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檢驗一個城市的現代化程度,來一場大雨就行。如果城中街道上不見積水,那就說明這是個先進城市;如果有少量積水,那麼這就是個中等城市;如果積水過多,甚至可以漂流木盆等物品,那這城市就正在發展中,只顧着一眼可見的高樓大廈,還來不及管地下的排水系統。”
宋朝可沒這麼超前的意識,沒想過用地下渠道來彰顯自己的文明,一切出於實際需要。
京師開封,地理位置在黃河下方,古代黃河氾濫幾乎成了常態。一到夏季,附近大小河流就開始上漲,向城市倒灌。開封要是沒有良好的地下渠道泄洪排水,早被淹了。
所以從後周時代,朝廷就很注重開封的泄洪問題。趙匡胤黃袍加身之後,把開封定爲都城,修建地下渠道就是最重要的工程。經過數年的修繕,京師地下不但可排水,還可跑馬建房。
根據《宋史.渠志》的記載,開封地面明渠有“八字水口”:“內外八廂創制八字水口,通流雨水入渠甚利”,地下則是“汴都地廣平,賴溝渠以行水潦。”
這些工程保證了開封不會出現水漫金山的情形,更不可能趁下雨時到街上撈魚,是真正的良心工程。雖然無法和秦始皇的萬里長城相比,若論惠民程度卻也不差。
南宋陸游所著的《老學庵筆記》卷六曰:“京師溝渠極深廣,亡命多匿其中,自名爲‘無憂洞’;甚者盜匿婦人,又謂之‘鬼樊樓’。國初至兵興,常有之,雖才尹不能絕也。”
意思是說,京師的地下排水系統又深又廣,裡面可以住人,多有亡命之徒藏匿在裡面,他們管這叫“無憂洞”;還有一些人販子拐了婦女藏在這兒,又叫“鬼樊樓”,國朝初始到戰亂時都存在,朝廷雖然經常派人去清剿,卻都不能杜絕。
樊樓,是宋朝東京汴梁一個非常有名的娛樂場所,又名“白礬樓”。在當時,是堪比迪拜塔的存在。樓高三層,五樓相向,能容納數千人,可吃飯喝酒,也可眠花宿柳,是城中富家子弟尋歡作樂的地方,外地人進了京師,如果不到樊樓去耍一耍就不算見過世面。
地面上的樊樓是京師的地標性建築,而地面下的鬼樊樓則是藏污納垢之地,是繁華京師的陰暗面。
范仲淹權知開封府時,也只是對地面上的的不法分子進行了嚴厲打擊,而對居於地下的犯罪分子無能爲力。後來,著名的開封府尹包拯主政汴梁時,也只能像打地鼠一般,等壞人露了頭才能一棒子下去。至於派兵進入地下清剿,卻是一次也沒有。
非不願也,實不能也。
第一個難點,嫌疑犯長居於此,很熟悉裡面的地形,深諳“敵來我跑,敵退我回”那一套,不熟地形的執法人員根本找不到他們;
第二個難點,上方就是京師,不可在地下使用重型武器。宋朝已有威力巨大的火炮,如果這是在野外,開幾炮就能解決問題,但誰敢在鬼樊樓開炮?造成坍塌怎麼辦?皇帝第一個就要問他們的罪;
第三個難點,開封府地下除了渠道,還有戰國時期的古城,有民謠說“開封城,城摞城,地下埋有幾座城”,這無疑加大了難度;
第四個難點,雖然鬼樊樓裡犯罪分子很多,但更多的還是無家可歸的窮苦百姓。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就是嫌犯的人質,執法人員投鼠忌器,不敢逼得太狠;
第五個難點,如果清剿成功,那麼裡面的百姓怎麼處理?這麼多人突然間出現,朝廷管不了或者不願管他們的衣食住行,將會造成更大的治安危機。
其實,在剛開始的時候,居住在下水道的多是貧困的百姓。或因災害,或因疾病導致破產,無家可歸。又不願離開生活習慣了的汴梁,遂淪爲幫傭或佔道經營的小商販。到了晚上,就居住在下水道中。
不管宋朝的下水道質量多高,但下水道就是下水道。除平時排放生活污水外,每到雨季,則必然會成爲澤國。有誰會放着好好的房屋不住,喜歡住在陰暗、潮溼還有異味的下水道里呢?
但時間久了,在地面犯了事的“英雄好漢”們逐漸也發現了這麼一處世外桃源。雖然住宿條件是差了些,但勝在官府不願意管轄,又有諸多軟弱的小市民可以欺壓,竟成尾大不掉。等官府狠下心來治理的時候,已經牽連甚廣,不能輕易拔除了。
去年,有禁軍教頭張興酒醉殺人,依律當死。
那張興甚是勇武,砍殺了前去緝捕的捕快數人,連同幾個兵痞遁入了下水道。仗着心狠手辣,武力過人,將原本在下水道內作威作福的青皮籠絡到了一起。聽從他的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不聽從的要麼逐出下水道,要麼就人間蒸發了。反正依下水道的寬敞及排水的能力,宰個幾十人往裡一扔,連個水花都不會起。
有那讀過幾天書的混混向扛把子張興建議:“我等整天住在這水道之中,雖不見天日,但整日快活,無憂無慮,可稱爲‘無憂洞’也!”
於是,汴梁下水道就有了個很有仙氣的名稱——無憂洞。
張興又甚是羨慕那樊樓的豪奢,也強佔了幾個貌美的女子,整日歌舞酒宴,真真是快活無比。因此,又自號鬼樊樓。
得益於范仲淹的嚴打,僥倖逃脫法網的青皮們紛紛來投,無憂洞實力大漲,高峰時有近十萬人仰張興鼻息活命。張興曾有豪言道:“這汴梁城,白天是官家的天下。到了晚上,就是我張某人的天下!”有諂媚者稱其爲“夜天子”也。
今年,范仲淹被貶出京,開封府羣龍無首,對這些黑惡勢力的打擊鬆懈了許多。一時間,地下城的勇士們迎來了自己的春天,爲禍更烈。也是,一盤散沙的小混混幹起壞事來,怎麼能與有組織有經濟來源甚至是有保護傘的黑澀會相提並論呢?
既然都是天子了,單純地殺人越貨、逼良爲娼、拐賣人口不足以顯示其威風。太宗不是在臨幸小周後的時候,都要命畫師當場作畫,以記錄其雄姿英發嘛!咱也要玩個大的。
剛巧有一宗室女,閨名璧輝,花名五姑娘。雖然貴爲宗室,但已與趙禎一脈血緣甚遠,太祖堂兄弟的後代,你還能指望太宗一脈的人對你多照顧不成?且太祖開國百年,宗室數萬,這遠親委實是照顧不過來了。不過是在祭祖的時候給些賞賜罷了。平日,打着宗室的旗號做些生意,不過是比尋常百姓多了個名頭而已。
這五姑娘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不甘於自己的絕世容顏就此凋零,就常與些輕浮的官紳子弟往來。陪陪吃喝呀,陪陪玩樂呀,若是價格合適,陪陪那啥也不是不可以滴。
張興久聞五姑娘的美名,心甚嚮往之。奈何你一介禁軍教頭,一個連品級都沒有的粗魯漢子,焉能入得了五姑娘這位宗室之貴女的法眼?
待一統了無憂洞之後,張興就思念起了那傳說中的絕世美女,便想着請五姑娘前來無憂洞遊玩幾天。委婉地託人許以重金邀請,被五姑娘以“妾身蒲柳之姿不敢侍奉於枕蓆”拒絕了。
好呀!這是不給我面子呀!傳揚出去,人心就散了,咱這隊伍還怎麼帶呀?張興懷恨在心,一時衝動之下就要明火執仗地去搶人,幸被手下人勸阻。
那五姑娘也知道惡了張興,恐遭不測,出入也甚是小心。
但俗話說,不拍賊偷,就怕賊惦記。
一日,負責盯梢的青皮回報,言說五姑娘定於今晚與某某在某處飲宴。張興就派了幾個稍微看起來有點人樣的青皮喬裝一番,擡着轎子提前到了五姑娘家中,佯稱某某派人來接。
那五姑娘不知有詐,很是歡快地上了轎子。等察覺情形不對時,已是到了無憂洞內。
那五姑娘也是久經沙場的老手,見不能脫身,倒是很快鎮定了下來,全不似尋常女子一般驚慌失措,更不會因爲貞潔不保而尋死覓活。又恐張興害了她的性命,使出渾身解數,百般承趣,與張興及各頭目們很是開了十數日的無遮大會。
卻說那日,張興擄走了五姑娘之後,那正主某某的轎子也到了。一問之下,家人才知道是出了意外。仔細尋訪,有人看到了那轎子被擡入了無憂洞。其父發動了五姑娘的一衆恩客,集資四百萬錢,發動關係,施壓開封府,意圖早日營救愛女脫離魔爪。
大宗正司趙允讓得知後,覺得有傷皇家顏面,也甚是惱火。稟明瞭皇帝趙禎後,着大理寺配合刑部主理此案,發動禁軍搜捕張興。而暫時負責開封府的富弼很倒黴地背了鍋,被訓了個狗血噴頭,限時破案。
十餘日後,好消息傳來,於城外某破廟中發現了五姑娘的蹤影。
據五姑娘自述,記不得來路,也記不得去路,只知道那裡沒有窗戶。受盡凌辱後,她好言相求,才得以活命。
富弼不關心五姑娘的說辭是真是假,他只想知道能不能探清張興的巢穴。但看五姑娘不似作僞,也只能熄了藉助受害人的證詞將張興一網打盡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