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日半前金沙婆婆就去而復返。
那是個雨夜, 住在桃葉渡桃花樓裡的何甘棠一直未睡,屋裡的燭火隨風搖曳忽明忽暗,她坐在窗邊看着屋外的雨, 似乎是在等一個人來。
她知道, 要想不被折磨的頭痛欲裂想死, 她就一定會再回來玉泉山莊找她的。
而等到下半夜時, 她僵硬的眼皮睏倦地就要合上, 突然眼前有一道金光閃現,緊接着便有一人悄無聲息地落到了她開着的那扇窗前。
她是專門爲她留着的那扇窗。
一瞬從睏倦中醒來,何甘棠擡眸看向來人, 眸中有一絲志得意滿的笑。
看吧,她就知道她會來的!
“快把解藥給我!”窗前拄拐的老人突然開口, 聲音聽起來陰惻惻的。
何甘棠站起身來一笑, 沉聲說:“想要解藥也可以。”說着她把一粒解藥遞上, 金沙婆婆接過,拿在鼻間聞了聞, 確定跟之前的一樣,便連忙將解藥給吞下了,過了今夜又是新的一月。
她曾經嘗試過不服解藥的痛苦,所以才又回折回來找何甘棠要解藥。
吃完解藥她轉身就要飛走,可何甘棠卻又叫住她, “你要知道我剛剛給你的解藥只能夠管一個月, 難道你想以後每個月都像這樣再冒着危險折回玉泉山莊來嗎?”
金沙婆婆回頭看她, 覺得她說得言之有理, 不禁哼了聲問:“難道還有可以永久解了這毒的解藥?”
何甘棠微笑着, 不緊不慢地道:“自然是有。”
金沙婆婆一聽,立馬又瞬間閃現到了她跟前, 舉起手中的柺杖橫在了她脖子上,“既然如此,那就趕快把解藥給我交出來。”
何甘棠從容自若地看着她,不疾不徐地緩緩將橫在了她脖子上的柺杖推了下去,她漫聲道:“婆婆不必如此威脅我,只要婆婆能替我做成一件事,我自然會將解藥奉上。”
“而且這件事於你於我都有利,想來婆婆應該不會拒絕吧。”
金沙婆婆眯了眯眼打量着她,“快說,什麼事?”
何甘棠向她招了招手,金沙婆婆湊到了她跟前,何甘棠附耳在她耳邊說了一些只有她們兩人能夠聽見的話。
金沙婆婆聽了之後目露震驚,一臉不敢相信。
“他可是你的弟弟呀!”
何甘棠聞言冷笑了聲,“不過是我那個不知廉恥的母親和外人生的一個野種罷了。”
明明她纔是父親的親生女兒,身上流淌着玉泉山莊最正宗的血脈,可爲什麼她卻得不到父親的真傳,那《山海圖》只傳男不傳女又是個什麼破規矩,要不是父親死後山莊幾大長老不滿父親的遺命將山莊莊主之位傳給一個與父親毫無血緣關係的外人,她也不會被擁立上莊主之位,父親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了何時了,憑什麼?她不服!她不甘!
母親作爲他的親生孃親偏心就罷了,就連父親明知他不是他的兒子,最後臨死一刻還是要把所有都留給他,她怎能不心生怨恨?
要不是這些年需要倚仗他的武功替她替山莊做事,她早就想除之而後快了,而最近他又在江湖上聲名鵲起,她不要一輩子都要倚靠他,如果她得到了《山海圖》她自己練了那上面的絕世武功,她不就不需要他了嘛。
當親眼見識到了金沙婆婆沙毒的厲害,她便陡然從心中生出了這樣一個可怕的想法來。
金沙婆婆見她臉上露出那樣陰毒狠辣的表情來,忽然笑了笑,是帶着嘲諷的笑,“看來那個山慈姑說的沒錯。”
“你我不過同一路人罷了。”
何甘棠看着她,“所以,婆婆是做還是不做?”
金沙婆婆哼的一笑,沒回話,而是直接就在漆黑的夜幕下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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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中有金沙之毒飛落而下,在陽光下散發着金色的光芒,石湖子衝着何時了一聲大喊:“小心啊少爺!”
何時了迅速側身一翻,堪堪躲過,然而金沙婆婆又再拋灑了一把沙毒,範圍比適才還要寬廣,何時了那一翻身又扯到了膝蓋上的傷,一陣蝕骨鑽心的痛從那處蔓延到了全身,他全身忍不住痙攣了下,竟一時躲閃不及,金沙婆婆目露一絲得意快意的笑,然而突然一枚鋒利的暗器正旋轉飛射着向她襲來。
九微飛花鎖在經甩飛射出去的過程中,於空中陡然從一枚九微飛花鎖變做了九瓣皆是鋒利無比的花鎖暗器,一瓣直衝着金沙婆婆的方向而去,另外八瓣飛速旋轉着進了沙毒拋灑空中的範圍中,八瓣飛花鎖分別對準了八個不同的方位,它們像絞肉的刀一樣旋轉着,最終將空中飛散的沙毒聚集到了一齊,而後八瓣飛花鎖合一,將細碎的沙毒盡數吸收其上,最終被沙毒粉碎成末,落到地上。
何時了又躲過一擊,然而膝蓋上的傷卻是叫他不能再前行半步,而金沙婆婆一掌擊碎了那瓣飛花鎖又再執拐拋毒追着何時了不肯罷休!
石湖子默然攥緊了拳頭想上,但是她只要攜飛花一上,身份必然暴露,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她咬緊了牙關,指甲也被攥得嵌進了血肉裡,一片通紅。
何時了一手握劍插在地上撐着劍半跪在了地上,膝蓋上的血洇紅了地上的土,他忍着痛扶着劍咬了咬牙要再起來一戰,可是金沙婆婆已然帶着殺氣迎面而來……
石湖子看得心都要糾了起來,而正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天空忽降一片茫茫白雪似的物什,緊接着再望地上,竟在夏末秋初之際凝結了一層層寒冰。
流到地上的血被冰凍住了,飛舞的金沙毒也被冰凍住了,金沙婆婆更是也被冰封在半空中動彈不得,保持着一手舉拐一手拋沙的姿勢,她一頭白髮上結出一根根的冰棱,冒着絲絲的寒氣,何時了他也半個身子都被冰凍住了,只剩腦袋可以扭動活動,但他的視線卻被茫茫白雪似飄落的物什遮擋住了。
玄觴樓中的一切都結出一層層的寒冰來,寒冰還在蔓延,乃至整個玉泉山莊都隨時可能會被冰封住的模樣。
在場的只有石湖子還好好的,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冰雪所凍住。
她霎時間反應過來,內心裡歡呼雀躍不已,是千里冰封之術,是冬雪姐姐的千里冰封之術!
她連忙擡頭望去,四處尋找,果然在玄觴樓高高的樓頂一角飛檐上她看見一個身穿雪衣臉戴面紗的女子飄然落下。
樓頂上的飛檐也結出了冰花,那雪衣女子便以一足尖輕點落在冰上,神姿遺世而獨立,縹緲絕俗如從九天之上落入凡塵間的仙子般。
她一身雪衣纖塵不染,眉心一點晶瑩的雪花印,臉戴着雪白的面紗看不清她的樣貌,但從她一身脫塵絕俗的氣質來看,她定然生得一副天仙似的美麗面容。
石湖子望着突然從天而降的冬雪,忍不住驚喜地呼喊了出來,“啊,冬雪姐姐,冬雪姐姐!”她朝着立在冰上的雪衣女子使勁地招着手。
冬雪眼神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無聲地向她拋了一團雪團過去。
那雪團落到石湖子手上隨即很快就融化了,雪融字現,她飛快地掃了一眼顯現在手心上的字,而後合上手掌向冬雪點點頭示意她知道了。
冬雪也略點了點頭算是迴應,又見石湖子悄摸摸擡手指了指金沙婆婆,而後便見冬雪自袖間甩出一道長長的雪白綾紗將被冰凍住的金沙婆婆裹住,幾下用力便將人裹成了個糉子般一樣,她再足尖一點,輕飄飄凌空飛去。
用白綾紗裹着的金沙婆婆也被她飛起而扯帶走了。
她來時自有雪花飄落滿天爲她鋪路,走時亦是白雪茫茫一片,所經之處,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又來無影去無蹤。
她在冥劍樓就是一個神秘的存在,雖然她聽從樓主赤冥幽的命令,但赤冥幽也是要對她禮讓三分的,沒有人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出現,她真正的實力又是如何。
在江湖上人又稱她“寒冰雪女。”
她救過江湖上的許多人,卻又爲冥劍樓爲赤冥幽殺過許多人,江湖人並不知道她其實是爲冥劍樓效力,只當她是一個亦正亦邪的存在,也沒有人看過她面紗下的容顏。
她彷彿是生長於天山之巔最冰清玉潔的雪蓮,然手上也曾沾染過的許多鮮血讓她又似黃泉岸邊的彼岸花開,鮮紅似血。
她翩然飛去,白雪漸漸隱沒了她的身形,玉泉山莊之上結的一層層寒冰隨着她的遠去而一點一點消散了。
剛剛見天空之上忽降白雪而驚奇地出來看卻不幸被冬雪的千里冰封之術冰封住了的何甘棠身上的冰也正在緩緩裂開破碎,她極目遠望着那適才從她頭頂飛過去的雪衣女子和她身後用白綾紗扯着的一人,那不是金沙婆婆嗎?
她睜大了眼睛,眸中俱是驚奇和不可置信,寒冰雪女怎麼會突然來她玉泉山莊?還將金沙婆婆劫走?
她滿面的疑惑。
看來金沙婆婆是沒有成功了。
她惡狠狠地握緊了拳頭。
而那廂玄觴樓中所有的冰雪已破碎融解,石湖子連忙向還半跪在地上的何時了跑去,急慌慌要扶他起來,然何時了卻是緊緊地盯着她看,眼神中有懷疑有困惑,“你怎麼會認識剛剛那個雪衣女子?還有那枚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