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二)
地方倒是不遠,就在忻州城東,名曰定襄。
看着滿山的礦石,方仲永大喜,轉而又大悲。
折老大低聲問道:“大帥怎麼不高興了?這可比石炭值錢啊!”
“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呀!”
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
方仲永現在五陰熾盛得厲害,都是因爲求不得。
別了,我的淡水河谷。別了,我的必和必拓。
“砸!”
衆人看大帥惱怒,雖然不知道因何惱怒,但身爲屬下,怎能不爲上官分憂?
砸吧。用力地砸。
等築起了耐火爐,方仲永一聲令下:“燒死他!呃不,燒化它。”
頃刻,上千斤鐵礦石被投入熔爐。
說起來好像挺多,但礦石多重呀?小小的一堆暗紅色的石頭而已。
等礦石處於熔融狀態了,方仲永投入精鐵礦粉少許,又命力士加大鼓風。看反應有些慢,又遞給力氣最大的狄青一根鐵棒:“炒過菜嗎?”
狄青一臉懵逼:“啥?”
“少廢話!我一灑礦粉,你就開始攪動鐵液,就像炒菜翻動鏟子一樣。”
狄青試着攪動一下,鐵液粘稠,哪裡是那麼容易翻動的?
狄青一把扯掉外袍,露出一身的腱子肉,又大喝一聲,舞動鐵棒,真個如炒菜一般輕快。
看着狄青的事業線,呃不,馬甲線,再呃不,人魚線,方仲永豔羨不已。
好傢伙,這身肌肉,再配上那吹彈可破的盛世美顏,妥妥的少婦殺手啊!難怪人家打仗的時候要戴面具了,這是怕敵人羨慕嫉妒恨呀!
攪拌,加精。
再攪拌,再加精,直至那一鍋濃湯再無雜質泛起。
方仲永大喊:“起鍋!”
有工匠打開閥門,濃濃的一鍋鐵汁就順着事先挖好的坑道緩緩流出。
待完全冷卻下來,工匠興奮地喊道:“出精鐵三百斤餘。老天爺,一個月就能出萬斤精鐵呀!”
看着周圍激動的人羣,方仲永很是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
一個月出一萬斤鐵的鍊鋼廠,老早就應該被關停了好吧?興奮點在哪裡?
其實不怪衆人少見多怪。
要說年產十萬斤的鐵廠,大宋還是有不少的。朝廷所鑄鐵錢(古代版的鋼鏰兒?),百姓所用農具,最重要的是軍士所需兵器鎧甲,哪個不是吃鐵的大戶?
曾有人估算,北宋年間的鋼鐵年產量當在十萬噸左右。
真要指望着方仲永鑄出來的這一點兒鐵,大宋早被人家滅八百回了。
但鐵和鐵不同。
這一爐所出三百斤精鐵,大概相當於後世標準的中碳鋼。雖然強度不如錳鋼、鎢鋼,甚至還比不上百鍊鋼。但架不住效率高,略加鍛打,就可以滿足四五個重裝步兵的裝備所需。
如果設立百十個同樣的熔爐,一個月就能裝備萬人,一年十萬,十年百萬不是夢呀!
想象一下,在十一世紀,百萬鐵騎那是怎樣的存在?那畫面,美滴很!
方仲永卻是不同俗流,兀自喃喃自語:“忙活一天,才這麼點東西?不應該啊!”
問專業人士:“鐵匠,你覺得這個方法做出來的鐵怎麼樣?”
鐵匠仔細查看之後說道:“要比百鍊鋼差一些,但比熟鐵還是要強上不少,稍加錘鍊,就可以打製兵刃、鎧甲。”
想到那工序繁複的百鍊鋼,方仲永大搖其頭:“太慢了!”
尋來程勘,方仲永手書灌鋼法秘訣三則:
其法一,生鐵片嵌在盤繞的熟鐵條中間,用泥巴把鍊鋼爐密封起來,進行燒煉;
其法二,生鐵片蓋在捆緊的若干熟鐵薄片上,使生鐵液可以更好均勻地滲入熟鐵之中,不用泥封而用塗泥的草鞋遮蓋爐口,使生鐵更易熔化,從而提高冶煉的效率;
其法三,以熟鐵爲料鐵,置於爐中,而將生鐵板放在爐口,當生鐵板開始熔化時,既用火鉗夾住生鐵板左右移動,並不斷翻動料鐵,使料鐵均勻地淋到生鐵液;這樣,既可產生很好的滲碳作用,又可產生劇烈的氧化作用,使鐵和渣分離,生產出含渣少而成份均勻的鋼材。
程勘一看,驚爲天人:“世上竟有如此精才絕豔的男子?你是如何知曉這炒鋼與灌鋼法的?”
方仲永笑道:“幸虧您沒有說,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這炒鋼之術,漢時就有。不過是後人不肖,不曾發揚光大而已,我可不敢竊爲己有。至於這灌鋼法嘛,其實是北齊綦毋懷文所創。需要許多的生鐵與熟鐵做原料,屬於二次加工。只有朝廷纔有這個能力與條件施行灌鋼法,爲將士們鑄造更多更堅韌的武器。
對了,煩請大人在奏摺里加上一句:嚴令曾公亮與丁度二人知曉鍊鋼新法,凡掌握此法的工匠一律嚴格控制,不得外泄。若是此法流入西夏、北遼,後果,您是知道的。”
程勘笑道:“看來仲永與曾公亮的仇怨頗深呀!”
“私怨而已,呃不,連私怨都談不上。此公文章、才學俱佳,只是書生氣太重,不適合掌兵事。兵者,詭道也。你讓一個實誠人掌兵,其實是害了將士們。”
方仲永又接着說道:“此三法規模不同,效果不同。務請工匠仔細實驗,找出優劣。若灌鋼法可行,晚生還有幾句話煩請大人記牢:以柔鐵爲刀脊,浴以五牲之溺,淬以五牲之脂。此法可使刀劍刃口鋒利,刀脊韌性加強,又能節省鋼料。非可靠之人不可傳授。”
程勘苦笑起來:“老夫不過一文人,如何今日掌握了許多的軍機?惴惴不安呀!”
想起把包青天的美名給弄沒了,方仲永說道:“程公若是不願意牽連太多,不妨推薦包拯任軍器少監。呃,好像這位仁兄目前只是個八品的知縣,驟然提升可能會有些難度。就看程公如何運作了。”
“仲永與包希仁有舊?”
“素未謀面。不過是聽聞這位極是孝順,中進士十年纔出任官職,量來不是利慾薰心之輩。但凡孝順的人,品格總不會差到哪裡。且性情嚴峻剛正,正適宜做那些機密的事情,以使鼠輩無漏洞可鑽。”
這年頭,孝順的人都是可以信賴的說法是極爲流行的,古代不還有個孝廉的職稱嗎?
程勘也對包拯的孝名聽聞已久,自無不可。
方仲永又對探頭探腦的竇守志說道:“別在那裡偷窺了,小心治你個刺探軍情之罪。我跟程大人的話,你都聽清楚了吧!你該怎麼回報就怎麼回報,這是你的職責所在,沒人會怪你。”
竇守志忙打躬施禮:“奴婢做的就是不討人喜歡的差事,先行謝過二位大人了。只是奴婢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方仲永笑道:“知道不當講就別講了。”
“謝大人。呃?”
竇守志都快要哭了,您不按套路出牌呀!
還是程勘穩重:“仲永,你就別戲耍竇黃門了。竇黃門,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謝二位大人。奴婢讀書少,但也知道耳聽爲虛,眼見爲實的道理。不如咱們試驗一下,也好在軍器監推行的時候少些麻煩。”
別看竇守志只是一個小小的內侍,他此刻代表的,可能就是號稱內相的陳琳。
程堪笑罵:“你個小小的宦官,也敢質疑?要不,就讓這腌臢貨開開眼界?”
“試演不難,可總不能讓我親自來吧?只怕還要着落在那鐵匠身上,你們就不怕他泄密嗎?”
竇守志低聲道:“這有何難?左右不過一刀而已。”
程堪這自詡爲民請命的傢伙,居然也撫須道:“雖略顯殘忍,卻不失爲一個省事的辦法。”
方仲永跳了起來:“不行!若是敵國蠻夷,殺了也就殺了。但百姓何辜,只因爲莫須有的罪名,就貿然殺死。那樣,我輩與率獸食人的何異?
竇守志,我警告你,若讓我知曉,你妄殺大宋良善百姓一人,我就斷你一肢。聽清楚了,是一肢,不是一指。且看你能砍幾回?你不要以爲有陳公公護着,到時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程堪哈哈大笑:“仲永無需發怒,這都是老夫的主意。老夫看你終日與軍漢廝混,唯恐你忘了君子仁恕之道。看你表現,老夫這才真正地放下心來。”
竇守志也是笑道:“奴婢哪有膽量妄殺百姓呀!真要是那樣做了,不用方大人動手,陳公公就能活剮了奴婢。不過,貿然將軍機要事付與尋常人,只怕會有後患啊!”
“這有何難?若是那鐵匠有個出身,不就好轄制了。”
方仲永喚過鐵匠:“你姓甚名誰,家中還有幾多人口?”
鐵匠答道:“小的姓鐵,排行老四。家裡還有個婆娘跟一個傻兒子。”
“眼下有個小小的前程給你。你若是能夠按本官所授之法,冶煉出大批鋼鐵,並能製出優良兵刃,本官可保你個軍器監弩坊署監作。雖然還沒有入品,但也是僅在九品縣丞之下的好職位了。”
哄騙老實人,不知道會不會導致一道神雷劈下,反正方仲永是往竇守志後面躲了一下。
鐵匠卻是不敢置信:“小的只會鍊鋼打鐵,就能做官了?”
“其實還不算是官,但已經可以享受朝廷俸祿了。當然,你若真能做出神兵利器,或是在鋼鐵鍛造之法上立下大功,升入流內官亦不無可能。”
方仲永不介意給這位貼士希望,雖然可能有些遙遠。
但方仲永低估了國人對功名利祿的追求。不要說有希望入品,就單純的一個吃公家飯,已經是莫大的榮耀了。
鐵四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急吼吼地生火,又按照方仲永所說的灌鋼法鍛造。
許是技藝高超,更也許是運氣好,新出鍋,呃不,新出爐的鋼質出奇得好甚至超過了百鍊鋼。
你要問怎麼知道的?看折老大抱着自己豁了個口的短刀痛哭流涕的樣子就知道了。
竇守志眼都紅了。一把扯過鐵四,惡狠狠地說道:“即刻說明你的住處,老子派人,不,老子親自去把你一家接過來。從今往後,你就老死在這礦山吧。沒有皇城司的允許,你哪兒都別想去。”
程堪也是不能自已:“我輩讀書人枉稱通讀詩書,居然連這般妙法都不知道。實在是愧對先賢啊!”
待程堪平靜下來,又想起了自己的職責,提出了問題:“這兵器營造,仲永可有什麼想法?”
“沒想法。如此利器,當歸國有,晚生只要這焦炭就夠吃用了。錢對於我來說,只是一個數字,我從來都對錢沒什麼興趣。”
也許是這句話逼格太高,程堪一時沒聽明白。
沒關係,將來他也不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