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秋的季節,甚至是吹來的清風,也夾雜進了些許的涼意,只是,清新倒也充盈。慕容嫣站在慕容府的門楣下,眉眼傾城間微有些倦意,擡眼看見遠遠過來的父親和母親,似乎還有四妹的身影,輕笑一下,擡腳走過去。
“嫣兒。”餘雪琴奔過來,拉起慕容嫣的手,細細的看着自己的大女兒,輕道一聲,“今個兒怎麼突然想起回府來了?”
“想孃親了,想父親了,自然是要回來。那皇宮,好是好,可也未免,太寂寞。”慕容嫣勉強的笑着,戲弄着說。繼而下意識的看了一眼一臉淡定的慕容闌,心下微微一顫:四妹,果真還是,舊時的模樣啊。流年,又何曾帶走了屬於她的淡然。
慕容震眉目微斂着,透着些許嚴肅之氣,沉聲道:“嫣兒,這兒雖是慕容府,可也不能由得你胡亂說些什麼。皇宮,多少大家女子想去的地方?你是知道的。縱然不喜歡,也不能這樣。”想想,慕容震的面容又緩和下來,輕嘆口氣,問,“是不是,還在怪爹,四年前將你嫁去皇宮?如今不也甚好?三皇子待你不是很好嗎?”
聽罷,慕容闌輕笑一下,眉目依然平靜如初,心下卻輕掀了陣陣海浪。
爹還真是糊塗,三姐的生活,如果真是幸福,那麼,她眉宇間,可是爲何會有那抹憂愁之色?
“四妹。”慕容嫣將目光投向慕容闌,輕喊了一句,卻微微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她該說什麼?能說四妹已看透自己心事嗎?
“三姐,不用說,你也不用想。我還是兩年前那個一臉木訥的慕容闌,你這樣想就好。不需要,分外問我些什麼。”把攙着餘雪琴身子的手移開,慕容闌遙遙望向藍天,淺淺一笑,淡定道,“你看這天,真的很漂亮。雲可是層層渲染開的柔白色。說些不好的話,可是不行。倒是辜負了這番美景。”
慕容嫣的心底咯噔一下,四妹果真是變了些。她這只是幾句話而已,可是,又何曾是單單說雲,說藍天?事實上,指的是人呀。想想,慕容嫣下意識的看一下自己的腹部,勉強地笑着,不說話。
“何必在這裡站着?都趕快進府吧。今晚我慕容震要在天香閣定桌酒席,咱們家,終於可以團圓一回了。”慕容震開心的一笑,撫着鬍鬚,朗朗的說着,理了理衣袖,轉身扶着餘雪琴進了府。
打發了隨行而來的幾個僕人,慕容嫣與慕容闌對視一眼,相顧無言。卻又近乎同時的微微一笑,繼而進府。
“闌兒,昨個兒,你才醒過來吧?身子現在如何了?”慕容嫣停住步子,扭頭看向一直沉默着隨在自己身後的慕容闌,溫柔的笑着,問。
慕容闌緊走幾步跟上來,把玩着手中的一片落下的楓葉,細細描着紋路,擡起眸子,輕笑着說:“不好,但也不壞。三姐如果是想了解以後我的情況,隨時可以到渝王府去。也正如你所說,皇宮,無聊的很。那個上官渝,也還真是個,無聊到了極點的男子。”
‘撲哧’一笑,慕容嫣終於是松下架子,眸光微斂的看着身旁的四妹,調笑着說:“你還是第一個,敢這樣說上官渝的人。如若是他聽見了,怕是不知會如何想。”
“如何想是他的事,如何做,如何說,那是我的事。他可沒權利管這麼多。”慕容闌輕輕一笑,說的有些無所謂,繼而擺正了姿態,輕聲問道,“三姐,我真的想問你,一定要告訴我實話。你的生活,真的,不幸福嗎?三皇子對你,是不是根本沒有大家說的那樣好?我不是父母,也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告訴我實情。”
慕容嫣的神情忽地沉下來,站住腳步,看着離二人已有些距離的父母,擡起眼瞳,靜靜地望着道路旁栽着的各色花草,許久,道一句:“既然明白,何必再問。”隨即,勾脣一笑,一副瞭然模樣,似悲非喜地看着慕容闌,聲聲的念,滿聲滿語便也是哀涼:“闌兒,我們慕容府的女子,從來,就不會有幸福二字,可言。我和上官靖是如此,你和上官渝,照你目前情況來看,怕也是;至於慕容憐那個丫頭,將來如何,我們是管不着的。只是,也不會幸福。”
默默前行,慕容闌並不接話,她只是突然間有些悲哀。三姐所說的話,真的會是如此嗎?慕容府,真的就要如此不堪?自己的心,想來,是真的會死了。如果上天真的有眼,那麼,在兩年前的那日,又何必給了自己一個機遇,穿越時空遇見了澍?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那個眉目如畫,性子溫柔的少年,會與自己,在這個時空,再
次相見嗎?
“在想什麼?別怕,如果上官渝對你不好,三姐這裡你隨時可以來。”慕容嫣溫柔一笑,雖是有些蒼白,但也充溢着關心。如花美目間顧盼生輝。
慕容闌擡起頭,看着這個從小便是衆人焦點,卻是衆姊妹兄弟中最是關心着自己的姐姐,不覺間遽地有些感動,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想一想,戲謔着問道:“三姐,你可是知道,慕容憐是否有心動的男子?如果沒有,乾脆把上官渝給她好了。反正一個風流倜儻,一個如花似玉,倒也挺好。”
慕容嫣怔了怔,隨即開心的笑起來,眉目間終於輕鬆了些。以手指着慕容闌,她卻說不出話來。四妹的言語,倒也真真能惹人發笑。雖是戲謔,但似乎,是含了些許真實的。上官渝,那個眉眼倜儻風流的男子啊,和上官靖,雖不是一母所生,倒也有了一樣的心思。皇家,又是誰,何曾有過真心?
“三姐,四姐。”清清冷冷的一把嗓音傳過來,慕容蘇極快的奔過來,眉目炯炯的看着自己的兩個姐姐,開心的說着,“剛纔聽大娘和爹說了,真是沒想到,你們真的回來了,我真的很高興。”
慕容嫣並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前行,綽約的風姿雖因着懷孕稍有些臃腫,卻也還存着風韻。慕容闌踩了滿地的落葉,葉脈斷裂之聲清脆的撞入耳膜,她忽地擡頭,笑着眨眨眼,戲謔着問:“蘇兒。早些回府的時候聽爹說過,你和那天仙樓裡一個叫攬月的丫鬟糾纏起來,我倒是奇怪了,什麼樣的姑娘能讓你動了心?能否說與四姐聽聽?”
聽罷,慕容蘇遽地長嘆一聲,清俊的眉下染了些許憤恨,許久,搖搖頭,極力的笑着:“罷了罷了。三姐和四姐今個兒纔回府來,蘇兒的這些事,還是不要煩勞你們的好。”
“蘇兒,還是講與我和你四姐聽聽罷。我也是好奇的緊。”慕容嫣微微一笑,纖手輕撫着腹部,停下來,說道。
慕容闌想想,忽地閃閃睫毛,認真道:“蘇兒,帶我去見見那個叫攬月的姑娘,行麼?我現在還真的是很無聊,很想很想知道你愛上的姑娘是什麼樣子。”
疑惑的擡眼看着慕容闌,慕容蘇奇怪的搖搖頭,繼而露出驚訝的神情,頗有些瞭解地問:“四姐,你這樣去,可是不好。你難不成,還是想……”
上前一步,慕容闌笑着彎起嘴角,以手輕掩住慕容蘇意欲說下去的脣齒,頜首,附在慕容蘇的耳邊,悄聲道:“換身男裝和你一起去好不好?反正那天仙樓,女扮男裝也沒人會發現的吧?不要讓你三姐知道,不然,她可是要有些擔心的。”
聽完,慕容蘇不加猶豫,很堅決的點點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輕鬆的說道:“大娘和爹都說四姐你睡了兩年後性子變了很多,可是我覺着,這一點上,你可是沒變。你竟然,還記着我們前些年的時候,你穿了男裝和我一起出去的情景。”
抿嘴一笑,慕容闌拉了慕容蘇的手,衝着慕容嫣明媚的笑着,卻又換了副認真的模樣:“三姐,我和蘇兒現在有些事,你去和爹孃談話吧。記住,上官靖再如何,在爹孃面前千萬不能表露出任何傷心感懷。這慕容府,如今想來,也是容不得你我說話的自由。”
說罷,意味深長的對着慕容嫣閉下眼,嘴角朝向另個別院輕地笑笑,繼而同慕容蘇轉身離去。
迎着陽光眯了眼,慕容嫣嘴角有些苦澀的笑意,看着四妹和小弟離去的背影,她忽地只想落淚。什麼榮華富貴,什麼傾城容顏,什麼才藝雙絕,現在,又怎麼可以比的上一份自由?
上官靖,你當真無情?!
輕嘆一口氣,慕容嫣下意識的看向自己的腹部,沉默許久。心下奔騰過旋卷巨浪,忽地有些噁心,禁不住俯下身來,在旁邊嘔吐起來。
這個孩子,要還是不要,於自己,都是枚至極的毒藥。太醫已經說過,如果不要這個孩子,那麼自己就極大可能會失去性命,而如果要了,對自己,真的是個恥辱。想想,自己終究是慕容家的長女,竟可以落得如此地步,真是,丟盡了慕容家的顏面!
吐完,心下終於舒服了些,慕容嫣拿手巾拭淨嘴角的殘垢。繼而有些愣神走到旁邊的涼亭,雙手抱膝地在石椅上坐了,深埋下頭去,靜靜的想着些什麼。
那一晚,喝了太多酒的上官靖照樣極晚地回了靖王府,出乎意料的進了自己所睡的屋子。這間房,自成親那晚他踏進過一次外,就再也沒有進來過。那日的舉措,自己雖是看慣了風雲,卻還是有些小
小的驚訝。可是,又有誰知道,那晚之所以會發生一切的原因?
上官靖一向喜歡着的天仙樓的紅牌姑娘青羅爲着得不到他所許諾的名分自殺,他自然是傷心。可他有沒有想過,在那晚將自己錯當成青羅,繼而發生的事情,也是可以,讓自己傷透了心?那不是男女之間彼此兩情相願的結果。這個孩子,來的,又怎麼會是個時候?
推開自己那扇兩年未曾推開過的門,慕容闌粗略的掃一眼,言語間明顯含了些驚訝:“蘇兒,我已經有兩年沒有回來的呀。屋子,怎麼會這般的明淨?”
慕容蘇聽了,輕抿抿嘴,竟微有些羞澀之意,吞吞吐吐半晌,卻訥不成言:“記得小時候,因爲是庶出的緣故,另外幾個兄弟姐妹都不甚喜歡我,甚至是和我是一樣母親的姐姐,哥哥。只有四姐對我好,所以,閒暇無事的時候,我總會獨自來爲四姐掃一掃房間,整理下物品。四姐,你不會怪我吧?”
聽罷慕容蘇的話,慕容闌忽地長舒口氣,凝眸望着慕容蘇許久,看看四周,放低聲音,問道:“暫且謝過你了。這兩年,沒有其他人進過我的屋子吧?”
“沒有。四姐,你出嫁兩年後,真的,整個慕容府就好像是徹底遺忘了你,根本就沒有人來過你的房間。”慕容蘇的眼瞳深處起了些許悲哀,搖搖頭。
慕容闌輕地一笑,卻不在意什麼,聲音仍然低着:“整個慕容府,除了你,是不是現在沒有人知道我會武功的事情?”見慕容蘇搖頭,慕容闌整顆懸着的心徹底鬆怠下來,擡眸瞧了瞧牀榻的位置,思忖片刻,輕皺着眉,一步一步的走過去。
將榻上放着的被褥移開,慕容闌輕推開牀板,捧出一個長形紫金盒。繼而,在六角桌上擱了,擡起眼瞼瞅着慕容蘇,卻見他一臉的好奇,心下便知他並未發現洛影劍,嘴角勾起笑意,調笑着問:“蘇兒,要不要,來看看四姐這些年,練劍所用的,究竟是江湖上的哪把劍?”
聽罷,慕容蘇立即搖了搖頭,想想,卻猛地點頭,眼睛裡擋不住的好奇:“四姐,我只知道你會武功,那是無意中得知的。卻不知道你還有把劍。難不成,是把江湖上的好劍?”
輕笑着點點頭,慕容闌挑起桌上的桌布,按了下桌面的暗釦處,一柄鑰匙便躺在極小的一個抽屜裡,靜靜的閃着流光。信手握起鑰匙,慕容闌輕插進長形紫金盒的鎖孔裡,‘啪嗒’的聲線,盒蓋應聲而開。
洛影劍出辰色黯,清霄一劍震乾坤。
慕容蘇輕吟出江湖上關於鴛鴦劍的一句劍詩,極爲驚訝的看着慕容闌將那把洛影劍自盒中取出,絲毫不費力的出鞘,舞出的劍招,輕疾有力卻不失柔和優雅。半晌,竟是訥訥不成言:“四姐,既然你擁有洛影劍,那麼,上官渝他並不是清霄劍的持有者,你該如何?”
“還能如何?如果有個適當的機會,希望他,給我自由。反正我又不是,愛慕着他。”輕舒口氣,慕容闌此時只覺着自己活的很暢快。可以握着自己的劍,一字一頓的說出萬丈豪言,不會有尋常女子的做作之氣,真的,很好。兩年了,終於可以再次握住洛影劍,那個關於江湖鴛鴦劍的傳說,此時此刻,自己,又何必再去想?持着一把劍,仗劍天涯,或許,纔是自己最終的暢想。只是如果能夠有些美好的事物出現,倒也會是不錯。如今,先過好自己,纔是最爲重要的罷!
‘啪啪’的清脆聲響起,慕容蘇一臉真摯的看着慕容闌,聲音有些哽咽:“四姐,你能有如今的想法,我真的很爲你高興。記着以前,雖然你一身的武藝高強,卻只是隱瞞着衆人,我那時覺着,你真的活的很委屈。今天你所說的話,蘇兒記着,我會永遠記着,這樣的姐姐,纔是我慕容蘇真正會去欣賞的四姐!”
慕容闌收了劍,將它重新放入劍盒,走到慕容蘇身邊,輕拭去他眼角的幾滴淚,眉梢眼角盡是笑意,聲音清朗的很:“蘇兒,何必再說這些?你可是答應四姐,要帶我去見見攏月的。如果再晚些,可是要趕上父母爲團圓所定的晚宴了。至於中午,我們就在外面買些吃食便好,如何?”
想想,她嘴角綻開深濃的一朵笑意,“蘇兒,在外面等一會兒罷!好歹,也是要容許你四姐,換套男裝。”說罷,便作勢要將慕容蘇推向門外。
慕容蘇笑着,不用四姐的催促,他已自覺走到門外,順勢關了門。張望片刻,下了樓梯,細細的收起地上的幾片落葉,聽着手中落葉葉脈開放的聲音,眉目忽然間,便清亮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