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把趙義的喪事辦完,夏曉荷的爸爸夏忠華就病倒了。
夏忠華,只是身份證上的一個符號,已經好久沒有人叫這個名字了。
過去在鄉下,生產隊還沒解散的時候,他是社員夏忠華。
後來實行了包產到戶,各家忙各家田裡的事,每年只有馬會計來家裡收電費、提留款的時候,開具的收據會寫上夏忠華三個字。
他是老伴口中的老夏,是四個子女口中的爸爸,是孫輩們的爺爺、姥爺。這次住院,他的大號再次被提起,是21牀患者夏忠華。
夏忠華最近常常感到肚子疼,怕給女兒添麻煩,就一直忍着,沒有說。
這次來青城,料理完趙義的後事,他纔跟老伴兒說起這件事。老兩口商量,決定去大女兒曉蓮的醫院檢查一下。
這一查不要緊,竟查出了腸癌,而且是中晚期,併發生了肝轉移,醫生建議馬上手術。
這可真是禍不單行啊!
拿着醫生的診斷書,曉蓮、曉荷姐妹倆抱頭痛哭,彷彿天塌了下來。
可憐的老父親,從小便失去父親兄妹倆由寡母一手帶大,母親過世後又養大了妹妹直至送她出嫁。一輩子在人前低眉順眼的老父親,在家裡也總是沉默寡言的老父親。當愛妻受到自己母親不公正待遇時他勇於挺膺擔當,爲養育四個兒女他任勞任怨,真的是“生活的甘甜有十分,你只嚐了三分”啊!
哭完後,姐妹倆又要擦乾眼淚,瞞着她們的媽媽,想盡辦法挽留住爸爸,哪怕是多一年,一個月,一天。
曉蓮說:“曉荷,你這邊趙義剛走,孩子又小,就帶媽先回鳳凰城吧,爸這邊就交給我和你姐夫。”
曉荷說:“爸在你這裡治病,你肯定要多操心費力,關鍵還有費用問題,咱爸沒有醫保,治病可不是一筆小的開銷。我回去跟大哥商量商量,大家一起湊點錢吧。”
曉蓮說:”也只能這樣了。虧得咱爸有我們幾個在城裡工作的孩子,如果我們都在農村務農,那他就只有等死一條路了。“
夏曉荷帶着母親和子夏,還有趙義的骨灰回鳳凰城。
她騙母親說,爸爸的直腸上長了個小息肉,需要腸鏡取出,取出後還得休息一陣子,大約十天半月就能好。
母親還是有些擔心。老夏除了有胃寒的老毛病,身體一直很好,大約有十多年都沒打針吃藥了。這次住院,自己這個做老伴的不在身邊照顧,情感上總感覺有所缺欠,心裡也十分放不下。
曉荷說,有姐姐這個專業護士照看着,您還有啥不放心的?您在他身邊,姐姐要照顧兩個老人,不是添麻煩麼。
母親只得聽從女兒們的安排,隨曉荷回鳳凰城。
因爲父親突然生病,原來給趙義買墓地的計劃只能暫時擱置。先把骨灰寄存到鳳凰城殯儀館,等父親做完手術後再說。無論如何,得先顧活人啊!
她把存摺裡的2萬元都取了出來。
大哥家剛買了商品房,拿不出更多現金,也只湊了2萬元。
心草在農村,雖然家境比較殷實,但畢竟沒有固定工作,又拖着兩個孩子,兄妹倆商量,先不用她的錢,實在不夠了再說。
這邊,夏曉蓮抓緊時間聯繫醫生安排手術。
青城人民醫院胃腸外科主任醫師侯國明是省內著名專家,夏曉蓮衛校畢業時曾經在胃腸外科實習過,跟侯主任算是認識,在醫院裡見面時也只是點頭之交。
這次,父親身患重疾,她必須請侯主任提供幫助。
侯國明詳細看了夏忠華的各項檢測報告,說:
“你父親的病情已經相當嚴重,不能再拖了,得抓緊治療,以提高存活期。腸癌轉移到肝的治療方法有很多,可以通過手術、放療、化療、靶向治療等多種方式治療。
首先是手術治療。可以通過腹腔鏡手術切除病竈,還可以通過微創消融的方式及介入的方法治療。現在看,你爸爸肝部的病竈比較小,通過局部射頻消融或者介入手術治療,可以清除局部病竈。手術治療後,還需要進行化療和放療鞏固治療成果。
除了常規的治療方法,還可以通過基因測序的手段確定病變靶點,應用靶向治療的藥物精準治療,這樣也可以取得良好的效果。”
夏曉蓮說:”太專業的東西我也不懂,就請侯主任替我拿個主意,看我爸應該採取哪種治療方法。“
侯國明說:”上海一家研究機構研製出一種新的靶向藥物,馬上要進入臨牀試驗階段,上個月剛剛電話聯繫我,讓我推薦幾位志願者。我可以幫你申請一下,把你父親列入志願者名單,這樣可以減少不少醫療費用。當然,這種處於試驗階段的藥物,可能會有一定的風險,這個你們家屬要有心理準備。“
夏曉蓮說:”謝謝侯主任,我這就回去跟哥哥妹妹們商量一下。馬上給您回覆。“
夏曉蓮回到病房,跟爸爸說起手術的事。
父親忍着腹痛,掀掉被子,光着腳從牀上跳到地下,說:
”你們可千萬別給我手術。我都70多歲的人,土埋半截子了,糟踐那錢幹啥?“
夏曉蓮說:”爸,錢是人掙的,多少錢能買來命?有病咱得治啊!“
夏忠華腦袋直搖,說:
”不治不治!我說不治就不治。跟趙義那孩子比,我都多活這麼多年,值了。不糟蹋錢了。你要是給我做手術,我明天就從樓上跳下去,不活了。“
夏曉蓮沒想到一貫低眉順眼的老父親忽然變得態度如此強硬,眼淚立即掉下來了。她扶父親上牀躺下,說:
“爸,你這是幹啥呀!聽您的,咱不做手術了,就吃藥。放心,藥不用花錢,是藥廠免費提供的,您就相當於給人家當個實驗田。”
聽說有不用花錢的藥,父親的情緒安定下來。方纔一通折騰傷了不少心力,這會兒躺下開始閉目養神。
安頓好父親,夏曉蓮給侯主任打了電話,說決定採取靶向藥物治療方式。
藥物用上後,夏忠華身體狀況有所好轉,肚子不那麼疼了,也能吃點流食了。
曉林和曉荷兄妹倆拿着治病的錢來到醫院,聽曉蓮說父親爲省錢決定放棄手術,都埋怨她不該聽父親的,該手術還是要手術,錢不夠再想辦法。
夏曉蓮哭着說:“我一提手術,咱爸就要跳樓,你們說我咋辦?你們不知道,就在咱醫院,農村重症患者因治不起病跳樓的事可不是沒發生過,我是真怕咱爸的倔脾氣上來出點啥事。那樣的話別說你倆埋怨我,我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
經過一個療程服藥,夏忠華的病情穩定下來,能下地走動了。
他溜進護士站偷偷打聽了,雖然靶向治療的藥物不花錢,但住院費、護理費等七七八八的費用加起來,也要有一兩萬的花銷。
夏忠華不顧兒女反對,鬧着要出院。
夏曉蓮問侯主任以父親現在的狀況可不可以出院。
侯主任說,現在病情處於一個平靜期,如果病人執意想出院,回家住上一陣子,放鬆一下心情也好。不過,也要注意發現身體的變化,有情況隨裡回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