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竟然丟下所有居民跑掉了?”奧妮婭瞪圓眼睛,不敢相信地說,“這樣無能的混蛋,難道不怕上火刑架嗎!”
克雷恩倒是冷靜得多,沉聲問道:“那麼,現在這座城市由誰在管理?”
“沒有誰,大人。我們城市沒有貴族,這麼短的時間,也推舉不出什麼能讓大家滿意的領袖。”民兵隊長的神情近乎木然,“所有人都知道一定會發生什麼事,但我們都不知道那是什麼。說實話,大人,我們已經在等待被敵軍接管了。”
“城市裡還有多少住民?”
“大人,沒有任何管理者,這種數據我怎麼可能知道。”民兵隊長帶着一絲譏誚的微笑,緩緩說道,“我連自己明天能召集到多少人保衛這道長籬笆都不清楚。鐵匠和皮匠已經在加班加點的幹活,東西會越來越多,可人只會越來越少。”
“真夠喪氣的。”庫諾依叉着腰小聲罵了一句精靈語中比較生僻的髒話,大意是一道用對方繁殖器官切絲涼拌的下酒菜,接着說,“咱們趕緊離開吧,找到那羣混蛋聯軍之前,光憑咱們幾個什麼也做不成。”
儘管氣氛有些凝重,琴還是小聲嘟囔道:“我想喝酒……嗚……”
“從要塞日夜兼程急行軍到這裡也需要至少兩天,看來聯軍是打定主意覺得沃土城就可以養活他們了。”伊莎很不忿地說,“這樣一羣混蛋,就算組織起來也打不贏炎龍之吻啊!親王閣下,咱們乾脆把目標換成轉移平民吧。”
“轉移到哪裡去呢?”索亞有些痛苦地搖了搖頭,“索尤蘭的居民還能去哪兒?放棄掉這裡的糧食產出,只帶着能帶走的份去要塞嗎?西部的人已經夠多了,全都去那兒扎堆,正是達妮艾露最想看到的結果。”
“沒錯。”蘇米雅贊同地說,“他們的目標不是擊潰而是屠殺,那麼趕到一起殺,顯然比來回追着殺要有效率得多。我猜,封鎖近海一線後,他們就會不再藏匿信息,大張旗鼓地向北進攻,不瞭解情況的村鎮城市,向東看到廢墟和死屍,向南有火精靈大軍,向北則是土精靈的包圍網,最後就會自然而然擁擠到兩座要塞附近的安全地帶。”
“然後,安全地帶就不再安全了。”克雷恩嘆了口氣,“所以不能放棄索尤蘭,這裡纔是蜂窩巖林地的希望。龜縮到西南角的沃土城,等於是把自己關進了籠子,籠子外面,站着希達裡安和達妮艾露。”
“那到底怎麼辦?大人,我們能做點什麼嗎?”民兵隊長不是很抱期望地看着他們,看來,不管是怎麼忠厚平和民衆,在被一次次欺騙傷害後,都會對上層失去信心。
“保持原狀就好。我們明天一早就往要塞那邊去,希望能說服聯軍放棄要塞,在這裡集合。”至於湊齊充足的補給後北上突圍這個計劃,就不需要在這裡講出來了,克雷恩看了看疲憊的大家,摸出兩枚金幣,放到民兵隊長的手中,柔聲說,“請幫我們找一個能徹底放鬆下來休息的地方,另外,要足夠多的酒。謝謝。”
民兵隊長沒有收錢,因爲城裡最大的旅店老闆早已經逃了,住在那裡並不需要支付任何費用。而旅店的酒窖有足夠多的酒,事實上,靠酒水麻痹自己的醉鬼們已經在那邊住着喝了很久,也不過才喝掉了三分之一。
琴歡呼着跑進地窖裡,展現出驚人的神力,一肩一個比她塊頭都大的酒桶,吭哧吭哧扛了上來,滿臉笑容。
“你這是要用酒洗澡嗎?”克雷恩皺着眉幫她扛過一個,掃了一眼旁邊地板上最成一團的幾個酒鬼,警告說,“咱們明早就出發了,你如果醉到醒不來,可不要怪我不帶你走。”
這個他有經驗,上次和悠奇一起擺脫那隻難搞的雷狐,就是靠了她酩酊大醉的好機會。
只不過琴他確實不太捨得扔下,心態和那時完全不同。
琴眨巴着漂亮的狐狸眼考慮了一會兒,依依不捨地苦着臉放下了一個桶,豎起修長的指頭,“那我只拿一個上去。”
“你自己估摸着喝吧。”克雷恩扶穩肩上的酒桶,往樓上走去,“大家儘量找連在一起的空房間,能喝得都喝點酒,晚上不需要值夜,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咱們必須抓緊時間上路。”
“這種已經沒有秩序的城市,真的不需要安排值夜嗎?”庫諾依不太放心地扭頭看着底下醉醺醺的流浪漢,那迷離的眼睛一直黏在她的屁股上,目送她上樓,“咱們的小隊,女性可佔了絕大多數。”
“大家鎖好門,保持基本警戒就是。”克雷恩已經做好了請芙伊盯着周圍情況的準備,就只是說,“即便是女性,咱們中也沒有誰是好惹的。”
“沒錯!”琴呲了呲虎牙,嘿嘿笑了起來。
空房間的確非常多,多到在二樓隨便選一下,就足夠他們輕輕鬆鬆連在一起住下。老闆還算厚道,逃跑的時候沒有帶走櫃檯後面的鑰匙,不需要破門而入,也就少了很多住霸王店的感覺。
附近的酒館還在營業,雖說沒有什麼冒險者照顧生意,但居民們都正處於留着錢也沒個屁用還不如都吃了喝了花個痛快的狀態,剛一入夜就人滿爲患。
據說城裡的妓女最近都開始挑客人,看不順眼的不給上牀,上了牀不夠爽還會被退錢踢出來。
還好,這並不是真正的無序,只不過是遊走在混亂邊緣而已,索亞和布拉姆排了一個小時隊,總算是從酒館點來了足夠大家享用的飯菜,價格有點貴,但比起隨身的無味乾糧來說,算是值了。
在較大的一間房子裡,他們擺下飯菜和酒,吃了執行任務至今最放鬆愉快的一頓。
琴飲酒的豪邁氣勢很快就感染了其他成員,連習慣保持清醒的蘇米雅,聽着普拉薇婭用葉笛吹奏的悠揚旋律,都忍不住喝了兩杯下去。
布拉姆直接去找琴拼酒拼到大醉,庫諾依端着酒杯坐在窗臺上盯着藍月發呆,奧妮婭喝到面紅耳赤鑽進克雷恩懷裡哼哼唧唧不肯起來,伊莎連給克雷恩敬酒都要小心撒在她身上。
到最後,分好的房間並沒派上什麼用場。
真的醉了的,只是有點酒意的,完全清醒的,誰也沒有離開。
就在這個大房間裡,他們橫七豎八地睡着。
彷彿只有聽着彼此的呼吸,才能淹沒心底涌動的不安。
離天亮還有很久時,克雷恩睜開眼,輕手輕腳爬了起來。
芙伊在周圍警戒,不在他的靈魂之中陪伴他的夢境,他竟然還有點不習慣。
靜靜站了一會兒,把地上這些天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同伴香甜的睡姿印進腦海,他轉身從打開的門走上露臺,扶着護欄望向外面。
夜空無雲,繁星如海,明亮的藍月灑下柔和的輕紗,披在安靜下來的建築物上。被格魯之心的光芒籠罩,按說作爲藍月傾向的精靈,克雷恩應該感到一絲舒適。
他以前都是這樣。但最近,夜裡行動的時候,走在水藍色的月光下,他竟然只會覺得煩躁。
而且,並不是氣血涌動期望和異性緊密擁抱的那種煩躁。
是真真正正,打從心底涌出的反感和厭惡。
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傾向正在從藍月轉爲紅月,從光明側的格魯之心,轉變爲暗黑側的達曼之瞳。
這種變化,同時也帶給他一個早就隱約覺得不對的疑惑。
爲了自己前世的事情,他作爲遊俠行走聖域翻遍了所有力所能及的資料和典籍。
關於原初神話,各方的描述倒是都趨於一致。
混沌時代,所有的原初之力逐漸分化,在一片虛空之中形成了光明神格魯和暗黑神達曼,他們展開了持續千百年的爭鬥,最終因爲勢均力敵而同歸於盡。
雙神破碎的軀殼形成了整個世界的基礎,而凝聚着最後力量的格魯之心成爲了藍月,對應的達曼之瞳成爲了紅月,在各自主導天空的時期對世界施加影響。
在原初神話的最後,出奇一致地記載了同一件事。
彌散在當時荒蕪的特拉埃爾大陸上的力量,經歷千百年的彼此吸引後,再次凝聚,化成了第二代的新神。
代表藍月的,就是後來的第一位創世天使,造物之主奧森克爾,而代表紅月的,則是已經沒多少了解事蹟只知道一個名字的邪神庫賽福德。
據記載,因爲二代雙神誕生的那一刻,天空正由格魯之心主導,力量的差距讓庫賽福德很快敗下陣來,逃往極北之地,在那裡展開了自我保護的封印,蟄伏不出。
戰勝的奧森克爾動用大半力量創造了其餘創世天使與誕生下位天使的聖泉,此後,繁榮的神話時代就在天使們被源源不斷創造出來的過程中拉開了帷幕。
——本該是這樣的。
任何一個神學家,恐怕都不會懷疑這段無任何爭議的記錄。
但克雷恩正在懷疑。
充滿緊張感的環境中,他的頭腦變得格外清醒,關鍵是芙伊離開靈魂中後,月色給他的影響也變得格外清晰。
矛盾就此浮現。
他的靈魂最近唯一的變化,就是吸收了一部分來自弗拉米爾殘骸的力量。
那麼,藍月造成的負面效果,只可能是來自這位中位天使長,火天使。
爲什麼,作爲藍月代表的奧森克爾,會創造出一個傾向於紅月的元素天使長來呢?
到底神話記載中的哪裡,是被修改過的假象?
難道……被崇拜了數千年的造物主神奧森克爾,其實擁有的並不是代表藍月的光明之力?
不對,這個猜測太荒謬了。別的不說,他見過的天使們,比如那位珂琪雅·尤希塔,就是明確的藍月傾向。
難道……奧森克爾其實真正的屬性並非光明而是混沌?
可這樣的話,他創造出的天使就應該隨機出現光明、暗黑與混沌三種特質的個體纔對,這樣複雜的聖界構成,一定會造成不定期的動亂和戰爭。而且……這也和後世許多記載都矛盾,當初神話時代,並不缺乏聖界天使到凡間幫助戰鬥的記錄,不少書中都明確提到了藍月的半年對天使部隊戰鬥力的提升。
那就很有趣了……剩下的猜測克雷恩只能想到兩種。
第一個,是弗拉米爾其實並非奧森克爾所創造,天使長級別的那些神族本身就不是出自聖泉。這樣的話,是誰創造了弗拉米爾?爲什麼記憶碎片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來路不明的神?
另一個,就是奧森克爾其實並非代表藍月,只有弗拉米爾這樣的天使,纔是他親手創造……這個猜想太過驚悚,以至於克雷恩都不敢深想,就連忙跳了過去。
是不是還遺漏了其他可能呢?他望着頭頂藍盤一樣的格魯之心,仔細體會着心底涌動的負面清晰,皺眉深思。
那位在大聖堂鼎盛時期曾被萬民敬仰的主神奧森克爾大人,在他的記憶碎片中出現過很多次。
其中最值得在意的,就是暗天使告訴火天使弗拉米爾,主神其實早已經死了的秘密那一段。
那次的對話信息量實在太大,讓他不由自主就銘記到了現在。
弗拉米爾對奧森克爾的稱呼非常鄙夷,直接叫他爲老糊塗,可見,前世的自己對這位“主神”絕對談不上尊敬。當然,這還可以用狂妄自大的本性來解釋,但對話之中隱含的意思,水天使格蕾希爾與主神不睦,聖天使蒂文娜爾甚至有過非自願爲主神生育後代的可能。至於尼格拉爾自己,顯然也不是太把那位造物天使放在眼裡。
弗拉米爾死前最後的記憶碎片,克雷恩配合找到的零星古籍記錄復原了當時的大概情景,聖界瀕臨崩潰,火天使弗拉米爾擊殺水天使格蕾希爾後,被冰天使艾斯威爾殺死。
可關於火天使與水天使爲什麼會有深仇大恨,冰天使爲什麼會出手殺死一直並肩作戰的同僚,卻哪裡都沒有答案。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弗拉米爾碎片的太多影響,克雷恩突然很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是,跨越了兩千年漫長歲月的如今,他還能找到被隱藏這麼深的真相嗎?
其實他覺得有一個自己認識的傢伙多半知道些什麼,甚至可能是這世上最後知道當年真相的兩個生命之一。
等到戰爭結束,該去找羅森特好好懇求一番嗎?
畢竟,另一位可能知道真相的生命,克雷恩應該沒有什麼當面和其對話的機會。
不然,他倒是還挺想見見那位永恆暗星之王的……
雖說醉倒之前還嘟囔着晚上一定要聞聞味道才肯睡,結果被布拉姆拽着玩了一套簡單的酒桌遊戲後玩上了癮,琴這會兒倒成了睡得最香的那個。
克雷恩在露臺發了會兒呆,最先發現他跑到外面的,本以爲是庫諾依,沒想到是伊莎。
“在想什麼呢,親王閣下?”打着呵欠的女哨兵輕手輕腳走出來,怕驚醒其他人,還貼心地關上了門。
“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克雷恩不打算和身邊的同伴說太多關於天使的猜測,這裡的成員除了蘇米雅沒有誰特別關心神學,而蘇米雅,絕不可能接受對奧森克爾的質疑。
因爲那是大聖堂里長大孩子最大的心靈支柱之一。
“爲了那種事不睡覺嗎?”伊莎扭身一跳,坐在了露臺的石頭護欄上,長長的尖耳朵抖了兩下,眼睛因爲藍月的籠罩而舒適地眯起,“您可是說明天一大早就要趕路的。”
“沒關係。”克雷恩微微一笑,說,“我的體力和耐力還算不錯,而且,我有特別的回覆方法。”
“這倒是。”伊莎好奇地看着他,“明明大家都很累,休息之後,您卻總是最精神抖擻的那個。琴這種神獸都比不過……是什麼好辦法啊?能和大家分享一下嗎?我們偵察兵老是要累死累活在外面跑,我覺得我特別需要這個法子。”
克雷恩掃了一眼女哨兵包裹頗爲嚴實的身軀,搖了搖頭,“這是隻有我才能用的法子,如果能教,我早就教給你們了。”
看到芙伊從上方滑翔飛過,他在心裡喊了她一聲,將她召回,“伊莎,去休息吧。我和炎魔弓守在這兒,不會有事的。”
“好吧。”伊莎擡手打了個呵欠,跳下去走回屋內,經過他身邊時,頗爲羨慕地小聲說了一句,“公主殿下的眼光還真是不錯呢。”
召回芙伊,克雷恩並不僅僅是要在閉目養神的時候能夠快速恢復精力。
他還有些問題想要問,想要問問融合在芙伊靈魂中的芙拉瑪,尤其是,屬於芙倫娜爾的那段關於聖界的記憶。
芙拉瑪肯定知道什麼,但她不肯回答,克雷恩幾次呼喚,芙伊也配合着嘗試了一下,芙拉瑪的那一面卻始終不肯出來。
“芙伊,你不是也有了她的記憶嗎?你能不能找出什麼有用的信息?”克雷恩有點焦急地問。
芙伊輕輕梳理着垂下的羽翼,無奈地說:“克雷恩,我接收的記憶太過龐大了……我不是記憶原本的擁有者,從中篩選有效信息實在是艱鉅又困難的事情。不過……如果你真的很需要,我可以從現在開始盡全力去幫你尋找有意義的內容。”
“在不耽誤事情的時候幫我找找看吧。尤其是,她從芙倫娜爾變爲芙拉瑪那一段前後。”
“那一段是空白。”她有點無奈地給出了一個讓克雷恩很驚訝的答案,“我很早就好奇過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可真的……只有空白。我從她的記憶中,看到了很多天使,唯獨……你說的那位奧森克爾,我卻找不到半點印象。”
“什麼?”克雷恩的心裡頓時充滿了疑惑,“難道……奧森克爾……其實根本不存在?”
“應該不是。而是……轉變爲芙拉瑪的過程中,她丟失了一部分記憶,那部分很可能是被外力干預消除的。我在記憶中尋找過,有不少弗拉米爾提起奧森克爾這名字的片段。這個神,一定是存在過的。”
“存在過?”
芙伊點點頭,緩緩說道:“後來,你的前世不止一次提起過,奧森克爾已經死掉的事情,而且,頗爲惋惜。”
“惋惜?”克雷恩不太相信地說,“可我這邊的記憶碎片裡,對這個名字真的是充滿了打心底的厭惡和憎恨啊。”
“這不矛盾。”芙伊帶着一些微妙的黯然表情,輕聲說,“前世的你,一直念念不忘惋惜無比的,就是沒能親手殺死造物天使奧森克爾。我……一直不願意告訴你,聖界崩潰前的那場內戰,是弗拉米爾先下令進攻水天使一方的,並且……殘酷地屠殺了水天使轄地內的幾乎全部生命。”
“好,夠了。”克雷恩壓抑着靈魂中那股強烈的心悸,濃烈的不安把他周身包裹,“不要說了,這……這和我懷疑的事情無關。你……不需要告訴我。”
他並不是害怕聽到前世的罪孽,畢竟那和已經新生的他毫無關係。但他恐懼剛纔聽到那消息後靈魂中裂隙一樣閃亮的微光。
如果那是另一段被激活的記憶碎片,他根本不敢接收。
畢竟,接收的記憶碎片會成爲他自己的記憶,他不敢想象自己得到那段記憶後,會因爲那反覆回想的場面而發生怎樣的扭曲變化。
他突然感覺很疲倦,輪迴之紀諸多的轉生者中,還有誰像他一樣要一直揹負着前世帶來的包袱嗎?
克雷恩並沒有多少時間用來深思這些事。
不久,天亮了。
樹海之上,碎雲浮現出死魚一樣的灰白,新的一天,徹底降臨。
留下一份蓋有水精靈印章的公告在中心廣場,希望能多少安撫一下焦慮的民衆,克雷恩清點完小隊收集的補給,很快就帶領大家繼續向西。
琴不辭辛苦地背了整整一大桶酒在背上,被克雷恩警告掉隊就不會等她後,竟然去找來了一輛小板車,硬是拉着酒桶跟在了隊伍裡,這份執念實在令整個小隊都欽佩無比,以至於同樣喜歡喝點的布拉姆都忍着笑跑去幫她推車。
結果看到有成員幫忙的琴喜滋滋地又去搬了一桶。
算起來昨天的趕路速度有琴一份功勞,這輛推車保證了不會拖後腿,克雷恩也就沒再多說什麼,迅速沿着大道向西南趕去。
離開被襲擊過的地區,來到暫時還較爲安穩的村莊城鎮,克雷恩他們總算看到了蜂窩巖林地和平時期的留下的殘影。
下午,天氣變得陰沉起來,從北方滾滾而來的濃雲遮蔽了有氣無力的太陽。
在一處接近城市的多叉路口,克雷恩終於找到了異族聯軍的第一支部隊。
那支部隊並非水衛軍團所屬,而是本地異族自發組建的反抗軍成員,不過他們也很清楚,相比起對異族漠不關心的風精靈,水精靈纔是這場內戰中他們唯一可以仰仗的一方。
克雷恩親王與特使的雙重身份,已經足夠讓他們相信事態的嚴重性。
但清楚一切之後,缺乏訓練和戰爭經驗的這一支部隊完全陷入了慌亂之中,連指揮官——那個矮矮胖胖的人類都是一副想要轉身逃走再也不管這邊死活的神情。
考慮再三,克雷恩隱瞞下了土精靈包圍圈的具體情況。
他希望能把異族聯軍整合到一起,然後保護着這裡儘可能多的居民,一起北上突圍。火精靈王越是想要殺光精靈王國內的異族,他就越不能讓那個瘋子如願。
聯軍的各方面準備都不夠完善,需要聯絡其餘部隊的時候,駐守在路口的指揮官竟然只能找出一隻驛鴉,還是隻傷了翅膀飛起來歪歪扭扭對不準方向的老殘鳥。
還好,這裡距離要塞區已經不遠,克雷恩乾脆從這個指揮官的手下選了幾個腿快的,直接寫下信函,蓋上水精靈印記交給他們,連夜加急送到各處聯軍指揮手中。
在這支駐守部隊的營地裡,克雷恩看到了蜂窩巖林地的詳細地圖,標註了目前聯軍大致上的部署。
從距離上估計,逃走後駐紮在南部近海地區的那些聯軍應該是在劫難逃,算算時間,恐怕炎龍之吻的大軍都已經展開了陣勢,準備吃下這塊肥肉。
爲了避免情況暴露,克雷恩乾脆放棄了那一帶的駐軍,沒有把情報傳遞過去。
他下的命令傳遞目標只包括了要塞區周圍的三股部隊和防守沃土城的駐軍。他要求沃土城的駐軍用最快的速度整合附近城市村莊的全部居民,攜帶最低限度的補給,向北開進,在兩座要塞中偏北的豐收堡東側集合。
而豐收堡,就是克雷恩給其他所有部隊指定的集合點,也是他接下來要連夜趕去的地方。
他希望部隊能在三天內結集完畢,然後依靠從沃土城帶來的補給轉移向索尤蘭,在那裡整頓後,組織民衆幫忙攜帶補給充當後勤,率領聯軍衝破土精靈脆弱的包圍網。
“這個計劃其實很冒險。”行走在去往豐收堡的路上,普拉薇婭看着漸漸黑下來的天色,認真地說,“就算前期一切順利,突圍之後,咱們的背後可是會跟着兩股追兵,而咱們的肩上,卻扛着數以萬計的一般民衆。他們沒有多少反抗的能力,不能快速移動,任何時期的戰爭,敢採用你這種計劃的都只有兩種指揮官。”
“哪兩種?”
“瘋子或傻瓜。”
克雷恩吁了口氣,沉聲說:“我知道。我也不準備報太大期望,想要救走整個蜂窩巖林地的居民太不現實了,就是英雄王羅特再世也做不到。我打算的,只不過是盡力而爲。”
他提高聲音,在小隊成員包圍着他的影子中緩緩說道:“能救十個,就救十個,能救一百個,就救一百個。哪怕最後只有士兵突圍成功,也好過都留在這裡等死。火精靈王的目的既然是要消滅這裡的所有生命,那我就連雞鴨牛羊,也會盡可能多放生幾隻。”
奧妮婭悶悶不樂地說:“南方……咱們真的連消息也不通傳一句了嗎?”
庫諾依擡手揉了揉她的頭頂,輕聲說:“那邊很可能已經開戰,消息傳過去如果落進火精靈士兵手中,咱們的行動就八成會被達妮艾露猜到,我的小可愛,你希望他們那麼早就追上來嗎?”
那是庫諾依在奧妮婭被克雷恩弄得神魂顛倒意識模糊時候在旁戲耍她時用的稱呼,曖昧而挑逗,她頓時紅了臉,低下頭說:“我……我就是覺得好殘忍。”
“咱們沒得選。”克雷恩沉聲說,“真到了有可能全軍覆沒的時候,就算是帶走的民衆,該留下當後盾的,也只能留下。覺得殘忍的話,就想象一下如果大家都逃不掉的畫面吧。”
“到時候你這麼可愛的水精靈法師,還沒什麼攻擊力只會治療輔助,他們會很樂意把你抓去留下活口,”庫諾依湊近奧妮婭,用陰沉冷酷的聲音說道,“你不是見過瑪吉娜嗎,那還是不符合火精靈審美的獸靈女孩,你這樣纖細美麗的水精靈,下場只會更慘……你以爲水精靈軍隊教你們寧肯自殺也不能投降是爲什麼?因爲當俘虜,生不如死。”
奧妮婭打了個冷戰,沉默下來。
小隊裡的每個成員其實都知道,蜂窩巖林地最後能逃出去的異族,不會超過一半。當敵人追擊上來,這個比例還會更加迅速地縮小。
尤其是平民。
達妮艾露已經屠滅了上萬條命,那些劊子手的刀劍弓弩,勢必不會對跑不動的百姓手下留情。
而缺乏訓練的異族聯軍,並不具備和數量相仿的火精靈精銳正面決戰的實力。
克雷恩所說的,留下跑不動的平民拖延時間,幾乎是可以預見的必然結果。
這讓整個小隊的心情都變得沉重而絕望。
奧妮婭低聲咕噥了好幾個主意,又都被自己一一否決。
以民衆拖家帶口拿行李的速度,除非能拿下一場大勝,否則怎麼靠戰鬥拖延也是白費。尤其,他們面對的還是以正面戰法聞名精靈王國的炎龍之吻。
“整合之後,再聽聽聯軍指揮官們的意見吧。”深夜暫時歇腳的時候,克雷恩無奈地說。
奧妮婭低下頭,看着橫在自己雙腳上的法杖,“他們能怎麼說,還不是優先保住自己的命才最重要。他們真的把民衆的生命當回事的話,就不會……連駐防都撤走抱團躲在要塞區裡了。”
“也許他們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呢,等到見面再好好商量了一下吧。”
其實克雷恩這句話只不過是安慰一下心情沉重的奧妮婭,可沒想到,他竟然沒有猜錯。
藍三月12號,光臨日上午,克雷恩一行正式抵達豐收堡,見到了當地駐紮的守軍統帥,人類將軍圖勒·奧芬斯。
匆忙講述了自己的打算後,克雷恩從這位滿臉絡腮鬍子的老兵身上聽到了夠令他沮喪的答案。
“親王閣下,您在這裡不要說等三天,就是等三十天,他們也不會過來集合的。”圖勒帶着一絲無奈的微笑,緩緩說道,“把散落在地上,還有自己思想的沙子聚在一起,哪有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