，摟住她的腰，和着音樂跳起來。
關總舞技不錯，身材也好，過去在廠裡舉行的聯歡會上，佟佳惠也陪關廠長跳過舞，可是在這樣的場所邂逅，她感覺極其尷尬，舞步也有些凌亂，失了當時的水準。
“小佟，離開化紡，你這不是也過得挺好嗎？“關總在佟佳惠耳邊說。
佟佳惠不語。
“沒想到你轉型還挺快，這就對了嘛，在廠裡其實是限制了你們各自才能的發揮。我出來跳舞，就愛找你們這種年齡大一些的下崗女工，覺得踏實，也成熟有味道。一邊說，身體更進一步向佟佳惠靠近，幾乎把她抱到胸前。她聞到了他身體散發出的酒味，汗味，更加眩暈。
連跳了三支舞曲，關總說歇歇吧，就拉着佟佳惠的手坐進小包廂裡。李處摟着他的舞伴隨後也坐了進來。關總忙喊服務生拿酒，不一會兒，服務生拎來了一提6個小瓶哈啤，按關總的指令一一打開。關總剛想往杯裡倒，李處說，咱就對瓶吹吧。一人手裡發了一瓶。
佟佳惠說我不會喝酒，李處笑道：“小姐，哥看你這身打扮，是剛出來工作的吧？哥告訴你，女人不要說不會，男人不能說不行。來，就陪你關大哥吹一瓶。”
佟佳惠心說，我不過陪你們跳跳舞，怎麼就成小姐了？心裡這麼想着，卻身不由已地接過酒瓶，與三人相撞，喝下一口，氣頂在喉嚨處難以下嚥。而對面那個女子，已經一口氣喝乾一瓶，又拿起另一瓶與李處對碰。李處說：“小姐真是海量，服務員，再上一提酒！”
這時候，《杜十娘》的舞曲響起，關總拉起佟佳惠滑進舞池，將昏暗的包廂留給那二位。
關總摟緊佟佳惠跳舞，將嘴幾乎貼到了佟佳惠的耳朵，說：“佳惠，哥告訴你，你得學會喝酒，看那女的沒？多喝酒才能多點酒，舞廳有賺頭，你們的提成纔會更多。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門道，都得細琢磨。”
又跳了大約有五六支舞曲，見那個被稱作李處的帶着舞伴向舞廳外走，關總忙從襯衫上衣口袋裡掏出100元塞進佟佳惠裙子領口，追出去。李處說，舞廳裡太吵了，杜小姐陪我到樓上休息一會兒，你們慢慢跳吧。關總會意，將200元塞給那姓杜的舞伴，說：“把你李哥陪好。”
安頓好李處，一轉身，關總看到從舞場裡走出來的佟佳惠，臉色慘白。
“李處去樓上休息了，我看你臉色不大好，要不也去樓上躺會兒？”關總問。
“我，我要回家了。”佟佳惠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海上皇宮歌舞廳。關總欲追出去，被服務生喊住了：“先生，包廂的酒水錢誰結一下？”關總只得停下腳步。
佟佳惠走出舞廳，被夜風一吹，頭腦清醒一些，方纔那幾個小時的經歷，像是一場噩夢。
攔了輛出租車，開到教師新村自家樓下，付費下車，那個在臺階上坐着的，不正是自己的丈夫嗎！
見妻子平安回來了，呂濛初長出一口氣，欲上前送給妻子一個擁抱，卻被她輕輕推開了。
二人上到三樓，佟佳惠脫掉鞋子直接進到衛生間，把身上的衣服從裡到外脫下來扔進盆裡放水泡上，又進到浴房打開沐浴器從頭到腳徹底清洗，洗了足有半個鐘頭。然後裹上浴袍，吹乾頭髮，刷了牙，把換下的衣服洗乾淨搭好，纔回到臥室裡。
呂濛初正捧着一本餘華的長篇小說看，見妻子進屋，放下書來，擁她進到溫暖的愛巢。
沒有比愛人的臂彎更溫暖更踏實的所在，這一夜睡得真香啊，甚至都沒有夢。
醒來的時候，呂濛初送芷若上學已經走了，買好的包子豆漿茶蛋擺在餐桌上。佟佳惠只昨天中午吃了半根油條，這時才感到肚子空空的，食慾大振。她刷了牙洗了手，捏起一個包子便大口吃起來，是她和芷若都愛吃的牛肉圓蔥餡。
一個包子剛吃完，還沒來得及喝口豆漿，家裡的座機電話響起，看來電顯示，是於春梅的小靈通號碼。佟佳惠讓電話鈴聲響了半天，纔拿起聽筒。
於春梅：“佟姐，忙啥呢？才接電話，我還以爲你第一天上工就接到包宿的活兒了呢！”
佟佳惠：“啥包宿，被你姐夫包宿了。才睡醒，方纔在衛生間裡。”
於春梅：“今天上午我正好有空兒，陪你上街買身衣服啊？“
佟佳惠：“不買了吧，我這歲數，這活兒，還不知道能不能幹長呢。“
於春梅：“佟姐，有點信心好不好。連前臺服務員都說，這個姐打扮起來一定很有氣質。氣質，懂不懂啊？咱不是靠年輕，而是以氣質見長啊！“
被於春梅一通忽悠，佟佳惠快成死灰的心又開始復燃起來，說好吧，咱一個半小時後鳳凰城百貨大樓見。
一套裙子，一套化妝品，都不是什麼名牌，外加一部小靈通手機，花去了呂濛初整整一個月工資外邊佟佳惠昨天晚上掙的小費，中午的加洲面還是於春梅請的。
於春梅提醒佟佳惠，內衣要儘量穿厚而緊的，防止那些鹹豬手。
佟佳惠暗下決心，付出了這麼大的投資，接下來就得安心好好工作，儘快把投出的錢賺回來，賺得更多，不要坐在家裡靠呂濛初養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