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圓通小小地教訓了一番的幾人,也沒有了去參拜“蛤蟆將軍”的心情。圓通禪師倒是興致頗高,非要當免費導遊,領幾人參觀一下供奉着蛤蟆的將軍殿。
要說這佛寺供奉蛤蟆,正覺寺只怕是全國獨一份。
相傳在很久很久以前,百越民族有支隊伍爲尋求祥和的世外桃源,來到了撫州。這支隊伍的首領懂醫治病,愛民如子,且屢戰屢勝,因其貌不揚,嘴闊頸短,身體前傾,兩眼珠大似銅鈴,怒目圓睜,說起話來如雷貫耳,聲音呱呱叫又似青蛙。再又百越人本有崇拜“青蛙神”的習俗,衆人習慣地褒稱將軍爲“呱呱叫的將軍”或“蛤蟆將軍”。在“蛤蟆將軍”的帶領下,撫州一帶戰事漸息,百姓安寧。“蛤蟆將軍”謝世後,人們將他安葬在緊靠撫河邊犀牛山的一山洞內。在墓前搭一簡易草亭爲其擋雨遮風,香火供奉。日久後人們記不起“蛤蟆將軍”的模樣,就在“蛤蟆將軍”的墓前塑一威武雄壯的蛤蟆塑像,並香火供奉。
據說高僧馬祖道一禪師,爲了弘播禪法帶着弟子來到撫州犀牛山旁。見一處香火旺盛並供奉着蛤蟆的地方,便打坐於此。夢中受高人指點,大師禪坐起身,見“蛤蟆將軍”在此守候,馬祖道一頓有所悟,遂在犀牛山創建寺廟,並在寺內建立將軍殿,供奉“蛤蟆將軍”,護寺安僧,保佑撫州風調雨順,“蛤蟆菩薩”便由此傳開。
既然是“相傳”、“據說”,有沒有蛤蟆將軍其人、馬祖的故事是否爲真都不那麼重要了。
問起圓通這專業人士,也只是笑而不語,可見多半是附會之辭。
圓通說得也極妙:“總歸是祈求多子多福的美好祝願,真假有那麼重要嗎?”
重要嗎?好像確實不怎麼重要,畢竟自己連個女朋友都沒有。看來升職加薪、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的路還很漫長呀!不過那王凌薇似乎挺白的,與王安石簡直不像一個娘生的。怎麼想起她了?呸呸,不要臉!
此時,撫州府衙後院,知州大人正與王益喝茶。
只聽那知州大人笑道:“此番要恭喜王大人了,這次朝廷銓敘,必定是要升遷了。只是不知將任何職?”
王益很是謙虛:“當今官家仁愛,可憐老夫久在煙瘴之地,與家人聚少離多,又有得力人士舉薦,多半是要往江寧任職了。”
知州大人很是羨慕,語中略帶誇張道:“那江寧乃江南樞紐,通都大邑,知州乃是從三品的實職,王公這次是大大的高升了。”
王益繼續謙虛:“哪裡有這樣的好事?不過是個從四品下的通判罷了。年兄莫要取笑纔是。”
撫州乃是中州,知州大人也不過是正五品,聞言更是客氣:“那也是天大的喜事了!不知王公今日到訪,有何貴幹?但有差遣,直言無妨。”
王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未知此次州試,犬子安石名次如何?”
知州大人放下心來,慨言道:“令公子天資聰穎,才名遠播。州試的案首自然是非他莫屬,王公但請放心!”
“但不知第二是誰?”
“是那金溪縣的縣試案首方仲永,文筆老辣,也只是稍遜於令公子。是以取了個第二,也不算委屈了他。”
王益誠懇地道:“年兄擡愛,王某先替犬子道謝了。但這案首,在下以爲還是給那方仲永爲好。”
“喔,這是何故?”知州大人很是好奇。只聽說託關係擡高名次的,沒聽說走門路降低自己的名次的。這王益真有這般的高風亮節?
王益十分“誠懇”地說道:“實不相瞞。這方仲永乃是內弟吳子玉的學生,前些時候還有書信要我對他照顧一二,賤內對他也是頗爲賞識。是以在下才厚顏登門,原本想着,若是那方仲永的文章有些可取之處,許他進學也就是了。今日聽年兄說起,竟是有些才學的,他只取個第二,而犬子竟得了案首,豈不讓內弟恥笑。因此,王某厚顏請年兄相助,必有後報。”
“擡爲案首亦無不可,只怕委屈了令公子?”知州大人很是替王益考慮。
“我那孽子肚子裡有多少墨水,在下豈會不知?如何算是委屈了他,年兄儘管放心。”
“既如此,就按王公的意思辦吧!終歸只是一二名的事兒,差不到哪裡去。”
一場內幕交易就此完成。
對於知州大人來說,把誰定成案首其實無所謂。他原本定王安石爲案首,未必沒有照顧本地考生、交好王家的意思。但既然王益要發揚風格,他也樂得順水推舟。說實話,王安石的詩詞、策論才情還是很高的,但仍顯稚嫩,起碼比起方仲永來是顯得稚嫩的。
於是,新鮮的撫州州試案首就出爐了。
方仲永看着榜首自己的名字還是非常開心的,曾鞏雖只得了第四名,也很開心。
最開心的反而是並不參加這種低端考試的曾曄。曾曄大笑道:“仲永即爲州試案首,到了洪州路試就沒有黜落的可能了。仲永,一個秀才的功名是沒跑了。你要請客!子固能考個第四,也是值得慶祝,也要請客!”
方仲永笑道:“我們倆請客,你做什麼?”
“我負責吃啊,還能做什麼?”曾曄說得理直氣壯。
方仲永開心了,王安石就不開心了。
孩子哭了找孃親,孃親自然就找到了父親,父親又回頭來做兒子的思想工作。
王益對自己倔強的兒子說:“你考了個第二,爲父也是很滿意的。州試的案首並無大用,你爲何悶悶不樂?”
王安石答道:“孩兒並非在意那案首的虛名,只是不平於那方仲永的名次在自己之上。”
“哦,我兒可是覺得那方仲永的詩詞不如你?”
“不曾。”
“那是他的策論不如我兒見解獨到?”
“比孩兒略好。”
“那你爲什麼還要生氣呢?”
王安石不能答。
王益很有些恨鐵不成鋼:“讀書人最重要的是胸懷。若是那心胸狹窄、嫉賢妒能之輩,縱然是把文章寫得如花團錦簇一般,也只會令人更加不齒。
爲父也不瞞你,此次州試,知州大人原本是看爲父薄面要擢你爲案首的,是爲父拒絕了。我王益的兒子,要贏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豈可做那蠅營狗苟之事。以勢壓人更非我王氏家風。你當謹記之,篤行之!”
王安石凜然受教,但對方仲永還是有些不服氣:“以父親看來,孩兒的詩詞、文章真得不如那方仲永甚多嗎?”
“用典嫺熟,文筆清新,方仲永不如吾兒甚矣!”自己的兒子還是要多誇誇的,打擊了小朋友學習的積極性就不好了。再說了,女婿終究是沒有兒子親的。
對於這些事,方仲永是不清楚的,他還以爲是自己的才學征服了一衆考官,心裡是有些小小的得意的。好歹咱也算是全市第一了吧?這可是他兩世爲人所獲得的最高榮譽了,不讓父母知曉(回鄉炫耀)怕是不太好吧?
正思量着回家一趟,王府派人相邀。
方仲永就實在是不明白了,大家的關係有那麼熟嗎?本來就和王家的公子小姐不對付,這次州試又力壓王安石。這時候,不應該是“相見時難別亦難”,呃不,“相見爭如不見”嗎?曾曄見方仲永不想去,也是隻能在精神上支持他——以曾曄、曾鞏和王家的亂七八糟的關係,見了面會更尷尬。“舉目無親”的方仲永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再次獨闖那“龍潭虎穴”。
再次見到王益一家人的時候,王益正領着夫人和兒女在鋤地。
您沒看錯,確實是在鋤地。只見那王益穿着褐衣短褲,頭戴斗笠,手持短鋤在黃瓜地裡除草。王夫人也是作農婦打扮,給“勞累”的丈夫擦汗、倒水。至於公子小姐也換上了農家孩子的裝束,摘些黃瓜、捉捉蝴蝶什麼的。真是好一派農家景緻!方仲永看看自己的儒衫、手中的摺扇,覺得很不搭,標準的“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可來的時候,也沒人告訴自己是cosplay宴會呀?
再說了,誰家鋤地是往前的,不都是順着溝畦往後退着鋤嗎?黃瓜藤都被踩斷好幾根了。就這水平,還敢在自己面前扮農夫?您怎麼不拿個金鋤頭?仔細一看,嘿!鋤頭還真不是金的,是上好的青玉。乍一看,還真像普通的鐵鋤頭。
王益擦了下額頭並不存在的汗水,笑道:“仲永來啦。聽聞仲永賢侄對農稼之事也甚爲通曉,要不要來活動一下筋骨。”
方仲永也不客氣,將儒衫下襬一掖,袖子一捋,也不接那玉鋤,說了句“不趁手,換兵器來”,從下人手中取過一把真正的鋤頭。三下五除二,幾溝黃瓜就鋤好了。看着整整齊齊的田地,方仲永很是欣慰:吃飯的本事不能丟啊!
王夫人使了個眼色,那王家小姐羞答答地走上前來,施了一禮道:“剛摘的新鮮黃瓜,已用井水冰過,請世兄品嚐。”言行得體,竟還真當得起曾鞏“溫婉”的評價。只是,你臉紅什麼?定然是天氣太熱了。嗯,天兒太熱了。
王益讚道:“賢侄倒是個好把式,平常亦多務農吧?”
王安石插嘴道:“他家就是個農戶,不下地吃什麼?”王益重重地哼了一聲,王安石就慫了,不敢再多話。
方仲永笑道:“王公子說得沒錯,我家本就是個農戶。在下也曾下地耕種,雖然辛苦,卻並不覺得有何丟人的地方。”
王曾也是笑道:“耕種確實是沒什麼可丟人的。農業乃國之根本,豈不聞無農不穩乎?”
“王大人所言甚是。不過在下以爲還可以再加上幾句,無工商不富,無士不興,無軍不強。”方仲永順便說出了自己理解的四民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