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二少爺一個人出門去了玉泉山莊腳下的雲蒼城。
從玉泉山莊出來再一路走到雲蒼城,何家二少爺一直隱隱地覺得身後有人在跟蹤他,但是他卻又不太放在心上,畢竟這次出門只是去雲蒼城中買些東西回來,並不是去執行什麼任務,所以對於身後跟蹤他的人,他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於是他的反應又讓春花有些疑惑了!
他到底察沒察覺出來她的存在,又或者說是他其實在裝傻充愣,看破卻不說破,不點名不道姓,還是說他早就察覺出來了,但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
春花一時半會想不明白,只瞧他到了雲蒼城便去到大街上,徑直走到一個角落裡不起眼的小攤前,好似他來過多次,輕車熟路的,攤主是一對上了年紀的老人,花白的鬍子花白的頭髮,一男一女,互相攙扶,看樣子兩人是老夫老妻了,一人正在吆喝着叫賣,是蒼老而又慈祥的聲音。
他們所售賣的是梅子一類的蜜餞點心,都是自己動手做的,果子成熟的時節給摘了,吃不完的,便洗乾淨拿去曬制然後再點糖醃漬,配以其他幾種清涼爽口的草藥,他們有祖傳的古法,做出來的蜜餞比鋪子裡售賣的那些味道多了一絲絲酸和甜。
是六十多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路走來所經歷的那些酸和甜。
何家二少爺一去就給人家今天拿來街上賣的東西都給大方地買走了。
掏了銀子給那對夫婦倆,多了也沒叫他們找錢,說就當是預定下次的吧。
他每次都會那麼說,但每次來買都還會再給他們錢。
春花看着何家二少提着那兩籃子蜜餞甜果,禁不住舔了舔脣,有點想吃了,她微眯了眯眼一臉饞貓樣地笑起來。
就那一晃神的功夫何家二少他不見了,消失在了那條人聲喧鬧的大街。
春花哎呀一聲,照着自己的嘴巴糊了一巴掌,心裡罵自己道:讓你饞吃的!這下好了人不見了吧?
不過她很快又在一羣貓貓狗狗中找到了何家二少爺的身影。
何甘棠不喜歡那些貓貓狗狗的,幼時曾被狗咬過,導致後來她一直都對它們厭惡,也不讓少年在山莊裡養它們,所以何家二少就只好每隔一段時間來這裡看這羣流浪貓流浪狗們,給它們餵食替它們包紮身上的傷口,當然從老人那買來的蜜餞果子是留他自己吃的,然後再分一部分給他隔壁院子裡的那些小孩子們。
春花在不遠處瞧着,何家二少十分細心又有耐心地在給那些貓狗們餵食然後順它們的毛,不由心想這何家二少這麼善良的嗎?那那些死在他劍下的人呢?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一個上午的時間就過去了,何家二少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在那些阿貓阿狗身上,然後下午經過乞丐堆的時候又給了那羣乞丐們一些錢,在那裡逗留了一段時間。
他無法將像這樣一羣無家可歸的人全部都帶回去安置在山莊裡,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幫助他們,他或是出於本性善良如此,又或者摻了一絲贖罪的心理在其中。
但無論如何,春花如今可以肯定,何家二少的內心絕對不是像他外表看起來那般冷酷的人。
那麼……春花心想他應該不會見死不救。
一想到這,她覺得她的計劃就可以實施了,於是她歡快地蹦蹦跳跳走了,去了雲蒼城中魚龍混雜的一處地方,用了三兩銀子支使了三個大漢來幫她的忙,又去搞了一輛馬車,換了一身行頭,然後駕着馬車與此刻正準備往玉泉山莊回的何家二少背道而馳。
從雲蒼城去玉泉山莊的路不止何家二少走的那一條,但那一條是最近的,春花與他背道而馳的那條路有些頗遠,所以她“駕駕駕~”地喊個不停,驅使着馬兒帶着那三個大漢跑得一溜煙快。
太陽漸漸西沉,天邊霞光染上層雲萬里,跳躍着一抹緋紅的色彩,絢麗而又濃烈。
兩條從出發時雖是背道而馳的路,可繞了一圈到了最後卻越走越近,畢竟他們的目的地是同一個。
春花驅使得馬兒跑得歇歇喘,終於在落日餘暉灑下的暮光裡一路狂奔的馬兒能夠停下來歇息會了,然後她便棄馬丟車,人從車上跳起來,將馬拴去附近的一棵樹上,讓它自己在那吃草歇息,又讓三個大漢把馬車丟去一旁的山溝溝裡,然後她再帶着三個大漢蟄伏在那一帶茂密的草叢中,等待着何家二少的到來。
這條路的盡頭是個四岔路口,呈十字狀,春花算好了何家二少會從對面那條路上走來,在兩條路的盡頭要往右拐再行一段彎曲的山路便就到玉泉山莊了,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是路程比到雲蒼城要遠。
所以春花纔會選擇埋伏在這裡,省得那個腦袋瓜不太聰明,跟小孩玩遊戲都能輸的何家二少會又再把她往雲蒼城裡弄去,那她花得錢,捱得揍豈不是都沒用。
等了約有半刻鐘,其中一個大漢摩拳擦掌有些忍不住了,便出了聲問:“小姑娘這人怎麼還沒來,這荒山野嶺的我尋思着會有你說的什麼人來嗎?”
春花瞪了他一眼,“你急什麼,這麼急着想揍我啊?”
大漢哈哈笑,“這不是拿了姑娘你的錢着急給你辦好事嗎?”
春花呵呵,雖然放低了聲音但語氣裡和眼神中卻依然透着一股子威壓的氣勢,“你快給我閉嘴吧!”
大漢被她那犀利的眼神給震懾到了,忙住了嘴一聲不敢吭的,兇眉悍眼再往前一瞧,人來了!
春花見不遠處的何家二少正向路的盡頭走來,回頭給了那三個大漢一個眼神,便率先拔足從草叢中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
然後三個大漢在後面追她,言語粗俗不堪,行爲極其猥瑣下流。
“小姑娘,你跑什麼呀,快來陪大爺玩玩呀!”
“大爺帶你爽翻天,大爺叫你哭娘喊爹!”
“你個小婊/子,我讓你跑,讓你跑,看大爺不把你給逮住好好調/教一番……”
春花身上本就破破爛爛的衣服被三個大漢撕扯得更衣不蔽體了,頭髮也被他們扯亂了,身上被一人一腳踢得紅一塊,青一塊,她扯着嗓子大聲地哀嚎着哭喊着,“救命呀,救命呀!救命呀……”
她邊躲邊往前踉踉蹌蹌地跑,大漢在後面緊追不捨,三個大漢也使勁地咆哮着要把春花給怎麼怎麼樣,三人一臉油膩的笑,只爲配合着春花將對面路上的藍衣公子哥給吸引過來。
而也終不枉春花這一頓被人實打實揍的悽慘表演,何家二少他被驚動了,在春花被三個大漢一人按頭生拉硬拽扯着頭髮,一人按手,一人按腳欺壓在地上準備用繩子把她給綁住叫她動彈不得然後再輪流強上的時候,何家二少他如一道閃電般出現在了她面前,凌厲強勁的一記劍氣襲來,硬生生將那三個彪形大漢給劈開,四仰八叉地倒去了身後的地上。
一個個哎呦拉呱地哭爹喊娘,春花見此忙從地上蜷縮着爬起來,然後滾到了何家二少爺的身旁,一隻小手怯生生抓住了他的衣裳,然後淚眼盈盈,聲音哽咽,好不悽慘可憐。
“公,公子,救命!救救我……”她擔驚受怕地縮在何家二少身後,懼怕地看着那幾個倒地又起的大漢,拽着何時了衣襟的一隻手在那哆嗦顫抖着,整個人也一抽一抽的,別提有多可憐了!
大漢也是爲了配合春花把戲給演得逼真一些,雖然少年那剛剛劈來的一劍把他們膽差點都嚇破了,但是他們拿了錢還算是盡職盡責,三個大漢又攜手上前,六目齊齊凶神惡煞地望向面無表情的何家二少,唬聲道:“你小子誰啊?趕緊給大爺我讓開,別壞了我們的好事。”
話說着,不懷好意的目光在春花身上逡巡一圈,春花被看得整個人害怕極了,身子哆嗦抖得更厲害了,簡直要縮成了一一隻被人欺負了可憐巴巴的小貓咪,她扯了扯何家二少的衣襬,沒說話,只用那可憐的眼神仰頭望着他,一汪盈盈淚水惹人心軟憐惜。
何家二少回頭看了她一眼過後便很快就轉過了頭去,然後衝那三個大漢又一揮劍,厲聲道:“不,想,死,就滾!”前面三字一字一句迸出來,後面兩字連在一起,莫名有一種你不聽都不行的駭人氣勢。
而他手中的絕影劍隨他周身釋放出來的氣勢而迸發出的強大劍氣震得三個大漢險些要站不住,其中一人實在是堅持不住演不下去了,腿一軟,嚇得掉頭拔足就跑,後面兩人看着他跑也跟着腳下打滑,步伐不穩地跑走,最後一個大漢還一邊逃跑一邊不忘回頭用手指着少年,牙口打顫地說:“小,小子,你,你給我等着,等本大爺叫來了我的兄弟,有你好果子吃!”
春花縮在少年身後,滿意地看着那三個大漢跑走,顧不上身上的疼,心道她這錢有一半沒算白出了,整得還挺像那麼回事。
見大漢走了,她又連忙擦擦臉上的淚,雙手合十撲通就是一頓給何家二少磕頭跪地,感恩戴德。
“多謝公子相救,多謝公子相救,小女子感激不盡……”擦一把鼻涕抹一把淚,“公子的大恩大德,小……”
一堆要感謝的話才說了個開頭,就遭何家二少無情地打斷了,何家二少蹲下身來扶她起來,有些結巴地道:“好,好了,沒事,了,你,不用怕了。”
春花一抽一抽地帶着濃濃的鼻音嗯了聲。
她擡頭怯怯地看着何家二少,這還是第一次這麼近看他的臉,之前都是遠觀,看得總是朦朧而模糊,只知他的五官輪廓英俊而冷冽,可這一回,他就矮身蹲在她面前,她看見他在夕陽霞光裡飄逸的長髮,有幾縷落在臉頰一側,堪堪要遮住了半邊容顏,細一瞧,恰是那邊的眉骨處有一道細小不易被察覺到的傷疤,奇怪的是,那塊傷疤在那裡並不叫人覺得難看,反而看了之後會讓人對他生出一種莫名心疼的感覺,而再往下一直到下頜的弧度都是英挺而冷俊的。
只是他面對着她,逆着光,這時天邊紅彤彤又豔麗的晚霞隨時間的流逝而變得光彩褪去了幾分,照在他側臉上的時候,便將他英俊冷酷的容顏趁得柔和了幾許。
讓他看起來有些溫柔。
而他再開口,那樣的感覺就更甚了,“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春花搖搖頭,又哭了,少年也不知道她怎麼就又哭了,只是聽到她的哭聲看到她的淚水有些煩躁,有些心中覺得甚不舒服,難受。
他站起身來,春花哭得更兇了,一邊哭一邊可憐地說:“我,我沒家了,爹孃都被壞人殺死了,就我一個人逃跑了出來……”
這話說的倒是不假,滿城一千三百餘人,到現在只有她還活着。
她活着,就是爲了要給城中那些被人屠戮慘死的子民報仇,給她的父母報仇!
她又衣衫襤褸地爬到何家二少跟前給他磕頭,“公子,你救了我,我不知怎麼報答你,就讓我跟在你身邊給你做牛做馬侍奉你吧!我什麼都會的,漿洗做飯掃地打水劈柴……”她哭得滿臉淚,再用手擦,原本的樣貌完全看不出來了,何時了回頭望她,只望見一個滿臉髒兮兮的淚人,但那雙眼睛卻清澈明亮地映着他。
那雙清亮的眼眸彷彿嵌在茫茫沙漠中的一泓碧湖般,是那樣的清澈而純淨,又似夜空中的星子,哭泣的時候一眨一眨,纖長而濃密的羽睫撲閃着,不經意間就觸到了何時了內心柔軟的那處,他皺了皺眉,眼看她額頭都要磕紅了,一時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正思量着,他從他一手上提的籃子裡拿了幾顆蜜餞果子遞給少女,面無表情地說:“你,別哭了。”
春花接過那幾個蜜餞果子,沒吃而是特別小心翼翼地揣懷裡收藏着起來了。
少年微擰眉毛,“會化的。”
春花吸了吸鼻子說:“可是現在吃了,之後就沒得吃,又要餓着了。”
“我,這還,有兩籃子。”
春花瞥了那籃子一眼,“那是你的,不是我的。”
“我……”少年看着那兩個籃子,一時無措,又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不再給他猶豫的機會,春花決計要把最後的大招用出來了。
那就是——吐血!裝死!
看準了少年的位置,她哭着哭着捂着胸口咳嗽起來,這又哭又咳的老費力難受了,她將貼在胸口上的手悄摸摸用力一壓,緊接着一口鮮血便自她口中噴了出來,正濺了何家二少一身,她再頹然倒下,可手還不忘拽着何家二少的衣襬,聲音微弱地呼喚,“公,公子,救我……”
徹底沒了下文,她兩眼一閉躺地不起,心中卻還在默數三二一,祈禱着他可千萬不要丟下她!千萬要帶她走,而且最好是直接回玉泉山莊去!
她滿心期盼着呀,可何家二少還沒動靜,過了一會,他適才反應過來似的,蹲下來搖了搖她的身子,問:“你,怎麼了?”
春花心道:我快死了呀!你趕緊帶我回去救我啊!
少年猶豫了會,最終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還是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不知不覺,頭頂上銀白的月光已傾瀉而下,他抱着少女,踏着月光前行。
春花在他溫熱的懷裡心花怒放,啊!何家二少是終於被她的悽慘境遇給觸碰到內心瞭然後善心大發,要把帶她回玉泉山莊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