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 吃齋唸佛的狼
要說這忻州可實在是個好地方。
雖然不太適宜種糧食,但礦多啊!
後世形容誰富庶,往往以“家裡有礦”稱之,比“有快遞”還要牛氣上不少。
既然有煤礦,又有鐵礦,煉焦、煅鋼也都實驗成功,沒理由不建成一個能源型城市。
在機械缺少的古代,大型工程就意味着需要大量的勞動力。於是,忻州百姓的春天來了。
制煤餅需要人,煉焦需要人,開採鐵礦需要人,從西山煉焦廠運焦炭到定襄鍊鋼廠也需要人。
一時間,原本無所事事的忻州人竟然是找不到一個閒人。
便是半大不小的孩子,也會懂事地跑到煉焦廠,撿拾沒有燒透的煤核。撿回家燒火做飯,比煤餅還強上許多。還不用花錢,多划算!
看着忻州百姓過上了紅紅火火的日子,代州百姓不幹了。
憑啥?難道就憑忻州受災重些嗎?咱代州也受災了好吧?定然都是知州大人不懂官場門道,惡了河東安撫使方大人!
這個昏官!
衆多士紳跑到知州衙門,聲討知州趙日新,不知道爲官一任造福一方,只知道去五臺山找老和尚談經說法。老和尚是你爹呀!
趙日新本是個恬淡的性子,只因不喜官場的迎來送往,才自求調到這偏遠之地做個清閒人。
但聽衆人如此咄咄逼人,甚至出言不遜,趙日新也怒了:“代州偏離地震中心,受災並不嚴重。傷亡的八百餘人,也俱已妥善安置。趙某自問並無失職,諸位何必惡語傷人?
再則說,代州緊鄰北遼,諸事俱由兵馬鈐轄掌控,在下即便是有心也無力。還請各位去尋代州兵馬鈐轄孟元將軍,想必他必有解決的辦法。”
言下之意就是:你們這幫龜兒子,平時都不把老子放在眼裡,這時候想要老子爲了你們的好處去求人,想瞎了心了吧?
有本事你們去找孟元去,反正平日你們都唯他馬首是瞻。
衆鄉紳哀求道:“孟將軍說了,他一介武夫,只怕與狀元出身的方大人說不說話,還是要趙大人這樣的兩榜進士出面才行。”
趙日新暗罵一聲滑頭,那方仲永還是馬軍都指揮使呢,說起來也算是軍方一脈好吧!
本想着繼續打太極,但忽然想到一事,覺得還是方仲永出面爲好,遂道:“既如此,倒是本官疏忽了。諸位只管放心,本官這就修書一封,請安撫使大人務必眷顧我代州數萬鄉民。”
回到書房,趙日新提筆道:安撫使大人鈞鑒,僕代州知州趙日新拜候……
忙着營造自己的淡水必拓的方仲永接到信時,一臉的嫌棄。
這位趙大人也太不會做人了!你看看這信中都說了些什麼玩意兒?
代州貧苦,民不聊生,地震又是雪上加霜。安撫使大人身爲河東路安撫使,焉可厚此而薄彼乎?
怎麼能不厚忻州,人家死傷兩萬多,你才八百多,人家比你慘多了,根本不能比好吧?
更可氣的是,你不說有美酒佳餚、十里桃花,也不能說五臺山景色宜人,高僧大德佛法精深,渴欲一晤吧!
你難道不知道咱這二十郎當歲,正是浪蕩的時候嗎?
本欲不去,公孫策勸道:“大人的差遣雖是一時之需,但若是隻呆在忻州,而不去別處,也是有些不妥。”
方仲永說道:“要不,讓程大人去一趟?”
“大人您忘了,程大人已經回京了呀!”
方仲永還要再找託辭,竇守志勸道:“代州災情頗輕,大人就算不去巡視也是無妨。只是,奴婢聽聞五臺山頗多赤鐵礦,其品質更在定襄鐵礦之上。大人一去又有何妨,也算是多個香火情。”
聽人勸,吃飽飯。這就有了方仲永代州之行。
相比忻州,代州管轄的地域更廣,人口卻反而還要少上一些。只因緊鄰北遼,也就是所謂的邊境地區,雖然與北遼幾十年來沒有大戰,但大宋從未放鬆防備。所以,本地最重要的機構是軍隊,最主要的任務是供應軍隊所需,最多的人口是軍人。
簡言之,這就是一座兵城。一旦有戰事,爲數不多的百姓就開始後撤,只留下軍隊。
也就是這些年,軍戶們落地生根,宋遼和市的設立,才逐漸有了些人氣。
只是兩國之間經常像小夫妻一樣鬧矛盾,和市忽開忽關。加之供應貨物品種單一,遠不能滿足遼夏所需,就有些“追求夢想”的商人,來到此處,從事半黑不白的生意。
各地的走私犯,各國的密探,混雜於此。
除了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基本上沒什麼良善之輩。是以,不論是方仲永還是程堪,此次賑災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這個地方。
因爲誰也不知道,你面前的災民,會不會一轉身就變成了密探、劫匪、走私犯。
當然,開地圖炮是不合適的,地域黑更是弱智。代州還是有一個地方,聚集了一大批好人的,那就是五臺山,也就是方仲永的目的地。
五臺山自東漢時期就有迦葉摩騰、竺法蘭講經說法,爲文殊菩薩道場,並有供奉着阿育王舍利的寶塔。爲中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其所建靈鷲寺更是中國第一座佛教寺廟。
因其在中國佛教的地位不凡,引得不少高僧大德來此修行。
大師要修行,也要吃飯。
小師也要修行,更要吃飯。
禪宗就專心修自己的佛,很高冷。所建寺廟也多處於荒僻之地,又高又冷清。自己種菜自己吃,如圓通禪師。
天台宗與華嚴宗講究入世演教,普度衆生,更願意把寺廟建在方便信徒造訪的地方。也會做些法事,改善一下生活。
山下田地,多屬廟產。大師與小師們不可能自己親自耕種, 往往需要僱傭許多流民做工,五臺山也就漸漸地興盛了起來。
這一興盛不打緊,驚動了一位帝王——西夏李元昊。
據說,誠心禮佛的李元昊夜夢文殊。菩薩告訴他,五臺山有大機緣,當入山拜見進香。
又據說,素來慈悲爲懷的李元昊,受菩薩點化,立志出家侍奉我佛。奈何,臣民不願這樣一位四千年一遇的好帝王拋棄自己,李元昊只得作罷。
又據說……
“停!趙大人,你哪來那麼多的據說?還有小竇子,你是不是覺得本官治不了你,敢虛言誆騙本官來此?”方仲永火了。
終日打雁,沒想到今天被雁啄瞎了眼。
“還有,趙大人您好歹也是兩榜進士,整天與方外之人混在一起,是否有些不務正業呢?”
趙日新苦笑道:“不瞞安撫使大人,下官也就在五臺山說話還有百姓聽。代州城裡,誰會把下官放在眼裡?
此番請安撫使前來,一則確有災民需要見一見朝廷大員,以安民心。二來嘛,這二來……”
“你也不用假裝爲難。不就是覺得李元昊來意不善,想要本官替你抗雷嗎?”
竇守志插嘴道:“李元昊沒來,來的是野利遇乞。大人,不是奴婢膽大包天,敢欺騙您。實在是朝廷的做法,唉!”
方仲永嗤笑:“喲!一個小小的黃門,也敢對國家大事指手畫腳?說說,看你有什麼真知灼見。”
“剛纔,趙大人的話,想必您都聽清楚了吧!李元昊是什麼人,虎視鷹揚,貪忍好殺的殘暴之徒。說他突然不吃人改吃素了,您信嗎?反正我是不信。此番進入五臺山,名爲拜佛進香,實爲,實爲……”
“實爲什麼,你且大膽地說。若是有理,本官說不定,還會在陳公公那裡爲你美言幾句喲!”
竇守志心一橫:“實爲窺探我大宋虛實,爲下一步的自立爲帝,甚至是攻略我大宋做準備。朝廷諸公不察,仍奢望元昊能棄惡從善,誠心修好,實在是大錯特錯啊!”
方仲永甚悅:“真是沒想到,宮中也有如竇公公這樣的人物。從今往後,不要在方某面前自稱奴婢了,以免方某小覷了天下英雄。只是不知道這野利遇乞,算不算得上一位英雄,還要兩位如此慎重?”
趙日新說道:“大人萬萬不可輕視此人。此人出身野利氏,與其兄野利旺榮分統左、右廂軍,號寧令,也就是大王。其侄女即元昊正妻,其族兄野利仁榮更是元昊的文膽智囊。野利氏一族在西夏,樹大根深,非同一般啊!”
方仲永不以爲然:“野利仁榮呀,就是那個號稱西夏倉頡的傢伙?都說倉頡有三隻眼,這野利仁榮有幾隻眼呀?”
竇守志笑嘻嘻地說道:“奴婢……”見方仲永一瞪眼,改口道:“據在下所知,仁榮也只是個尋常人。其所制西夏文字,筆畫繁複,實不如漢字便捷,枉稱學識淵博之名。可笑這西夏蠻夷,夜郎自大,將漢字塗改的面目全非,還在那兒沾沾自喜,實在是可笑至極。”
方仲永擺擺手:“其制文易服,篡改禮儀,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不可不防呀!若我早知道消息,定然要一路酒宴,好生款待這前來進香的野利遇乞不可。讓他好生領略我中華風物,錦繡河山,順便看看我大宋雄兵。”
狄青很是疑惑:“大帥讓末將多讀兵書,末將記的《孫子》有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我大宋兵強馬壯,不是正應該示之以弱,以驕其心,懈其意嗎?”
“趙大人也是這麼認爲的嗎?”方仲永問道。
趙日新顯然對邊軍的實力有更深刻的理解,打起了太極:“聖賢自然是不會錯的。”至於是如何個不會錯,那就語焉不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