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克雷恩才剋制住轉身逃跑的衝動。賭局進行到這裡,他已經沒有回頭的可能。要麼贏,要麼,陪琳迪他們一起死。
在這一刻,他是真的忘了自己還有弗拉米爾這張保命符,帶着些慷慨激昂的心情,他繼續走向餐桌。
但沒想到,一直困擾他的那個女聲,竟在此時迅速的放大,大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就像那個女人湊到了耳朵邊,貼着他的耳孔呢喃不休。
該死的,怎麼所有的情況都一股腦來了!克雷恩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擡起手揉了揉耳朵。
旁邊站着的女僕連忙湊近,恭敬地說:“庫萊亞大人,您感覺不舒服嗎?”
辛迪莉馬上在旁補救說:“啊,對不起,真是失禮了,庫萊亞大人他……唔……昨晚沒有休息好。”
適當糅雜了嬌媚的口氣,配上臉頰適時升起的紅暈,逼真的暗示了克雷恩看起來有些難受的原因,那個女僕臉上有些發紅,小聲說:“那我去跟大公閣下報告一聲,就說您需要休息可以嗎?”
克雷恩害怕引起懷疑,擡起手擺了擺,努力適應着意識中不斷接受到的嘈雜話語,說:“沒關係,大公閣下還在等我,我吃過午飯後再休息也是一樣。”
他挺起胸膛,伸直腰背,恢復了使節該有的模樣,大步走到餐桌前,簡單的鞠了一躬,用大小適中的聲音直視着大公說:“尊敬的大公閣下,您好。我是庫萊亞·法·阿列庫託,火精靈王王立警備軍第四團副團長。原本擔任此次護送使節前來貴國的任務,但因爲路上遭到瑪杜蘭先鋒騎兵的突襲,使節大人不幸殉職,此次出訪任務,便由我接任。很高興見到您,願達爾士與艾爾法斯友誼長存。”
他故意放慢了語速,一邊打量着長桌另一端的大公,一邊用這段時間讓自己儘可能冷靜下來。
大公看起來比他的實際年齡還要年輕一些,如果不做介紹,說是不到二十歲也不會有人不信。但他看起來並不太健康,南哈斯密爾已經快要迎來悶熱的夏季,他的身上卻還披着毛茸茸的裘皮披風,衣服厚實到讓人一看就渾身發癢。
他臉色蒼白的有些過頭,感覺離近一點就能看到臉上皮膚下的血管。面頰瘦削,顴骨微凸,只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起來還有幾分神采。
不要說和身高體闊的波雷頓公爵比,就是扎娜,看上去也比大公強壯很多。
這和克雷恩想象中的形象實在相差太遠,如果不是在冒充庫萊亞,他真想湊上去問一句,您真的是達爾士大公嗎?
像是爲了證明自己身體確實不太好一樣,大公擡起手,劇烈的咳嗽了幾聲,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病態的嫣紅。
克雷恩不自覺地想起了曾經看過的異世傳奇故事,差點以爲大公接下來要掏出一把小刀雕木人。
咳嗽之後,大公放下手,指了指左手邊的座位,薄薄的嘴脣勾起一絲溫和的微笑,帶着一股令人鎮定的莫名力量,他說:“遠道而來的,既是客人也是朋友。不用那麼拘禮,這並不是多麼正式的場合。請坐,讓咱們一起愉快的就餐吧。”
愉快?克雷恩走過去拉開椅子讓辛迪莉坐下,看了一眼對面的那個火精靈,覺得連胃口都在抽痛,一股一股的向上涌酸水,舌根都有些發苦。
但已經走到了這裡,他也只能硬着頭皮坐下,維持着臉上有禮又不失傲氣的微笑。
“關於那些國家大事,咱們可以選個都精神不錯的時候再慢慢談。”大公笑着舉起一杯果酒,用輕鬆的口吻說,“這會兒,不如就先交個朋友。”
“庫萊亞,你還沒介紹你身邊那位美麗的小姐呢。”直接用上了親密的稱呼,大公把酒杯往辛迪莉的方向擡了擡,“我的第一杯酒,通常都要敬給桌上最耀眼的美人。能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嗎?迷人的女孩。”
辛迪莉紅着臉端起面前的酒,謙卑的垂下視線,說:“辛迪莉·幻尾,庫萊亞大人的嚮導和旅伴。謝謝大公閣下的誇獎,我真是高興極了。”
大公在酒杯的邊沿伸指輕輕彈了一下,朗聲說:“來吧諸位,讓我們爲今日的相識,和這位充滿魅力的小姐先幹上一杯。”
桌上僅有的四位一起喝下一杯,克雷恩稍微猶豫了一下,心想如果刻意迴避反而顯得心虛,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不如干脆主動進攻好了,“大公閣下,您已經認識我的小情人,可我還不認識您的那位朋友呢。他看起來,像是我的同胞吶。”
大公的視線在隔桌相對的兩個精靈身上走了一個來回,微笑着說:“是我疏忽了,竟然忘記介紹我的老朋友給你們認識。”
那個火精靈站起微微躬身,用低沉柔和的聲音開口說:“尊貴的使節,您好。我是德爾米斯特·法·希瓦拉·特穆迪森,大家都叫我德曼,這幾年一直在大公身邊擔任貴族弓術指導,很高興見到你們。”
“特穆迪森?”克雷恩並沒有幾分作假的驚訝道,“那可真是顯赫尊貴的姓氏啊。”
即使受大神官庫雷博恩的牽連實力有所衰敗,火精靈的貴族從王族之下排序,特穆迪森依然不會跌出前三,和阿列庫託可以說並不在一個檔次。
克雷恩連忙表現出應有的敬意,舉起酒杯恭敬地說:“沒想到在這裡還能偶遇如此高貴的同胞,請允許我代表阿列庫託家向您敬上一杯。”
德曼笑着喝下酒漿,把空酒杯體貼的往斟酒的女僕那邊稍微推了推,客氣地說:“不敢當,我已經離開故土十多年了,能不讓特穆迪森這個光榮的姓氏蒙羞就好。”
一直懸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克雷恩看德曼似乎並沒有拆穿他的打算,在心裡悄悄吁了口氣。
但這時,大公卻用非常隨意的口氣問:“德曼,我剛纔就想問,這位庫萊亞,和你的相貌似乎有些不太不一樣啊。是有什麼原因嗎?”
血液頓時從腦袋逃離,克雷恩雙腿一軟,身體好像被抽空了一樣險些摔倒,幸好辛迪莉在桌下狠狠擰了他一下,總算讓他穩定住坐姿,但表情,終歸還是變得有些僵硬。
德曼站起來,從大公背後繞到克雷恩這邊,仔細打量着他,目光閃動,好像在考慮着什麼,沉默了一會兒,他微笑着說:“大公閣下,隨便兩個火精靈站在一起,只要不是雙胞胎,長得都會有些區別的。”
“是啊,你說的有道理。”大公也跟着笑了起來,但銳利的眼神卻還停留在克雷恩的臉上,“那有沒有比較簡單的方法,能讓我判斷出一個精靈是不是你的同胞呢?”
德曼站到克雷恩的身邊,淡淡地說:“有,那就是找一個信得過的火精靈來感應一下。”
大公微笑着舉起酒杯,但眼中卻沒有一點笑意,“那好吧,你可以開始了。”
弓箭都留在了房中,匕首當然也不可能被允許帶入,而且這位德曼身上傳來的壓迫感極爲強烈,就算真的反抗戰鬥起來,克雷恩恐怕也不是對手,更別說身邊還有個弱不禁風的辛迪莉。
瞬間腦中轉過了千百個念頭,但沒有一個能在此刻拯救他的計劃。
他有弗拉米爾,但辛迪莉沒有,琳迪、蘇米雅和加蘭特他們都沒有。
德曼的雙手輕輕放在了他的肩上,沒有用力,但卻好像兩塊千斤巨石,壓得他喘不上氣。
可馬上,他的擔憂和無奈竟然被另一股奇怪的感覺衝散到七零八落,腦海中隨着德曼雙手的放下,好像打開了什麼閘門一樣,洶涌奔流出無數嘈雜的聲音,聽上去,來源竟然都是那個不知名的女人。
他微微皺眉,情不自禁的閉上雙眼。一片黑暗中,那個被長髮盤繞着身體的女性竟然再度浮現,而且,這次更近也更加清晰。
還是那張莫名熟悉的臉,還是那沉靜美麗的睡顏,還是健美修長的身軀,還是像衣物一樣纏繞着的長髮,但離得更近之後,髮絲間的細節甚至都已能夠看清,圓潤的大腿內側,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火紅色的法陣刺青一樣的印在肌膚上,而在她背後的黑暗中,竟然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雙圍繞着火紅熒光的潔白羽翼!
這個一直在虛弱地呼喚他的人,難道……竟是個天使?
克雷恩馬上就想到了弗拉米爾,他終於意識到,對方苦苦尋找的很可能並不是他,而是他靈魂中那位尊貴的火天使大人。
隨着這一陣洪流的結束,意識中的聲音突然安靜下來,只留下不知何處傳來的最後一句:“主人,不要拋下我。我知道你已經回來了。我已準備好,我會一直等着你的。”
之後,困擾他大半天的聲音,終於徹底沉寂。
從幻境中回過神來,克雷恩纔想起自己正處於巨大的危機之中,背後的德曼還沒有開口,但大公看過來的眼神已經不再掩飾其中的狐疑。
要起來做最後一搏嗎?克雷恩深深吸了口氣,試探着扭過頭,看了一眼德曼的臉。
讓他非常不解的是,德曼的神情顯得十分奇怪,有幾分錯愕,幾分疑惑,還摻雜這一些奇妙的不安。
約莫七八分鐘後,德曼擡起了手,緩緩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辛迪莉伸過滿是冷汗的小手,握住了他一樣溼漉漉的手掌。
簡直就像等待宣判的死刑犯,克雷恩吐了口氣,絕望的心緒在胸腔肆意瀰漫。
“他是十足十的火精靈。”德曼微笑着看向大公,緩緩地說,“並不是混血,他血管裡每一滴血,都毫無疑問屬於火精靈。沒有任何問題。我想,他的頭髮和眼睛也許是某種突變吧。老虎的兒子,不也偶爾會長出白色的毛皮嗎。”
大公眼中那種刀鋒一樣的銳利感瞬間消失不見,他的笑意也終於重新真實起來,“很抱歉做出了有些失禮的行爲。庫萊亞,我們這裡不比艾爾法斯,請原諒我不得不採取的謹慎措施。”
都還沒明白自己怎麼逃過一劫的克雷恩連忙還魂,匆忙地把剛纔的緊張和絕望轉換成臉上的不悅,擺出努力維持禮貌的架勢略帶譏諷地說:“能得到大公閣下的信任,是敝國的榮幸。”
大公面不改色的接下這句話,擡手示意女僕呈上準備好的菜餚,微笑着說:“互信纔是成爲朋友的基礎。希望這頓飯後,你能給我好好講講路上的遭遇。我很好奇瑪杜蘭的先鋒部隊爲什麼要襲擊火精靈的使節團。”
他抓起手邊的餐刀,暗示什麼一樣地說:“畢竟我們是有協約的合作國,他們真的如此失禮的話,我可以代你進行交涉,索取適當的賠償。”
克雷恩看着對面德曼神情複雜的臉,確認了對方並不是在幫自己圓謊,那麼,他的身份果然已經沒有任何破綻。
他滿意的微笑起來,帶着適當的憤恨口氣說:“那些也可以算是正事,用餐之後,我會好好跟您講述一番的。我想要的,可是比賠償更重要的東西。”
整頓飯的時間裡,德曼一直在對面專注的盯着克雷恩,幾乎沒怎麼移動過面前的餐具,只在最後一道古菜系的燉湯上來後喝掉了自己面前那一碗。
克雷恩被看的非常不自在,尤其是對方那玩味欣賞的眼神,明顯更應該放在辛迪莉身上纔對,本來就緊張到胃口抽搐,結果他也沒怎麼吃下東西,只裝着優雅的架子在每道菜上點了一兩口。
辛迪莉飯量本來就不大,大公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吃的比辛迪莉還少,一桌豐盛的宴席,到最後結束時,還基本保持着剛分盤的模樣。
安排好午休後的下一次會面,交換了幾句毫無營養的閒聊,宴席宣告結束。
一回到房中,克雷恩就毫不猶豫的鎖好房門脫光衣服進浴室從頭到腳衝了一遍,然後用毛巾擦着溼淋淋的頭髮坐到牀邊,直接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辛迪莉過來坐下。
辛迪莉眨了眨眼,恰到好處的瑟縮了一下,那種略帶羞澀的膽怯感恐怕真正的青澀少女都表現不到如此完美的地步。
她坐過去,小聲問:“德曼……爲什麼沒發現你的身份呢?”
克雷恩沒有回答,而是站起來到窗邊刷拉關好了簾子,接着壓住辛迪莉的肩膀把她按在牀上,喘息着說:“有什麼問題,咱們一會兒躺着再慢慢談。”
想起大橡樹那一夜,克雷恩在親自嘗試後總算明白,過度的緊張感的確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很好的鬆弛下來。
單純從這種意義上講,辛迪莉爲他達到的效果比他給瑪莎的強了太多。
他只不過是個有耐心體力不錯長的還行性格還算溫柔的男性精靈。
而她,絕對是個可以和魅魔一較高下的天才。
“克雷恩,現在我能問,德曼爲什麼沒發現你的身份了嗎?”從急促的喘息中剛剛平復下來,身上的紅潮還未退去,辛迪莉就迫不及待的又問了一遍。
克雷恩也早已從那種連指尖都感到麻痹的緊張絕望中恢復過來——事實上最後十幾分鍾他已經是單純的在享受。他撥弄着辛迪莉的耳朵,認真的考慮了一會兒,說:“我也不知道。難道……他說可以通過感應驗證其實是虛張聲勢?”
“好像是有這個可能。”辛迪莉歪着頭想了想,說,“你以前沒聽說過有這種方法嗎?”
克雷恩苦笑着說:“我以前就是個活在叢林裡的自然精靈,連普通精靈都看不起我,怎麼可能知道高貴的火精靈有什麼能力。我看的書裡倒是沒寫過精靈的貴族們還有這門本事,但那都是些傳奇故事,這種沒什麼用處的技能就算作者知道也不會特別寫進去的吧。”
“那……有沒有可能其實他驗證的沒錯?”辛迪莉的眼睛亮了起來,緊挨着他的光滑身軀很興奮的扭動了一下,“你不是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嗎,萬一……你本來就真的是火精靈呢?”
“我要真的是純正的火精靈,怎麼可能流落到艾爾法斯最北端,成了沒人要的孤兒?”克雷恩理所當然的不支持這個說法,“就像我之前說的,火精靈都是貴族,再落魄,也是貴族。吶,你看到德曼了吧,流浪在外面十多年,說起自己的姓氏特穆迪森的時候,身上依然能冒出我裝都只能裝個樣子的貴族氣。我怎麼會是真的火精靈……”
“有機會問問他就好了。”辛迪莉摟住他的腰,靠着他的胸膛閉上了眼睛,“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你也打個盹吧。那個大公看着蔫蔫的,可真的不好對付呢。”
“是啊……”克雷恩也閉上了眼,一直困擾着他的聲音突然消失不見,這件事他還想好好向德曼打探一下,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機會,“他看起來好像已經相信了咱們,可之後沒有一句話提到過達爾士的打算,我覺得他多半還有懷疑。下午再見面的時候還要集中精神才行。”
其實他所有的應對中都考慮到了對方的懷疑,因爲他們設計的前置劇情太曲折也有不少值得在意的地方。
比如作爲第三方使節團爲什麼不沿着兩國交界線直接北上而跑去希塔那邊,爲什麼使節團的這麼多精英會被瑪杜蘭的先鋒突襲到近乎全滅,爲什麼火精靈王會在還不知道這邊要有戰事的情況下直接向達爾士發出外交團隊之類,都是些只能牽強解釋過去的疑點。
尤其是相關外交文書的丟失,光是用被突襲來不及尋找解釋,實在是顯得這位副團長有點粗心大意。
而且克雷恩身上的這套皮甲幾乎一點傷痕都沒有,只有一道野豬獠牙留下的印子,作爲加蘭特繳獲的戰利品無疑非常出色,但作爲劫後餘生的副團長身上的裝備,就很是耐人尋味。
在波亞迪蘭的時候沒被拆穿,還真是運氣啊……克雷恩放鬆四肢的肌肉,睡着之前,腦中突然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波亞迪蘭真的完全沒有看出疑點嗎?
還是說,他們在絕境之下寧肯讓這兩個騙子去試試看能不能騙到達爾士呢?
莫名有了一種好像被人耍弄在手掌心的感覺,克雷恩咬了咬牙,放空腦袋,睡了。
夢中,那個女性如約而至,比起之前斷斷續續的零碎詞句,她的話連貫了許多,意思也完整了許多,尤其是能聽出其中清晰的語氣,像反覆出現的那個“主人”的稱呼,就帶着濃重到令人心酸的眷戀和思念。
那並不像是在呼喚一個地位高於自己的主人,而像是在尋找失落千年的戀人。
迷濛中,克雷恩提醒自己記住,下次遇到弗拉米爾的時候,要問問他當年有沒有過一個這樣的情人。
如果有的話,喜歡讓她喊自己主人的這位天使長大人,還真是有着不同尋常的古怪興趣吶。
應該不是妻子,克雷恩記得看過的神話時代相關內容裡提到過,高位階的天使中沒有多少締結過婚約,在有大量天使積極獻身凡間也可以任意遊玩的情況下,他們更樂於在不對等的關係中盡情享受。
反正奧森克爾大人創造的聖泉會定期誕生新的天使,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並不需要承擔繁衍後代的壓力——不過好像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也挺混亂的。
這麼一想的話,弗拉米爾肯定有情人,而且,肯定多的數不過來。克雷恩抓了抓頭髮,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咕噥着說:“還是找時間翻翻靠譜的神話時代歷史書吧。希望他不是個癖好特殊喜歡讓每個女孩子都喊他主人的怪傢伙,不然……我可要頭疼了。”
“什麼怪傢伙啊?”辛迪莉應該早一步醒了,只是沒睜眼,“你認識哪個喜歡讓女孩子喊主人的人嗎?”
不由得聯想到那個叫弗昂的奴隸販子,克雷恩嫌惡的撇了撇嘴,說:“不,我不認識那樣的變態。我只是做了個怪夢而已。”
只是打了個盹,離正式一些的會面還有不到二十分鐘。
本以爲儘夠打理收拾一下,沒想到克雷恩纔剛穿好內襯,辛迪莉都還沒從被窩裡爬出來,房門就被敲響了。
“誰?”克雷恩不自覺地緊張起來,現在任何突發情況都會讓他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外面傳來德曼富有磁性的低沉聲音,“是我,德曼。庫萊亞,你還在休息嗎?”
“沒,我剛剛起。有什麼事嗎?”
德曼在門外說:“是這樣,大公閣下因爲有緊急軍務延長了會議時間,和你的會面延後到會議結束。正好我個人有些事想找你單獨談談,不知道你能不能抽出空呢?”
心底反射性的浮現抗拒的信號,尤其是對方特別強調了單獨這個詞。但理智清楚地告訴他,不去面對,被揭穿的恐懼絕不可能自行消散,他考慮了幾秒,說:“好,我馬上就穿戴好了。”
“不用急。”德曼悠閒地說,“我在內部的小花園等你。哦,對了,如果不介意的話,請帶上你的弓讓我欣賞一下,謝謝。”
“好的。”克雷恩朗聲回答了一句,然後在心裡補充說,我會連匕首也帶上的。
“那我就先下去了。回見。”德曼說完,離去的腳步聲很快在隔音結界外消失。
“會有什麼事?”辛迪莉整好襯裙,把祭祀袍套在外面,順了順尾巴,說,“還讓你帶弓,會不會不安全啊?要不我還是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克雷恩抓起弓,把箭袋背好,彎腰試了試匕首的位置,站直說,“你沒有自保能力,留在這裡就好。萬一我出了什麼事,你只是個被我僱傭玩弄的嚮導,想好託辭,說不定你還能安然無恙。”
辛迪莉看了他一眼,端端正正的坐在牀邊,抿着嘴脣笑了笑,低下頭,小聲說:“不管是什麼結果,我在這裡等你。”
“不會有事的。”給自己鼓勁一樣的說了一句,克雷恩走到門口,“和大公見面的時候我叫人來喊你。你稍等一會兒吧。”
對城堡的結構已經有所瞭解,克雷恩示意準備爲他帶路的女僕留在走廊,等着照料萬一有情況的辛迪莉,自己獨個走下樓梯。
通往小花園的路上,他碰到了滿面紅光的扎娜,被她的興奮勁兒感染到一些,他笑着問:“看你這麼高興,肯定是見到大公了吧。”
扎娜用力的點了點頭,幾乎把頭頂的帽子甩掉,壓抑着音量拉着克雷恩的胳膊搖晃着說:“我見到了,真的見到了,我給大公閣下送去的棉墊子!大公閣下還對我說了謝謝!天哪我當時都快要暈過去了!”
克雷恩用關切的口氣問:“大公閣下的身體好像不太好啊,是病了嗎?病了的話就應該多休息纔對,怎麼還一直忙到現在?”
扎娜的面頰鼓動了一下,氣哼哼地說:“當年打仗的時候,我們被三個國家欺負,大公閣下連着幾個月沒有好好睡上一個整覺,最後仗打贏了,大公閣下的身體也壞掉了。”
她扭頭瞪了走廊另一端的房間一眼,憤憤不平地說:“結果這次還和瑪杜蘭搞什麼合作,他們的使節都不考慮大公閣下的身體狀況,一直囉囉嗦嗦說個沒完,討厭死了!”
瑪杜蘭的使節到了?克雷恩心裡又是一驚,對方是有正式協約的盟國,一旦提出要求,達爾士公國向波亞迪蘭出兵,那麼只要前線的消息傳回波亞拉,毫無懸念的,琳迪他們幾個都將被處死。
可他現在卻什麼都不能做,因爲還不到他和大公會面的時間。即使現在闖進去,恐怕也只會收到反效果而已。
只能期盼大公不要做出任何決斷或承諾了。克雷恩捏了捏拳頭,抱着最後一線希望附和了扎娜幾句,告別往小花園走去。
也許貝托夫堡以前的小花園的確是用來休閒放鬆的,但如今裡面已經感受不到多少閒適的氣氛,所有的裝飾只剩下了幾塊平整的草地,但上面豎的卻都是訓練用的木人和靶子。
整個小花園已經被改造成不算寬敞的訓練場,而德曼,就站在一個箭靶對面的線後,手裡握着一把看不出任何特異之處的輕合金弓。
“德曼,我來了。”盡力維持着貴族對流落他鄉同胞的傲慢,克雷恩走過去說,“你有什麼事要說嗎?”
德曼舉起弓,很隨意的射了一箭出去,他盯着沒入紅心的箭頭,微笑着說:“放輕鬆,你不需要一直繃着你不習慣的面孔。我在城外的農田那裡見到過真正的你,雖然有點笨手笨腳,但的確是個討人喜歡的好孩子。”
克雷恩准備的一大堆應對頓時亂成一團,他瞪着眼睛想了半天,還是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只好顯得有些傻氣的看着德曼。
德曼笑了笑,把手裡的弓背到背上,向他伸出手,溫和地說:“可以讓我看一下你的弓嗎?”
克雷恩猶豫了一下,還是解下弓遞了過去。
光是剛纔那紮紮實實渾然天成的一箭,克雷恩就看得出,眼前這個中年精靈的實力,絕不是琳迪可以比擬。德曼根本沒有做任何校正姿勢的細微動作,只是拿起刀叉勺子吃飯一樣的隨意拉開弓弦,整個身體就呈現出最自然順暢的姿態,連瞄準也不需要的正中靶心。
即使沒有風的干擾,這也是極可怕的精準和熟練。
德曼接過弓,在上面輕輕的撫摸了一遍,眉心微微皺起,問:“這把弓不便宜吧?”
克雷恩點了點頭,選了個比較誇張的說法,“將近十個金幣。”
“在能買到的武器中算是很不錯的了。”德曼用手指撥了一下弓弦,然後舉到耳邊,貼着光滑的弓身閉上了眼睛,“勉強能沾上有靈魂的邊,很適合你現在的水準。”
“靈……魂?”
德曼笑了笑,把弓還到他手裡,“你應該感受過這把弓與你之間的微妙默契纔對。真正的好武器,在合適的主人手裡通過正確的方法使用,就可以像有靈魂一樣和你心意相通,真正成爲你身軀的一部分。當然,你還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可能確實不好理解。”
“那你……有這樣的弓嗎?”看着他背後那把普普通通的輕合金弓,克雷恩忍不住問道。
“曾經有過。不過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德曼的眼中涌現出淡淡的懷念,“畢竟即使拿到珍貴的裝備,也需要時間和精神去感受它,體會它的屬性,它的需求,才能感受到它的靈魂,與它契合。一旦分別,不是那麼容易就找到替代。有些邪力極爲強大的裝備倒是可以通過腐蝕使用者心靈的方法迅速達到這個目的,不過被操控的往往會變成使用者,比如因魔龍甲而墮落的十三星。我可不想變成那樣。”
克雷恩不太相信的拿起手中的弓,感受着上面流淌的淡淡暖意,隨着他按照德曼的指導專注地投入精神,弓的迴應竟然真的變得明顯而強烈,連閃耀着紅光的弓弦都微微顫動起來。他欣喜地說:“竟然……真的有這種事?”
“當然是真的。”德曼平靜地說,“不過這把弓的能力極限不高,你能感應到的默契很快就會封頂。這樣也好,至少你將來遇到真正的好夥伴時,你不會不捨得換掉它。”
“真是……太感謝您了!”欣喜的體會着全新的知識,克雷恩不自覺露出了純然的笑容,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僞裝,自然的表達着心裡的感激。
德曼收起了眼裡的笑意,拍了拍他的肩,突然說:“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爲什麼要冒充外交使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