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新開的晏家冰飲店,就見“紅旗招展,人山人海”。
嗯,好吧,方仲永承認這全都是幻覺。
冰飲店走的是高層路線,並不是一個大子兒一碗的路邊茶攤,想要出現人流如織的情形是不可能的。畢竟,以後世的富裕,也並沒有多少女孩排隊去吃哈根達斯。
說白了,吃不起。再說了,以晏大少爺制定的價格來看,實在是不怎麼白。
晏居厚卻是沒有一點兒良心受到譴責的樣子。看着不值錢的硝石製出的冰,加一點糖、奶油等物就被賣出了高價,晏居厚的嘴都快撕開了。他興奮地對方仲永道:“你知道今天已經掙了多少錢了嗎?五十貫,正正五十貫啊!”
方仲永不解地看看晏大少爺:“五十貫錢是不少,但以您的身家不用這麼激動吧?”
晏居厚說道:“你不懂。這是我第一次自己掙錢,能跟拿家裡的錢花用一樣嗎?父親、母親整天說我不事生產,是個米蟲。今天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我自己做正當生意賺的錢,花起來舒坦。”
方仲永很想說,您這五十貫錢裡面有我的一部分,還要去掉工錢、原材料和租賃門面的房租。什麼,門面是自家的,不用花錢?那您還談什麼“自己”掙的錢?
晏居厚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兀自說個不停:“今天剛開業就能掙這麼多,以後肯定會更好。真是多虧了文遠的技術呀!走,哥哥請你去勾欄玩耍去。惠子,別幫忙了,你也同去。”
方仲永目瞪口呆:這麼豪放嗎?帶着妹妹與妹夫一起逛青樓?
其實是方仲永少見多怪了。勾欄,絕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樣是“有技術的女人”的工作場所,起碼在明朝以前不是。
勾欄,又作勾闌或構欄,是一些大城市固定的娛樂場所,也是宋元戲曲在城市中的主要表演場所,相當於現在的戲院。瓦舍──城市商業性遊藝區,也叫瓦子、瓦市。瓦舍裡設置的演出場所稱勾欄,也稱鉤欄、勾闌勾欄的原意爲曲折的欄杆,在宋元時期專指集市瓦舍裡設置的演出棚。
當然,勾欄裡面的節目也並非都是高雅的,畢竟是市民的娛樂場所。你來個《陽春白雪》只怕是吸引不到顧客的,還是下里巴人更契合大衆口味。其中甚至有一些不太適合十八歲以下人羣參與的活動,比如相撲。
在後世,說起相撲,我們一般都會想起倭國的兩個大胖子只穿一條丁字褲相互纏綿在一起情形。看似基情四射,實則各懷鬼胎,都想着用盡一切辦法把對方推出直徑4.55米的“土表”之外,或者是把對方掀翻在地。
本以爲是倭國的特殊愛好,導致他們只穿了條丁字褲就敢表演(方仲永表示,咱是淳樸的孩子,從來不知道倭國那些什麼都不穿的表演都有什麼技巧)。到了宋朝一看,好傢伙,我國的古人竟是如此的豪放不羈,連腰間那塊布都省了。
這怎麼能行,教壞了我家惠子怎麼辦?
方仲永急忙攔住在身後的晏溶月和小丫鬟貓奴道:“裡面場面多有不雅,不太適合女眷進入,還是另選個唱曲的瓦舍爲宜。”還低聲埋怨晏居厚道:“如此不堪的場合,德茂也不斟酌好了再來!”
晏居厚伸頭看了一眼,“切”了一聲道:“有什麼稀奇的!兩個大男人,真是掃興!”
方仲永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了,怎麼滴,您還想看兩個女人相撲咋的,聽話味還得是“坦誠相對”的級別?
見方仲永吃驚的模樣,晏居厚大咧咧地說:“不是聽那誰誰說過嘛,當今官家在上元佳節都要觀看女子相撲爲樂,而且還是不穿衣服的喲!咱們也可以學習一下的嘛!”
可能是感覺領着自己的親妹子看這些節目是挺不合適的,轉口道:“惠子,你跟貓奴去聽曲吧!我和文遠去看角鬥去,這可是時興的節目,就是有些血腥,你膽子小就別去了!”
也不知道晏溶月是怎麼理解的,生生把一句好話聽成了激將。
晏溶月俏嘴一撅道:“就不!我也不是那整天只知道繡花的女子,角鬥也是看過的。並不怎麼可怕,怎麼就看不得了?”
小丫鬟還在一旁拱火:“就是,就是”。
晏居厚嘿嘿一笑,低聲對晏溶月說道:“你猜文遠是喜歡溫婉如水的女子,還是喜歡河東獅吼呢?”
晏溶月恨恨地回道:“就知道欺負我。”又提高了聲音說:“既然是兩個粗俗的壯漢打鬥,我就不去那腌臢的地方了。你們去吧!”
方仲永再次土鱉地問道:“未知這角鬥是何種遊戲?”
其實還真不是方仲永扮單純,他只知道角鬥是古羅馬盛行一時的野蠻表演,一度發展到讓戰俘或奴隸與餓了幾天的猛獸搏鬥的地步。但實在是不知道,宋朝的角鬥是怎麼回事?
晏居厚解釋道:“其實也是從東京學來的玩意兒。洪州的幾個頑主到汴梁見識了一番後,覺得汴梁城裡讓角抵的人拿上武器,相互拼殺要遠比只是把人摔倒的相撲有趣。不過,汴梁用的是崑崙奴或者戰俘,動輒就有死傷,殺得血肉模糊也是常有的事兒。只是崑崙奴難得,西夏、北遼戰俘更難得,其驍勇之士多被高官募爲死士,哪裡輪得到我們這裡。只是找幾個廂軍中的破落戶和幾個江湖兇漢打鬥而已。
看似拳拳到肉,刀刀砍殺,兇險無比,實則很少出現人命的事兒。一則後續麻煩,賠償啊、報復啊什麼的不好處理;二則弄得人頭滾滾的怕大家不喜歡。只是爲防萬一,生死文書還是要籤的。”
方仲永見晏居厚說得頭頭是道,不由好奇的問道:“德茂也有股份在這裡面吧?”
晏居厚渾不在意地擺擺手道:“說不上什麼股份,大家湊在一起耍個樂子,掙不了幾個門票錢!”
當下也不再多說,指着場中站定的兩個人道:“文遠以爲哪個會贏?”
方仲永站在樓上的包間低頭看去,只見場中已經站了兩個人。一人雄壯如山,一人精瘦幹練,俱都手持短刀。
方仲永說道:“大概是那個瘦小的人會贏吧?”
晏居厚笑道:“只此一點,文遠就比大多數人要強了。只是不知爲何不認爲那個高大威猛的壯士會贏呢?”
方仲永仔細看了一下道:“不對!那大漢雖然雄壯,卻不笨拙,下盤甚穩,且渾身肌肉隆起,似是練過橫練功夫。對面的瘦子雖然靈巧兇狠,奈何力量不足。對攻一拳的話,胖子無所謂,那個瘦子就慘了!”
晏居厚若有深意地笑了笑,只說:“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此時,兩個人已經乒乒乓乓的對攻起來。兩人盾牌相抵,短刀對砍。看似火花四濺,激烈無比,實際上兩人一點傷都不會有。就這,已經讓現場的觀衆激動不已。但也有懂行的觀衆不樂意了,高喊:“見點真章啊!別隻顧弄些花頭!”
場中對決的兩人聞言,也都拋開了已經砍成鋸齒的短刀,無用的盾牌也扔了,變成了拳腳互毆。
多數的瘦子都很靈活,場中這位更加靈活且陰狠。出拳角度刁鑽,又仗着靈活的步法沾身即走。胖子空有一身蠻力,竟是奈何不了他。不多時,胖子的臉上已是淤青一片,鼻子也流血了,眼角也開裂了。
胖子兇性大發,怒吼一聲,不再躲避瘦子高高躍起掃向自己脖間的鞭腿,一拳打在了瘦子的下巴上。轟的一聲,兩人都倒在了地上。觀衆一片譁然,這算誰贏了?
胖子的抗擊打能力明顯要好一點,揉了揉已經腫了一大塊的脖子,踉踉蹌蹌地走向躺在地上的瘦子。這是要出人命的節奏嗎?觀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說不得還有些小興奮呢!
胖子半跪在地上,重重地一拳向瘦子的頭部打去。按照方仲永的推測,這一拳要是打實了,瘦子即便不死也是要變成白癡的。但不知爲何,原本志在必得的一拳竟然落空了。瘦子竟是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一記“雙風灌耳”,兩隻拳頭轟擊在胖子的太陽穴上。胖子雄壯如山的身體就像座山一樣,癱倒在地。
觀衆噓聲四起,但結果已經毫無疑問,瘦子贏了,胖子輸了。撲賣輸了的觀衆高聲叫罵,把自己作爲押注憑證的竹籌扔進了角鬥場。奇怪的是,扔進場中的竹籌越多,晏居厚臉上的笑容就越盛。
晏居厚對一頭霧水的方仲永道:“不明白?我帶你去後臺看看!”
到了後臺,也就是更衣室,就見剛纔重傷不起的胖子安然地站在那裡,勝利者反而不見了蹤影。見晏居厚進來,原本坐在椅子上作老闆狀的掌櫃急忙站起來行禮。晏居厚一擺手道:“做你的事就好。我只是帶朋友隨便看看。”
掌櫃告了聲罪,對那作爲失敗者本應滿臉頹喪卻神態平靜的胖子說:“大熊,你這次做得很好,我也不會剋扣你的錢。這是你應得的十貫錢,加上你的出場費三貫,共計十三貫。怕你攜帶不方便,十貫是交子,五貫是銅錢。籤個名吧,我好入賬。”
那大熊卻並不簽名,仔仔細細地把交子看個清楚,又把三千枚銅錢都數了一遍,才簽了名,拱手謝道:“掌櫃的仁義,在下告退了。”
大熊走後,晏居厚對方仲永道:“看明白了?”方仲永有些無奈地道:“你這是打假拳!有什麼意義呢?”晏居厚大大咧咧地做到了主位上,對起身侍立的掌櫃道:“看不見我們口渴了嗎?還不上茶!你先對方公子解釋一下其中的門道!”
掌櫃拱拱手道:“公子有所不知,若是全靠出售門票的收入,這角鬥的生意是沒什麼油水的。主要的利潤在於撲賣上,也就是賭拳。只是若規規矩矩地賭拳,利潤其實也不怎麼大。所以,今天的角鬥就有些花頭可做。先把大熊吹噓地所向無敵,買大熊勝的人自然就多了。但是那樣的話,角鬥場的幾位股東就得不到什麼好處了。所以,大熊得輸,又不能輸得太難看。要是太假,名聲就臭了,下回人家就不上當了。因此,纔有了場中的種種變化。”
晏居厚打斷道:“讓你說一下,沒讓你吹噓自己的巧妙的安排。弄得跟誰不知道你的功勞似的。放心,該你的那一份少不了你的。”
方仲永還是有些不解:“若是那大熊打贏了也會有不少吧?”掌櫃說道:“五貫錢。”“那他爲什麼還要拼着受傷也要多掙那八貫呢?”
掌櫃身邊的夥計倒是個知情的:“回稟方公子。這大熊是從外地逃荒來的,身無長物,還帶着個幾乎瞎眼老孃。那大熊原本在碼頭做苦力,也掙不了幾個錢,哪裡夠給他老孃看病的。他偏巧與小的住的近,小的就介紹他到咱們這裡角鬥。原本大熊靠着皮糙肉厚,勢大力沉,也能掙個不少。只是,他最近不知聽了哪裡的瘋話,說是要治他老孃的病就得喝獨蔘湯。我的老天爺呀,這獨蔘湯是我們能喝的嗎?那都是貴人才能享用的呀。小的看他執拗,勸過幾次後不聽,就安排了這麼個活計。也算全了他一片孝心。”
方仲永等夥計說完,想了一下道:“人蔘能補五臟,除邪氣,雖兼有明目之效卻並不顯著。他那所謂半瞎的母親,可是視物有重影,且越來越模糊?”
夥計應“是”,方仲永就大概能確定是白內障了,自己前生的奶奶就得過這病,方仲永是再熟悉不過了。
方仲永就讓夥計領自己去看看,晏居厚低聲道:“文遠可是有了招攬之意?”方仲永回道:“先看看能不能治好他的母親。招攬之事,稍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