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顯然不適合讓太多無關人士聽到,所以一進入營地,悠奇就把克雷恩單獨帶走,去了一個寬大的木屋。
一路上都在深思的克雷恩,坐下之後過了很久,才輕聲道:“也許……你說的沒錯。我和弗拉米爾的戰場,可能真的已經從靈魂中來到了腦子裡。”
他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可是,悠奇,你覺得我要怎麼做,才能分清我做的決定、下的判斷不是出於他的影響,畢竟,在我自己看來,這一切都是我自身思考的結果。除了一想起過去的事情就會讓我頭痛之外,我沒有辦法明確感受到弗拉米爾的意志。這不像是在靈魂中的時候,我甚至可以和他對話,和他爭執,他搶下我的身體後,還能發揮出屬於他的力量。現在……我覺得那種情況不會再出現了。”
長長地嘆了口氣,克雷恩坐在簡陋的地墊上,抱着膝蓋,無奈道:“我想,他終於找到了對付我的最好方法。”
在悠奇的詢問下,克雷恩緩緩講述了此前由芙伊犯下的錯誤,在芙拉瑪手上發揚光大的歷程。
再見琳迪的情感衝擊下,他的頭腦清醒了很多,隨着眼中暗紅色的光澤漸漸穩定下來,他甚至開始懷疑,芙拉瑪真正想要的主人,還是弗拉米爾,而不是他。
芙拉瑪沒有反駁,只是靜靜地矗立在他的意識之海上,一言不發。
“這還真是意外的波折。”悠奇皺起眉,緩緩說道,“沒想到……芙伊掌控的炎魔弓最後還能給你來上這麼一出。”
克雷恩低着頭,略顯沉重地說:“歸根結底……還是我不夠強。就是因爲我沒辦法讓芙伊安心,她纔不得不找途徑挪用神諭之印另一側的力量。現在的感到悔恨的她無法收拾殘局,已經壓抑到被芙拉瑪取代,悠奇……我如果……有你那麼堅定,那麼厲害,這一切也許就不會發生了。”
對自己的憤怒明顯燃燒起來,他的眼中,火焰一樣的紅光又開始閃動。
“你已經很強了,克雷恩。”悠奇拍了拍他的肩,“你的期望有些過頭,不過我能理解,有過失去重要之人的創傷,是會讓心靈蒙上一些泥土,讓你看不清真正的路。渴望力量很正常,但,選擇捷徑,很愚蠢。”
他從木箱裡摸出一個鐵皮酒壺,自己倒了兩口,丟給克雷恩,“我也渴望強大,爲了擺脫一直纏着我的厄運,我厭惡自己只能靠蕾希亞阿姨保護的日子,我憎恨那個只能看着卡夏阿姨屈辱死去的自己,我曾每天都渴求力量,好讓我報復那些看不起我的堂兄弟,讓艾斯凱普整個家族,後悔對我做過的一切。”
很少提自己事情的他,難得一見地說起了曾經的故事,講完之後,他盯着克雷恩的眼睛,說:“明白我和你之間的區別了嗎?”
克雷恩的冷汗已經從鼻尖滴下,一種沉重的挫敗感,瀰漫在他的心頭。
“憤怒和仇恨,給了我動力,讓我每天揮劍幾千次,對着木樁和石頭把魔力用到枯竭,哪怕晚上睡覺的時候會爲此渾身痠痛而難受到只能清醒着休息。得到永凝之歌后,我用了漫長的時間來徹底征服掌控它,在這過程中,我成爲了狼窩裡最優秀的新兵之一,我用木劍就可以幹掉三百斤以上的苔原野豬,我和我的冰狼朋友的差距,也拉近到了他終於承認我的程度。”
悠奇展開手,亮出上面粗糙厚實的老繭,“而你呢?你渴望力量,卻一直掙扎於要不要得到你靈魂中那股本不該有的恩賜,你與其說是在和弗拉米爾的碎片戰鬥,倒不如說,你在和你自己的貪婪的戰鬥。你真的完全不想要那些力量嗎?可實際上,你不是安逸地享用了它五六年麼?”
“這五年多,你比在迷霧森林的時候強大了那麼多,可這裡面,有多少是你流汗流血換來的?有多少是你從另一個自己那裡得到的?”他的語氣變得有些嚴厲,“這些年你覺得自己一直在掙扎戰鬥,可你根本沒有發現,你在這麼認爲的同時,就已經站在了一條不能回頭的捷徑上,你費了那麼大力氣剋制的結果,只不過是讓你走得慢了一些而已。克雷恩,我對你的瞭解不如你的同伴們那麼多,只有你說的,和琳迪這些天說的,你不如……自己問一下自己,除了跟着你的德曼老師學習的那段時光外,你真的一直在努力追求讓‘自己’變強嗎?”
看着啞口無言的克雷恩,悠奇淡淡道:“所以我才說你的期望有些過頭,你的行動,根本沒有跟上它的腳步,被落下太遠了。那麼,你被弗拉米爾侵佔,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有沒有芙伊的錯誤,區別也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
“我……”有些艱澀地吐出了一個代詞,克雷恩再次低下頭,冷汗一滴滴落下去,掉進潮溼的泥土中。
他說不出話,他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原來……自從知道弗拉米爾的存在後,自己……就一直在隱隱期待着靠這股力量來變強嗎?
“好了,克雷恩,冷靜點。”悠奇用手指彈了一下酒壺,“喝兩口,放鬆一下,我並不是在指責你什麼,我只是提醒你,幫你找到你無法徹底和弗拉米爾的碎片決裂的原因。你需要他,比你以爲的更需要。僅此而已。”
“沒錯……”脣角泛起一絲微笑,克雷恩擡起頭,帶着一絲自嘲說,“儘管我一直說,我不想借用他的力量,可每次遇到真正的危機,我……還是期待他出現,來……毀滅一切。正是我着軟弱的希望,給了弗拉米爾……茁壯成長的土壤。芙伊沒有犯錯,她……說不定只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任何時候明白,都不算晚。”悠奇笑了笑,從他手裡接過酒壺,仰脖喝了幾口,“意志力的戰鬥,別人幫不了你更多了。那麼……現在可以告訴我,爲什麼你能讓暗裔免費送你們跑這麼遠的路嗎?迷霧森林裡爲什麼會有暗裔和七魔女?”
克雷恩擡頭看着悠奇,問:“先告訴我,你還有多少關於艾斯威爾的記憶?”
“沒有。”悠奇攤開手,一臉很遺憾的表情,“我從未刻意去追尋過那種東西,我是正常的輪迴者,我就是悠奇。也許我的前世在幫我吸引到永凝之歌的時候幫了那麼一點忙,但考慮到之後我馴服這件武器受的苦,我覺得我並沒佔到什麼大便宜。”
他對着克雷恩搖了搖頭,“我和你不同,克雷恩,我對前世沒有任何興趣,我從出生就在對抗纏身的厄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永遠是活在當下。而且,我也不明白,這和暗裔有什麼關係?”
“很快你就知道了。”克雷恩露出一絲期待的微笑,開始講述那個嚇了他一大跳的秘密。
但結果讓他有點失望,悠奇的表情並沒有太大波動,只是稍微皺了皺眉頭。
說完之後,克雷恩忍不住問:“你……不覺得很驚訝嗎?”
“並不。”悠奇笑着喝了口酒,“克雷恩,永恆暗星之王是誰,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你所說的信息裡,對我最有意義的,大概就是暗星之王自己因爲什麼見鬼的約定而無法直接出手,別的……和我有關嗎?”
“可……可整個神話時代的記載,幾乎都要被推翻了啊!”克雷恩驚愕地說,“這會動搖多少人的信仰,你計算過嗎?”
“那麼容易動搖的東西,會被叫做信仰嗎?”悠奇搖了搖頭,“你太天真了。人們只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你這所謂的真相,即使你費盡力氣,也傳播不到你信任圈之外的地方。”
他把酒壺遞給克雷恩,“再說,神話時代的記載是對是錯,和我們有關係嗎?這個世界,很早就不再依靠神的庇佑來運轉了。有人把神的話作爲法律,用神諭來治理國家嗎?神話的記載在聖域流傳着不知多少個版本,而真相,只有一個而已。你覺得,他們真的關心當年神話時代發生過什麼嗎?”
克雷恩捏着手裡的酒壺,突然覺得自己很蠢。
“你在乎,因爲你拿到了弗拉米爾的記憶,我想,你該好好理理自己的情緒,想想對於你,對於單純的克雷恩來說,那些神話時代的秘密有什麼意義,除了好奇,你還有什麼必要去了解它們。”悠奇微笑着拍了他一下,“反正我是不會爲了這種故事,就跑去穿越亡者平原,冒着死掉的風險看看極北之地盤踞着的到底是庫賽福德還是特拉埃爾。”
“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大好的時間,不應該浪費在幾千年前的老古董上。”悠奇站起來伸了伸腰,“我要去檢查防務,你好好休息一下,沒意外的話,琳迪會在傍晚結束值勤,到時候,你們再好好聊聊吧。”
“悠奇,”克雷恩扭頭對着他的背影,提高聲音問,“你最在乎的是什麼?”
悠奇在屋門口停住腳步,笑道:“當然是我自己。連自己都不在乎,拿什麼去在乎其他的?”
他沒回頭,說完之後,就這麼擺了擺手,開門出去了。
克雷恩獨自坐在屋中,一口口喝着手裡的酒,直到一滴不剩。
他起來走了幾步,跟着坐到靠牆的草墊上,抱着膝蓋,仰頭閉上了眼。
思緒很亂,像是沸騰的水,滴下了墨汁,打下了雞蛋,灑進了沙子,再摁進去一隻毛都沒拔的小公雞,混亂,漆黑,飄動着殘渣和沙礫,不斷髮出淒厲的慘叫。
他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可頭顱中有火在燒,燒得他的臉都在發燙,每一處皮膚都爬動着小蟲一樣的煩躁。
這令他突然產生了一種衝動,出去找到悠奇,讓他拿永凝之歌冰封住自己,身處於巨大的冰棺中,興許才能使膨脹的身軀冷卻縮小。
他撫着胸口,一個個充滿嘲弄的聲音,接踵而至。
“繼續我行我素吧,這沒有什麼不好?”
“你不享受這種生活、這種力量嗎?”
“聽他的去重新磨練自己,你難道還趕得及伊莉絲將要面對的戰爭?”
“每個生命都有自己要選的路,只能走荊棘小道的失敗者,有什麼資格對捷徑說三道四?在知道近路的情況下,怎麼樣的傻子纔會執意繞遠?”
“你和他根本就不是同一種類型,他是自私的人類,如他所說,他滿腦子最在乎的就只是自己而已,他是傭兵,給錢就會戰鬥的亡命徒,而你呢?你是公主的丈夫,你將來甚至會成爲火精靈王,你還有什麼空間和時間去恢復你無聊的軟弱?”
“人生與人生沒有可比性,如果他有機會得到艾斯威爾的力量,你覺得他會不想要嗎?別傻了,如果真的沒有那種神秘力量的庇佑,一個厄運之子,有什麼機會活到現在?蕾希亞這隻精英冰龍,爲什麼不去保護別人?”
“命運賜予你的禮物,如果不屑一顧,反而會受到懲罰。你此前就是太掙扎了,纔會失去了芙伊,錯過了琳迪,你還想繼續這樣愚蠢下去,再害死伊莉絲,然後抱着她的屍體悔恨地哭泣嗎?”
“醒醒吧,只是個普通的火精靈,你將什麼都做不到。沒有炎魔弓與你的同契,芙伊現在還是鎮魂石裡不見天日的一縷魂能,沒有那力量的幫助,早在迷霧森林邊的小鎮你就已經死在火精靈小隊的手裡,或者被杜里茲殺死、毒死,隨便怎麼死。”
“誠實點,遵循自己的需要,接受它,這有什麼好可恥的?”
“你閉嘴!”克雷恩突然在心裡大吼起來,汗水,不知不覺就浸透了後背的衣衫。
芙拉瑪困惑地開口說:“你怎麼了?克雷恩,剛纔你的靈魂中沒有誰說話啊。”
“沒……沒有嗎?”他抱着頭,緩緩站起來,扭頭望着窗戶上的蒙塵玻璃,模糊的反光裡,倒映出他充滿血絲,以至於像是有了紅光的眼睛。
他在和誰對話?
那……真的是弗拉米爾碎片的干擾嗎?
和他戰鬥的,到底是另一個意識,還是……他自己?
他一頭頂在牆上,失去了思考的力氣。
這時,外面傳來警報的尖哨,嘈雜的腳步聲跟着響起。
不一會兒,蘇米雅一把推開了門,衝着他喊:“克雷恩!琳迪被引到龍神教徒的包圍圈裡了!悠奇正在組織人手去救援,你去嗎?”
她的話還沒說完,克雷恩的身影,已經從她旁邊衝了出去。
跟着奔跑的傭兵,克雷恩很快就在霧氣中找到了一臉嚴峻的悠奇,焦急地問:“怎麼回事?琳迪怎麼了?”
悠奇望着地上,那裡躺着一個渾身浴血的屍體,全是破口的胸甲上,還能模糊看到深紅流星的標記,旁邊跪伏着一隻奄奄一息的獅鷲,幾個治療師正在圍着施法,但看傷情,應該是沒有什麼救回的可能了。
“琳迪的情緒不對,正常情況下,她不該丟下防區去追擊敵人明顯的挑釁者。”他蹲下撫上了屍體僵硬的眼皮,緩緩說道:“看來,你出現對她的影響,遠比她表現出來的大。”
“她現在在哪兒?”克雷恩扭頭吼道,“夏萊娜!過來!”
“遵命!”遠遠傳來一聲回答,跟着霧中光芒一現,蒼青色的亞龍毫不猶豫貼地飛來,爪子猛一蹬地,穩穩停在克雷恩身邊。
“根據這個冒死衝回來的勇士所說,”悠奇的語調顯得有些沉重,“大半支巡邏小隊都被引去了北邊那座已經荒棄的小鎮,龍神教徒在那邊佈下了埋伏,不過估計是他們自己也沒想到能這麼輕易成功,計劃執行得不是很完美,琳迪和幾個部下只是被擊落,這會兒應該正在小鎮裡和對方周旋。我已經派出人手從地面接應,以免被死亡骷髏把退路徹底堵死。”
“你直接說,我該怎麼做。”克雷恩的眼底,紅光已經變得好像跳躍的火。
“對方的空中力量損失也很大,我準備組織一支援軍馬上從空中趕去支援,能直接把人帶回來最好,不能,也要堅持到援軍從地面趕到。”悠奇指了指身後一排五隻已經伏地待命的獅鷲,說,“這需要個體實力非常強悍的精英,我走不開,蕾希亞阿姨不願意和龍神教作戰,那麼,你能湊出五個好手,我就讓你帶人去,你湊不出,我就安排我手下的隊長。”
“我能。”克雷恩果斷回頭,衝着休息的地方喊道,“奧蕾妮、奧妮婭、庫諾依、琴、蘇米雅,過來!”
蘇米雅剛纔就已經趕了過來,其餘被點到名字的,除了琴抱着一個酒壺來的慢了一點,都在第一時間到位。
“伊莎、卡珊、希拉曼達,你們三個跟着傭兵一起行動。”看其他部下也跟着趕到,克雷恩匆忙叮囑了一句,扭頭問道,“悠奇,位置。”
“北偏東二十三,直線前進,儘量高空飛行到達後降落,對方的射手很多,琳迪他們就是被箭雨拖進了陷阱中。”
“我會留意。你提防好死亡骷髏,我出發了。”克雷恩縱身跳上夏萊娜的後背,心中的掙扎和糾結都暫且拋下,不論心底再怎麼自我質疑,他想要保護身邊人的願望,始終如一,“大家跟着我,起飛!”
夏萊娜振翅而起,揚開一片塵埃,四隻獅鷲緊隨其後騰空,只有琴不太擅長飛行騎術,不得不固定好身體後喝罵着對獅鷲下令:“你,給我追上去,要是跟丟了,我就電死你吃了下酒!”
那隻獅鷲登時抖了抖毛,撲棱棱玩命飛了過去,後腿中間還淅瀝瀝灑下了點液體。
蕾希亞撇了撇嘴,“嘖,想起了我當初第一次騎獅鷲的樣子。”
悠奇擡頭看了一眼,笑道:“你是說那隻嚇到翅膀軟飛不起來,最後被你凍起來‘冷靜’了五分鐘的倒黴蛋嗎?”
“說實話,當時我也想吃了它來着。”蕾希亞勾起脣角,擡手撥了一下近乎透明的冰藍長髮,“要不要趁機給死骨頭點顏色看看?”
“對方可是屯了兩個分團在那兒,”悠奇搖了搖頭,“這已經不是普通戰鬥,而是戰爭。咱們還是老實一點,按照任務委託,堅持到雷託亞正規軍趕到比較好。”
“人多很了不起嗎?”蕾希亞皺了皺眉,“除了兩個分團長,沒什麼特別強的傢伙在吧。”
“蕾希亞阿姨,這不是冰封住城堡就能解決的戰鬥,我知道受傷讓你急需情緒發泄,但相信我,貿然突襲對方嚴陣以待的防線不是個好主意。”悠奇淡淡地說,“而且,我要保留接應克雷恩他們的實力,畢竟,這次來支援的龍神教指揮官,可是他的老相識。”
“誰?”
“席維德·白銀之爪。”悠奇望着北方的天空,緩緩道,“法希德蘭攻堅戰失敗後,據說龍神教內部有某位高層對他的行動感到非常不滿,把他降級打壓到了這邊。那傢伙十分狡詐,單純從戰術能力和經驗上,克雷恩沒有任何優勢。”
“但他現在夠強。”蕾希亞不屑地說,“夠強,就不需要用計策。他騎的亞龍恐怕都能和你說的對手打得不分勝負。怎麼會輸。”
“可惜他們並不是單對單的決鬥。”悠奇轉過身,迅速走近營地,開始部署之後的安排,“不過克雷恩以後要拼命贏過的,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儘管周圍的森林情況比較複雜,地面前進可能要耗費不少時間,但從空中趕到那個廢鎮,只需要十幾分鍾就夠。
可在高空飛行俯瞰下去,霧氣會讓一切都變得朦朧不清,克雷恩不得不冒險頻繁降低高度判斷是否到達。
幸好,那些射手應該是已經在小鎮中追擊琳迪他們,直到他帶着五隻獅鷲小心翼翼地在小鎮邊緣降落下來,也沒有遇到什麼狙擊。
給變回來的夏萊娜照舊裹上達薩里斯的暗影披風,克雷恩等到五隻獅鷲都被綁在樹上,立刻和大家一起向小鎮內部出發。
才走出三四分鐘,克雷恩的頭就劇烈的疼了起來。
這座小鎮,原來根本就不是因爲戰亂逃亡而荒棄,這裡……顯然是被經過的某股勢力血洗過一遍,從街上遍地的腐敗屍體,屋中也飛滿了蒼蠅的情況來看,很可能,就是死亡骷髏。
這場面,像極了當初迷霧森林邊上,足以被稱作是克雷恩家鄉的地方最後的結局。
蘇米雅能感受到他的痛苦,立刻快步走過來,柔聲說:“克雷恩,別回想了,那……都已經過去了。”
“是……我知道。”克雷恩甩了甩頭,喚出炎魔弓緊緊握住,“過去已經沒什麼意義。當下……纔是最重要的。走,咱們去救琳迪。”
行走在這種充滿腐壞氣味,連風鷹蝠都已經撤離不願繼續進食的地方,難以言喻的煩悶感自然而然地出現在大家的心頭,像一根蘸滿醋的羽毛,在胃口上來來回回撩撥,酸癢欲吐。
還好,這次跟來的同伴已經沒有了不諳世事的新丁,就連奧妮婭,也只是臉色蒼白的用法杖不停比劃着祝願死者順利往生的禱印,腳步沒有因此而落下半點。
“蘇米雅保留靈能風暴,奧妮婭存好輔助魔法,庫諾依自由行動,找機會暗殺對方關鍵角色,奧蕾妮、夏萊娜,保護好前排,進入戰鬥準備。”等看到新鮮的屍體出現在眼前,克雷恩蹲下檢查了一下對方的身份,馬上下令。
小隊齊聲應答,只有夏萊娜慢了一拍——她正從旁邊的鐵匠鋪裡拖出自己要用的武器,一支本該用在馬上的衝鋒重矛。
單手架起夾在腋下後,她還真是站在那兒就表現出了重騎兵的氣勢。
很快,屋頂上佔據了良好視野的庫諾依就輕輕敲了一下房檐,用手勢提醒,前方街口轉角,有對方的伏擊者。
看來巨龍之翼也動用了訓練有素的教兵,被庫諾依探查出的埋伏點彼此呼應,覆蓋了他們前進的每一個方向,看來,困住琳迪的下一步,就是藉此襲擊趕來的援兵。
“怎麼打?對方數量不少,發現的就有十多個,很難一次性全部殲滅。”奧蕾妮貼着牆壁小心翼翼探頭看了一眼,低聲問道。
“沒時間了,”克雷恩果斷下令,“我領在最前,大家直接衝鋒,全力突破!全體準備!”
奧蕾妮點點頭,馬上把命脈靈甲加在克雷恩身上,跟着連續施放生靈禱願,加持給小隊全員。
“出發!”克雷恩沉聲說道,擡手一招,握住炎魔弓向前疾奔而出。
庫諾依早已就位,一聽命令,翻身躍下,一招迷影突襲瞬間拉近距離,破窗而入,短劍交叉一閃,割斷了裡面哨兵的脖子。
“嗷噢——”夏萊娜雙手一握,穩住重矛,喉嚨裡爆發出一聲亞龍的嘶吼,結實有力的長腿在地面一蹬,整個身軀就像是化成了一支巨箭,嗖的一下射了出去,把薄薄的木牆連着後面埋伏的弓手一起衝爛。
也同時打碎了所有關於她和巨龍之翼間關係的懷疑。
不能讓對方的射手展開陣勢,奧蕾妮全力衝刺,緊接着一招劍舞·穿心擊,貫穿了最近敵人的喉嚨,同時貫入敵陣。
琴沒本事高速突入,乾脆縱身一跳,踩在了克雷恩的左肩。
克雷恩躬身一頂,跟着運足全力單手一推,把琴輕盈的身軀直接拋向了埋伏圈的方向。
旋即,琴揮手下壓,克雷恩張弓射箭,連環閃電直接跳躍在衝出埋伏點的戰士頭上,爆裂箭緊隨其後炸開,把陣列徹底攪亂。
蘇米雅攥着靈能風暴,與奧妮婭跟在後方安全地帶隱蔽。
她們並沒有等太久,不到三分鐘,整個街口的哨點,就被清理一空。
雖說警戒信號放了出去,但小鎮之中地形複雜,克雷恩並不太擔心,迅速召集小隊回到一起,帶着大家往側翼的房屋中暫且隱蔽下來。
他需要根據對方援兵到來的方向,反推此刻琳迪所在的地方。
估計龍神教那邊沒有想到安排的哨卡會被消滅得如此之快,畢竟正常情況下,空中部隊不可能趕來太多,而地面支援至少還要一個小時以上才能趕到,所以增援的那些教徒在屍體旁檢查了一陣,就迅速指揮散開,四下搜索起來,並安排人手回去報告情況。
這就是克雷恩在等的。
“走,跟上那個回去的。”
他低聲下令,打開閣樓後窗,讓小隊成員悄悄穿出到那邊搜索的教徒看不到的背陰處,讓夏萊娜穿上剛剛撿來的戰利品,把達薩里斯的暗影披風交給庫諾依,讓她激活後配合隱匿,迅速越過房頂,跟着回報的人追蹤而去。
克雷恩用感知鎖定住庫諾依的位置,帶着小隊下到小巷中,匆忙繞行跟上。
幾分鐘後,庫諾依停了下來。
克雷恩立刻找到一棟還算完整的房屋,敲開側窗,讓大家翻進去,等待着庫諾依的回報。
庫諾依似乎是觀察了一會兒,十幾秒後,才裹着披風從煙囪裡鑽了下來,一邊拍打身上的煙塵,一邊搖頭說:“大部隊就在北邊,不知道有多少,正在東北角街區散開搜索,看來,那位琳迪應該是躲了起來。”
夏萊娜吁了口氣,“不錯嘛,被引到這種陷阱裡,我還以爲是個很莽撞的笨蛋,竟然還知道躲起來等救援。”
“能觀察到的敵人有多少?”克雷恩皺起眉,不安地問。
“大概一百多個,像是留守防止逃跑的,看起來他們的指揮官應該不在。”
“指揮官不在?”克雷恩沉吟片刻,“多半也去搜索琳迪了。東北角……倒是就在咱們對應的前方,看來這房間保不準就已經被搜過。”
“這種規模的敵軍,咱們找到琳迪小姐,還來得及逃走嗎?”奧妮婭攥着法杖,很緊張地問。
“我會想辦法讓你們都逃走的。”克雷恩咬了咬牙,“記住獅鷲的位置,別逃錯方向就好。走,咱們跟在對方的搜索隊伍後面,小心點不要暴露氣息和位置,一旦他們找到琳迪,咱們就立刻動手。”
他的設想很不錯,但事情,往往不會那麼如他所願。
他剛帶着大家小心翼翼靠房屋的遮擋接近了主街道上來回流竄的氣息,就突然聽到了不遠處傳來一片飛快擴散的歡呼。
“得手了!”
“那就是深紅流星的會長?好年輕啊。”
“別小看年輕人,這傢伙幹掉了咱們不少教友呢。”
一巷之隔的地方,傳來了令克雷恩血液幾乎凝固的聲音。
火焰瞬間燒遍了腦海,猩紅的光芒從掌心浮現。
他猛地一跳,縱身躍上房頂,狂奔幾步,看向了歡呼聲朝向的地方。
席維德·白銀之爪站在一棟二層房屋的窗口,他的手上,拎着渾身是血的琳迪……
憤怒剎那間淹沒了克雷恩的理智。
他以爲弗拉米爾要出現了。
可是沒有。
他的身體,還是由自己控制,只不過,力量在源源不斷地涌出,就像是憤怒和仇恨,已經成爲了他的養料。
無視了底下諸多舉起武器的教徒,他縱身一跳,展開紅蓮翼衝了過去。
他以爲自己和平時沒有什麼分別。
所以他沒有發現,在他背後張開的,並非星點紅光形成的雙翅輪廓。
而是有四隻熊熊燃燒的火焰之翼,猶如天使再臨,帶着灼熱的氣浪,霍然張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