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盡了所有精神強撐着等待最後的結果,塵埃落定之後,瑪莎終於敵不過失血帶來的沉重疲倦,帶着絕望的神情閉上了眼睛。
克雷恩集中了全身的力量,才勉強走到一張椅子邊,搖搖晃晃地坐下,和芙伊被次元裂隙捲入時類似的無力感潮水一樣的將他淹沒,不過與那時不同的是,耳邊彷彿多了弗拉米爾嘲弄的笑聲。
這世界……原來真的如此危險。
蠻牛把長矛橫放在桌上,沉默了很久,才說:“小野豬,你想到要怎麼辦了嗎?”
克雷恩的腦海一片混亂,混亂到幾乎不能思考,他沮喪的搖了搖頭,小聲回答:“我在努力冷靜下來,現在腦漿就像沸騰了一樣,什麼都想不出來。”
蠻牛把頭盔放在膝上,用手指輕輕地敲着,像是在刻意模仿瑪莎的動作,“如果就這樣丟下他們,後面的旅程好像也沒有什麼繼續的意義了,對吧?”
克雷恩揉了揉發酸的鼻子,用力點了點頭。
“那處刑的時候,咱們去搶人吧。”蠻牛把頭盔用力抱緊,咬着牙說,“帶上琳迪和蘇米雅留下的裝備,乾脆在內城區大鬧一場。”
斯托納走到桌邊,雙手叉腰,看着蠻牛說:“你知不知道波亞拉現在有多少士兵?你覺得你和克雷恩每一隻手每一隻腳都能幹掉上千人嗎?就算你們神力附體一個個都是傳奇英雄,可人還在對方手裡。三把刀,三個脖子,你們還能放開動手嗎?”
“那要怎麼辦!”蠻牛甩手把頭盔砸在桌上,“就這麼安靜的等着等到一切結束去給蘇米雅他們收屍嗎?撿回來他們的頭找個縫屍匠拼一拼買塊墓地葬在波亞拉,這也能叫辦法?”
他幾乎是有些狂躁的站了起來,帶着合金臂甲的胳膊猛力的橫揮了一下,“都是你那該死的初戀情人!自己的兒子養到快七歲都不知道是個什麼貨色!還天真的想把他帶走!”
斯托納的臉上也迅速的浮現一股怒氣,幸好珊拉早已過來樓下幫着照顧瑪莎,一見情況有些不妙,立刻撲上去牢牢抱住斯托納,從背後用長長的耳朵輕輕搔弄着他的後脖子。
克雷恩也連忙拉住蠻牛的胳膊,小聲說:“冷靜,咱們都需要冷靜。一定有辦法的。還沒到完全絕望的時候。一定會有辦法的。”
蠻牛氣喘吁吁的看了一眼窗外,剋制着情緒坐了下來,“抱歉,我有些失控了。不過我的主意並沒變。如果咱們在到時間前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那就乾脆去拼一場。”說着,他扭頭看了克雷恩一眼,帶着一種微妙的歉意。
克雷恩愣了一下,緊接着明白過來,他皺了皺眉,低下頭,手掌撫着胸口,感受着鼓盪的心跳,想到埋藏在深處的那個強大無比的靈魂。
蠻牛顯然把希望寄託在了弗拉米爾身上,所以他纔會覺得抱歉,覺得對不起瑪莎他們一直以來對克雷恩的引導。
一旦這次克雷恩動用了那種類似於自殺的手段,那就意味着之前的堅持幾乎喪失了意義。
而不破例的話,旅店中的他們誰也想不到要如何憑藉這幾雙手,來對抗一個國家首都的士兵。
“好像……我只有在成爲其他人的時候,才能派上用場啊。”明知道並不是說這話的好時機,但克雷恩還是忍不住苦笑着自嘲了一句。
蠻牛有些尷尬的別開了視線,黝黑的脖子泛起一陣紅色,“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沒關係,其實,只要能幫到大家,我變成誰……”有些沮喪的說到這裡時,克雷恩突然停住了話頭。
一個大膽的想法突然浮現在心頭,他開始拼命地回憶看過的故事,想找到類似的事件來堅定自己的思路。
不一會兒,他的眼底就浮現了希望的光芒。
“你怎麼了?”蠻牛有些擔心的看着怔怔發愣的克雷恩,以爲是自己說錯話的緣故,連忙有些愧疚地說,“你就當我沒有提過好了,咱們再想別的辦法。”
克雷恩搖了搖頭,一把抓住蠻牛的胳膊,緊張又興奮地說:“大笨牛,你還記得當年米德加爾德的藍穆尼是怎麼從赤紅暴君墨瑟利斯手下救出自己弟弟們的嗎?”
蠻牛立刻愣在了桌邊,五官險些直接組合出一個巨大的問號,“什麼米德加爾德,什麼藍穆尼,你說的這句話裡,我就聽說過墨瑟利斯這個名字。”
斯托納在旁邊皺着眉說:“米德加爾德是早已滅亡的古國,藍穆尼是那個國家唯一存續至今的貴族,統治着自由河港都市米爾西斯。不過,克雷恩,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呃……”克雷恩撓了撓頭,嘟囔着說,“原來你們都沒看過《暗赤色的敘事詩》啊。”
“那聽上去就是隻有吟遊詩人才感興趣的東西,”蠻牛敲了敲桌子,“你還是直接講到底是怎麼回事吧。”
克雷恩正要開口,纔想起現在根本不是講故事的時候,立刻把差點起飛的思緒猛地拽回原處,說:“過後我再講那個故事。現在,咱們先考慮如何借用一下思路來救琳迪他們!”
他指着那邊收拾好的行李,頭一次將要由自己來徹底主導一場行動的事實讓他渾身發熱,連耳尖都開始微微的顫抖,他深呼吸了幾次,才讓自己的氣息平穩下來,說:“打開包袱,把他們留下的東西都拿出來。我需要……那套火精靈的皮甲,副團長庫萊亞的所有遺物,還有飾品裡看起來就很昂貴的那些。”
“你這是打算幹什麼?”蠻牛疑惑地過去打開包袱,按克雷恩的要求拿出對應的東西,“變賣財產去行賄嗎?”
“不,我打算撒個謊。”克雷恩很認真地說,“去波亞迪蘭的城堡裡,向他們的國王。”
“這……我還真不太擅長。”蠻牛爲難地說,“你打算自己去嗎?”
克雷恩猶豫着看向辛迪莉,慎重的考慮了一下之後,說:“我需要辛迪莉幫忙。論隨機應變的能力,這裡應該沒誰比她更強了。”
辛迪莉有些吃驚的站起來,略帶惶恐地指着自己,小聲說:“我、我嗎?”
“是,沒錯。就是你。”克雷恩的想法在腦海中反覆驗證了幾次,總算有了一個清晰的脈絡,“我的辦法,靈感本來就是從你那裡來的。”
“誒?”辛迪莉一臉迷茫的看着克雷恩,“我……做了什麼嗎?”
克雷恩走過去撿起蘇米雅留下的昂貴裝備,遞給辛迪莉,說:“去裡面換上,我一說,你就明白了。”
蠻牛走過來,看着克雷恩飛快的脫掉身上的皮甲,換上火精靈的那套,模模糊糊的察覺了什麼,斯托納也跟過來,有些擔心地說:“你……這是準備獨自去冒這麼大的險嗎?”
“比起和整個首都的士兵作對,我的方法安全多了。”克雷恩調整着因緊張而不夠穩定的氣息,“能成功,一定能成功的。”就像是在試圖催眠自己一樣,他不斷的重複着這樣的話,信心,也真的漸漸出現在他的臉上。
“能不能成,起碼讓我們聽聽再評價。”斯托納慎重地說,“我以前也遇到過幾個有自信的年輕副官,制定作戰計劃的時候,都覺得自己考慮的簡直完美無缺,而實際拿出來分析一下,大都讓我想把戰略圖直接摔在他們臉上。”
克雷恩嗯了一聲,轉身走回桌邊,卻並沒有坐下,而是活動了一下胳膊腿,適應着新穿上的皮甲,“好,如果大家能幫我再做一些修正就更好了。光憑我自己想,確實沒什麼自信。”
等到辛迪莉換好蘇米雅的那一身裝備回來,克雷恩立刻開始敘說自己的計劃。辛迪莉一邊調整着祭祀袍胸口不太合身的部分,一邊認真的聽着,尾巴收在長袍裡有些不太適應,垂在下方的尾巴尖不停地左右晃動。
“你是認真的嗎?”
“嗯……這麼大膽的計劃我倒是很喜歡,可我覺得你的性格不太合適啊。”
“性格不合也沒辦法,形象上就只有他了,否則即使有懂幻術的法師,進到那種有法師塔的城堡裡也肯定會露餡的。”
“我覺得中間的故事最好編的再嚴謹一些。最好有幾個虛構的人物,作爲和你關係不錯的戰友,來增加真實性。”
“你的身份不能是普通士兵,否則說服力太差了。”
“用禁衛隊長吧。比副團長只低一級。不過你的武器是弓……”
“不打緊,這是火屬性的遺蹟庇佑之弓,很符合他的身份,只會比那些精靈細劍更高級。”
“辛迪莉的飾品精簡一些,一個優秀的祭司不需要帶那麼多零碎。屬性不要衝撞,只留下光系的。”
“還記得崗哨裡盤問過咱們並且上報了的衛兵嗎?那也是重要的旁證,必要的時候記得提出來。”
“辛迪莉的身份最好更合理一些,火精靈排斥外族的意識是主流。說是朋友太勉強了。”
“有私下情人關係的嚮導吧。憑辛迪莉的相貌身材,這種說法絕對能過關。”
“嗯,這樣的話聯繫就構成完畢了,辛迪莉與莉雅斯的關係就還按之前的說法。保險起見,辛迪莉換個姓氏。我們希塔嘉德原來有個靈狐屬的獸靈氏族,你就用他們的姓幻尾吧。”
“那麼剩下的,就是可以提出的交換條件了。有足夠價值的,似乎只有盟友協議。”
“那個不太現實,艾爾法斯聯邦的制度和實力都決定了這個說法的可信度實在不足。不如從其他的方面想想。比如……夾擊瑪杜蘭這樣的約定。”
“那萬一對方要等到精靈出兵才肯放人呢?”
“那咱們得想一個相對比較容易做到的事情才行。達爾士公國如何?達爾士公國最近的勢頭正好,精靈族如果真的想要介入人類地區的戰爭,目標越過波亞迪蘭和瑪杜蘭這種小地方明顯更加合理。”
“好吧,那就想一個和達爾士公國有關的計劃。”
隨着蠻牛和斯托納不斷的提出修正意見,克雷恩的信心也越來越充足,辛迪莉也從最開始的惶恐中鎮定下來,很快就調整好心態,近乎完美的模仿出蘇米雅那種沉靜溫柔的氣質,只要不真讓她施法,說是個祭司,絕對沒有任何破綻。
“就你們兩個的話會不會人數太少?”斯托納撓着下巴上的鬍子,端詳着做好出發準備的克雷恩和辛迪莉。
蠻牛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屋內,“可是沒其他人可用了。咱們跟去也沒什麼意義,白惹疑心而已。瑪莎的腦子倒是好用,可這次用不上。總不能叫珊拉去添人頭吧?”
“我們兩個就夠了。”克雷恩的緊張感已經麻木,這時的他反而出奇的鎮定,一切都準備妥當之後,他就像被父母一腳踢出巢穴的幼龍,不得不在急速的下墜中奮力舞動翅膀,再也顧不上多餘的負面情緒。
辛迪莉的僞裝技巧足以掩飾她所有的緊張,她抿着嘴勾出的溫柔微笑,已經完全是蘇米雅平常給人的感覺,“我沒問題的,畢竟大家都知道,我們靈狐屬的孩子,從小最擅長的就是撒謊和演戲。”
這略帶自嘲的口氣大概算是對瑪莎的評價細小的抗議,如果瑪莎醒着,恐怕還要忍不住口舌爭鬥一番。
“時間緊急,我們出發了。”克雷恩過去桌邊低頭看了一眼瑪莎蒼白的臉,輕輕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小聲說,“放心,我們一定會把他們三個好好帶回來的。”
斯托納想起什麼一樣伸出手,說:“等等,萬一……萬一波亞迪蘭要你先去達爾士公國把咱們說的計劃實現呢?”
克雷恩毫不猶豫地說:“那我就先跑一趟達爾士公國。我以前就聽人說過,撒一個謊,往往需要更多的謊言來圓。只要能救回琳迪他們,即使要讓我從此不停地去各種地方說各種編造的故事,我也不會後悔。”
蠻牛輕輕嘆了口氣,說:“可是……芙伊她……”
克雷恩沒有聽完,芙伊的名字出現的時候,他就果斷的轉過身,領在辛迪莉前面,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門外,陽光如箭。
平整的大道在進入內城區南大門後,偏折了一個微妙的角度,指向高大陰沉的城堡吊橋。
波光粼粼的護城河內養殖着兇猛的水生魔獸,放下的吊橋上,勤務兵正在把帶着血絲的沉重肉塊拋下,並不算清澈的水面上立刻浮現一片紅褐色的泡沫,巨大的黑影從下方飛快的掠過。
據說在城堡中宣判立即執行的死刑裡,會有一些直接把犯人從高處的窗戶丟進護城河,省下一頓魔獸的口糧。
身上的華貴裝束讓手中的令牌可信度倍增,沒有親眼見過火精靈的人也不太可能分辨出克雷恩的髮色問題,他帶着辛迪莉,非常順利的就直接到達了城堡吊橋前。
在這裡值守的,不再是尋常的衛兵,而是身披重甲手持長戟的精英侍衛。
知道計劃就要開始,克雷恩穩定了一下心緒,微微擡起下巴,擺出高傲的姿態神情,大步走了過去。
侍衛一看到陌生者逼近,毫不猶豫側跨一步伸出長戟,指住了克雷恩和辛迪莉的胸口,大聲問:“什麼人!”
按照辛迪莉的提議,克雷恩盡力讓自己的通用語顯得口氣十分生硬,一副不太常說的樣子,略帶憤怒地開口:“無禮!你們人類,就是這樣對待遠道而來的客人的嗎?”
雖然認不出火精靈皮甲上精美的紋章所屬何處,但看做工也知道不是尋常冒險者該有的配備,侍衛沉默了一會兒,口氣略微和緩了一些,問:“姓名,身份。來做什麼?”
“克雷恩,克雷恩·法·阿列庫託。艾爾法斯聯邦尊貴的火精靈王麾下,王立警備軍第四團禁衛隊長,副團長庫萊亞的弟弟。”克雷恩用刻意做出的鄙夷眼神看着侍衛,“作爲外交使節隊伍的僅存代表,憑你的身份,還不配知道我要做什麼。”
兩個侍衛的臉色都變得有些難看,雖然有點生氣,但他們也知道戰爭時期一個來自第三方勢力的外交使者有多麼重要,兩人對望一眼,其中一個立刻收起武器轉身向吊橋內跑去,另一個把長戟橫置,勉強保持着禮貌的口氣說:“請稍等片刻。我們需要請示一下。”
大約七八分鐘後,吊橋另一端飛快的跑來了剛纔的衛兵,身後還跟着一個氣喘吁吁的中年男人。看他身上的服飾,不像是王室中人,應該是正在城堡裡出謀劃策的貴族官僚之一。
那個有些胖的貴族連汗也顧不上擦,就在臉上堆起了極爲專業的親切笑容,忙不迭的上來和克雷恩握了握手,身體微微前傾,以較低的姿態說:“您就是艾爾法斯聯邦的使節?”
他用的是精靈語,不過不太純熟。
克雷恩哼了一聲,掏出庫萊亞的令牌,亮出了正面,“我懂通用語,你不必遷就。作爲外交隊伍,我們也要顧慮到你們人類的情況。”
“令兄爲何沒能……”那貴族有些疑惑的擡起頭,打量着克雷恩。
克雷恩帶着悲傷的表情打斷了他,沉痛地說:“我們的行動似乎被瑪杜蘭得到風聲,在希塔遭到了偷襲。除了我有幸被一些路過的冒險者救起,其餘的戰友,全部……犧牲了。包括我哥哥和此次原本負責外交事務的使節。”
“啊!”那位貴族的臉上立刻配合的浮現出惋惜哀痛的神態,“瑪杜蘭的行爲真是太可惡了,怎麼可以向外交使節的隊伍出手!請放心,我們波亞迪蘭一定會爲閣下的同胞報仇雪恨!”
看到克雷恩的臉上越發明顯的不悅,那貴族機敏的讓開位置,伸手說:“請進,遠道而來的客人,請容許我暫時代表陛下迎接您的光臨。”
克雷恩的臉色這才稍微緩和了一些,他冷冰冰的哼了一聲,大步踏上了吊橋。
看着跟在他身邊的辛迪莉,那貴族趕忙追上去小聲問:“冒昧問一下,這位獸靈小姐跟您是什麼關係?”
克雷恩回以一個曖昧的眼神,在只有他們兩個能看到的地方比劃了一個下流的手勢,說:“那是我的嚮導,和我關係很親密。”
“哦……”那貴族瞭解的笑了起來,跟着又看似隨意地問,“對了,之前比較慣例的外交巡訪通常都是由水精靈或土精靈的朋友進行,今年怎麼勞動了火精靈的大駕啊?”
“因爲這並不是平常的例行巡訪。”克雷恩用不耐煩的口氣說,“那種無聊的公事,什麼時候需要我們這樣的高級貴族親自出動?”
“是是是,阿列庫託的確是連我這樣無知的人都知道的尊貴姓氏,那……您特地到訪,是爲了何事?”
克雷恩傲慢的瞥了對方一眼,“容我問一句,你是負責外交政策的最高官員嗎?還是說,波亞迪蘭的外交決策,你有蓋章確認的權力?”
“不不不,我只是個小小的副手。您可千萬不要誤會。”那貴族擦了擦臉上的汗,帶着他們走進城堡正廳旁的迴廊,連忙打開一扇屋門,躬身說,“請進,馬上會有下人爲您二位呈上飲品,請稍待片刻。我這就去通知波雷頓公爵。由他來安排合適的人選與您協商會談。”
那貴族離開後不久,幾個年輕女僕就匆匆忙忙的進來,稍作詢問後,飛快的送來了一整壺新鮮的果汁,配着波亞拉有名的特產糕點蜜絨餅。
爲了保持儀態,克雷恩一口也沒有動,辛迪莉倒是老實不客氣的吃了一塊糕餅,喝了半杯果汁。
就在辛迪莉考慮要不要再拿一塊點心墊墊肚子的時候,一個高大健壯的青年走了進來,身上的輕甲擦得閃閃發亮,肩頭波亞迪蘭的雙頭赤蛇紋章也是一塵不染。
克雷恩依舊做出目空一切的表情,冷淡地問:“你就是波雷頓公爵的部下?波亞迪蘭的事情,你能做主嗎?”
那個青年默默地走到桌子另一面,擡手揮了揮,立刻有衛兵從外面將屋門關上。無形的壓力從方方正正的臉上散發出來,他摸了摸颳得很乾淨的下巴,很平靜地說:“我是薩亞曼·約赫·特瑞恩,波雷頓公爵。我有權決定這種等級的事件。”
心臟猛地跳了兩下,克雷恩很努力才維持住臉上的表情,他沒想到,竟然這麼輕易就見到了斯托納專門提起的波亞迪蘭三位決策核心之一。
根據斯托納在修訂計劃時給他惡補的知識,波雷頓公爵是波亞迪蘭國王喬希亞二世的侄子,擁有波亞迪蘭原領土四分之一大小的封地,直屬的軍團可以說是波亞迪蘭防守力量的絕對中堅,據說這次放棄希塔嘉德領土並焦土化,全部主力撤回要塞龜縮防守的決定,就是由他確定並執行。
所以克雷恩也沒想到,波雷頓公爵竟然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
不過想到達爾士公國的大公現在也不過二十歲出頭,這件事就變得容易接受了許多。
屋內短暫的沉默了片刻,波雷頓公爵就像拿出了最擅長的戰術一樣,緊閉着嘴巴,靜靜地等待克雷恩先發起進攻。
克雷恩盡全力維持着自負的眼神,甚至動用了關於弗拉米爾的回憶,學着另一個自己的口氣,輕蔑地開口:“這還差不多,總算有了個像樣的傢伙。”
波雷頓公爵沒有任何迴應,依然維持着岩石一樣穩定的表情,靜靜地注視着克雷恩。
完全沒有應對這種情況的經驗,商量的預案中也沒有這樣的奇怪情況,克雷恩只好考慮着措辭,逼視着公爵大人問:“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波雷頓公爵淡淡地說:“主動找上門的是你們。我沒什麼想說的。”
鼻尖彷彿傳來了撞到鐵門的鈍痛,克雷恩不自覺地撓了撓下巴,試探着問:“你也沒什麼要問的嗎?”
“沒有。”波雷頓公爵的語氣依然缺乏波動,公事化到令人有些難以忍受,“根據希塔的報告和昨日衛隊長的記錄,你的身份可以確認屬實。”
“確認我的身份後,你就沒有其他問題了?”克雷恩帶上了一絲鄙夷的口氣,儘可能擺出嘲諷對方思慮不周的架勢。
“沒有。”波雷頓公爵的防守依舊穩固,“至少,在你表明目的之前沒有。”
克雷恩向後靠在椅背上,聳了聳肩,“好吧,那就直說我的目的好了。我要你們釋放我的朋友,也就是昨晚被你們抓住,打算當作達爾士公國間諜處死來穩定人心提升士氣的那幾個犯人。”
波雷頓公爵的眉梢不易察覺的上揚了一下,“他們試圖竊取杜拉克伯爵的繼承人,伯爵是戰功卓絕的將領,對他的後代採取這種下作手段的人,我們沒有當場處死已經是慈悲了。”
“可他們只是在幫伯爵夫人的忙而已。”克雷恩盡力剋制着情緒,讓語氣顯得平和安定,“我想伯爵夫人應該已經來澄清過了吧。”
波雷頓公爵面無表情的回答:“莉雅斯的澄清只能說明她很可能與外敵勾結,陛下已經把她囚禁起來,如果審訊的結果對她不利,她也將被處死。”
“原來是這樣啊。”克雷恩拖長了語調說道,桌面下的手掌卻早已握緊成拳。
“我以爲自己接待的是艾爾法斯聯邦派遣的外交使節。”波雷頓公爵說,“沒想到竟然只是爲了朋友出頭而已。你如果沒有別的事情要說,那就請離開吧。”
克雷恩壓下心中的怒火,揚起下巴輕蔑地看着對面,勾起脣角,微笑着說:“我現在接替成爲外交使節沒錯,不過,你們波亞迪蘭原本並不是我們的目標。整個南哈斯密爾,夠資格和我國談判的勢力並不多。”
他把身體前傾,盡全力表現出符合這虛構身份的壓迫感,“由我們火精靈王立警備軍的精英來親自負責談判,足以說明我國的政策變動。這一點,公爵大人應該是能明白的吧?”
土火水風四族實力最強的元素精靈分割了艾爾法斯聯邦的絕大部分權力,其中水、土兩方是溫和的保守路線,而火、風兩族的精靈,則充滿了侵略性。
儘管聯邦議會的權力因爲水、土兩族的勢力略大而一直保持着穩定,但熟悉精靈內部的人也都知道,火精靈王作爲激進派的代表從未放棄過爭取每一個改變的機會。
在聖精靈稀少到可以忽略不計,光、暗兩族把持着元老院明爭暗鬥的情況下,四大元素精靈由哪一族出面,的確可以一定程度上代表當時艾爾法斯聯邦的走向。
這些連遠在聖域北端的羅特蒂亞帝國都十分清楚的政治常識,作爲艾爾法斯鄰國的波亞迪蘭只會瞭解得更加透徹。
波雷頓公爵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說:“先說說你能開出的條件吧。”
克雷恩攤開手,“我只是一個使節,不可能改變我此行的目的。但在我的權限範圍內,我可以把戰爭的天平,調整到貴國一方。說實話,這種好事,只換三條性命太不合算了。除了我那三個朋友,我還要伯爵夫人和她的兒女,此外,最好還能給我一些合適的禮物,我對金錢的興致不大,如果有什麼珍貴的武器護甲,我倒是可以考慮。”
“你很會討價還價。”波雷頓公爵平淡地說,“你提供的貨物如果讓我滿意,這些都不是問題。那麼,我可以驗貨了嗎?”
克雷恩知道事情到了最關鍵的地方,他穩住呼吸的節奏,說:“我們此行的目的,是聯絡達爾士公國,陛下很欣賞那位年輕的大公,經過辛苦的交涉,終於爭取到發動一場戰爭的權力,這場戰爭,就是我國與達爾士公國結盟的禮物。”
“原本按陛下的要求,我們會和達爾士公國商談接下來的計劃,由對方決定攻擊的目標,瑪杜蘭、波亞迪蘭,或者兩者一併收拾,都可以,大部分領土我們都不需要,只要雙方合作愉快,給我國保留一塊將來進軍哈斯密爾的跳板就好。”
波雷頓公爵的眉心終於微微皺起,對波亞迪蘭來說,這絕對不是個好消息。
瑪杜蘭和達爾士公國已有互不侵犯協約,如果和大公商談,毫無疑問艾爾法斯聯邦將成爲擊潰波亞迪蘭的致命武器。
衆所周知,從光明戰爭結束以來,不論任何機構的評價中,羅特蒂亞帝國、艾爾法斯聯邦與卡里吉安王國的軍事實力都是毫無爭議的前三位,只不過在不同時期排位順序略有區別而已。
一旦艾爾法斯聯邦對波亞迪蘭宣戰,即使瑪杜蘭和達爾士公國馬上撤兵,波亞迪蘭也絕撐不過半年。而且,沒有任何懸念。
“那麼,你的打算是?”波雷頓公爵沉默了很久,看克雷恩並不開口,終於主動問道。
克雷恩舉起手中的令牌,嚴肅地說:“我的朋友救過我的命。我們精靈有恩必報。我會以我哥哥的身份前往達爾士公國,在這次外交商談中,把共同侵略的目標定爲瑪杜蘭。波亞迪蘭的危機,將就此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