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完了,章節內容變動很大,蠻多改過的章節我又改了一次。
不用重訂,但要麻煩大家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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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漫長的五個月。
我很難解釋爲什麼改得這麼慢。
但可以把爲什麼改文講一講。
寫這本書時,我是個沒讀過幾篇網文的純新人作者,沒有任何經驗,只有一腔熱血。
如今再回頭看這本書的前十萬字,仍能感受到一股灼灼心氣,靈動而飛揚,不剋制,不收斂,像是一團沒有形狀的火,什麼也框不住我。
毫不自誇地說,我覺得前十萬字寫得很動人。
同時缺點也很明顯。
我只會寫情緒,而不會寫劇情,總是爲了情緒拋棄合理性。
我寫得爽,讀者也可能看得爽,但這本質上是爽一把就死,是竭澤而漁,是透支整個故事。
這方面最大的反面教材是江南。
我很喜歡他的文,尤其是早期的《九飄》,字裡行間都是縱橫捭闔的夢和殺人放火的心。
他年輕時鬱郁不得志,躲在出租屋裡悶頭寫文,他說“即便寫完這個故事,我就死掉”。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明白,爲什麼如此有天賦又曾心懷熱血的老賊,能寫出很多動人的片段,卻寫不出一個完整的故事。
爲什麼他的故事只在他筆下生花,遭遇任何改編就會變成一坨,變得簡陋弔詭,毫不動人。
後來我在他一本書的後記裡找到答案。
他說寫文只注重宣泄情緒是不對的,他最近在看金庸,學習那種簡練剋制的筆法。
但很可惜,當江南意識到太過濃烈的情感宣泄會沖壞故事結構時,他已經江郎才盡,沒有耐心去學習,也沒有時間去改正了。
這本書的第一版,大約寫到十萬字出頭,我就控制不住劇情了。
基本上是想到哪裡寫到哪,今天心情好就寫爽的,心情不好就寫虐的,沒情緒就亂寫一團。
並且經常卡點水四千吃全勤,寫得時神時鬼,贅筆無數,配角亂出,劇情飄忽不定。
當我一章章改文時,看到從前寫的東西,那麼敷衍都有讀者訂,甚至還有幾個讀者用心寫長評。
我覺得很愧疚。
就像辜負了別人的真心。
所以改文時,每一段劇情我都儘量寫到最好。
如果還不夠好,那抱歉,是我能力不夠,目前做不到。
真的是很漫長的五個月,沒有讀者,沒有反饋,我自己對着屏幕打磨劇情,即便我知道這只是網文,即便我知道這樣做大概並沒有意義。
但我仍然覺得這很值,因爲我知道自己進步了。
情緒調動方面,我學會了含蓄。
劇情架構方面,我經常寫出成倍的廢稿,然後像打毛衣一樣做出最好的編排,這個過程很磨人,但幸好我現在已經大致學會了節奏和結構把控。
文字方面,不當寫的不要寫,儘量煉字改贅筆。
我在學金庸那種剋制冷靜的筆法,江南說得對,老爺子的東西確實是好的,頂好的。
如果有讀者從頭重新看到尾,應該看得出我的調整和進步,我學會了劇情架構與收斂,接下來要練的是如何在簡潔敘事的同時釋放靈氣。
希望大家給點意見,有不合理和瑕疵的地方也請指出。
我是個蠻自信+鋼鐵心的人,不會因爲任何指責和批評emo。
寫東西是我要做一輩子的事,任何挫折都不值一提,只要我還在努力,只要我還在前進。
好啦。明天開始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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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一段我覺得有意思的廢稿,與正文劇情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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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都是苦命人,有些事不要太計較了。”老漢道。
“我不計較,一點也不計較。”小多把頭埋在膝間,悶悶道:“她若是攀上了老爺,我自然高興。可很多妓女在男人堆裡輾轉騰挪,終究還是無根的浮萍……”
老漢笑了笑:“你想等她年老色衰沒人要了,再娶她?”
“……如果有那一天的話。”小多悶悶道,“如果有那麼一天,她想尋個好人嫁了……或者一隻好龜嫁了。”
車棚外的老漢沒說話,吧唧吧唧吃着燒餅。小多以爲他在心裡笑話自己,於是紅着耳朵問:“爺爺,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老漢吃掉最後一口燒餅,衝餘燼未熄的煙鍋裡哈了兩口氣,煙又燃了,濃濃的,適合憶往事:“實心喜歡一個姑娘,哪裡會是沒出息的事?我只是想起了從前。”
小多豎起耳朵聽他講。
“那是多少年前來着……記不清啦,反正我們那一片兒鬧大饑荒,我和發小餓得兩眼發黑,吃樹皮吃土撐得倒在路旁,一堆紅眼野狗圍着我倆打轉。”
“我倆以爲自個兒要死啦,結果碰上了一家富戶的小轎子恰好路過,幫忙趕走了狗。那小姐胖乎乎的,雖然好心,但趾高氣昂。她讓我倆跪在路邊,像狗接食一樣去接她掰下來的餅……唉,你說誰想被這麼戲弄啊。可是沒辦法,太餓了。我發小伶俐,學狗叫比我學得好,連吃了她好幾塊餅。等吃飽了才翻臉,指着她說,小胖子,我記住你了。”
小多皺眉道:“恩將仇報啊。人家好歹也是救了他。”
老漢笑了笑:“多虧她嘴饞啊,隨身愛帶點吃的東西,不然我倆哪能活命?更別說後來碰上徵兵的小吏,去北邊兒上戰場了。”
“原來您是這樣去北邊兒的!”老漢笑笑,繼續說:“我發小比我有出息,處處都做得比我好。沒幾年,就靠軍功成了隊正,我嘛,仗着交情成了他的副手。”
“那時候真是年輕啊,提刀上馬就能殺人。”老漢重重地拍了下自個兒的大腿,“孃的,毀就毀在這上面了!”
“爲何?”
“軍中沒女人吶!我只好去嫖軍妓。那些女人都可憐得很——要麼是窯子裡年老色衰又被賣出來的,要麼被家人牽連的官眷。還有些倒了血黴的,她們是被擄進軍中做妓女的。”
老漢的目光黯下去,“小子,你是龜公,自然也懂男人心裡都想些什麼。我雖然付錢,但面對那些可憐巴巴的女人我都下不去手,總覺得心裡發緊。可我那時候年輕啊……刀裡來,血裡去,不知哪天就會沒了命,活得提心吊膽,哪能不放縱自己?”
小多覺出他語調中似有悔意,輕聲問:“然後呢。”
“我轉遍了九大營,終於找到了個合心意的軍妓。”老漢悶了口煙,過了許久才繼續說下去:“她生意不好,常常捱打。不爲別的,就因她長得不漂亮,脾氣還臭得很,一雙兇巴巴的小眼睛盯着人看,像往人身上潑冷水一樣……別人都嫌棄她,可我不介意啊……我要的就是不愧疚,要的就是心安理得。”
“我常去找她,發小笑我把銀子都丟進了無底洞,還跟我說男人總惦記着褲襠兒就成不了大事——他比我聰明多了,我做不到的事他做得到,我認不出的人他認得出。”
老漢握着煙鍋的手顫起來,“我記得那天下着雪,冷得很。那女人裹着一件破襖子來找我,說她好像懷上我的娃了……我丟不起這個臉,咋可能認啊?她扯着我又哭又鬧,我說搞過你的男人不止我一個,憑什麼要老子給你這個爛貨兜着?同一個帳裡的兵都笑我連個婊子都擺不平,我急了,一把將她推進雪裡……可哪曉得她就流起血來啦……她瘦瘦的臉上有雙小小的眼,裡面全是恨,她死死地瞪着我,問,你真不記得我是誰了?”
“我以爲她要訛我,就說屁大爺記得你。她哭得好傷心,用各種髒話罵我,周圍人笑得更起勁了,我兜不住臉,就拽着她的頭髮往外面拖……婊子嘛,反正是婊子嘛……”
“她身下的血流了一路,在雪裡紅得刺眼。我身後忽然響起了發小的聲音,他顫着聲問我,三兒,你仔細瞧瞧這女人是誰?我說不用瞧,她是第三營的軍妓,我往她身上砸了老些銀子,還能沒瞧仔細嗎?”
“我發小把她從我手裡扯出來,捧着她的臉細細地看,然後又抓了一把被她染紅的雪,啪一聲砸在我臉上。他吼着說,這是當初給咱倆餅吃的那個小胖子!”
“我如遭雷擊,望着發小抱着她遠去,背影漸漸消失在風雪裡。”老漢揩了把淚,哽咽道:“小胖子……小胖子……她家是那一帶的小地主,她本該沒心沒肺地過一生。可那年饑荒鬧得厲害,百來個餓極了的流民結夥搶了她家,她好不容易逃出來,卻被徵兵的小吏擄進了軍營做妓女。胖子成了瘦子,小姐成了婊子……我和她臉貼臉那麼多次,卻從沒認出來她的樣子。”
小多聽得滿心悲涼,悶悶發問:“再後來呢……”
“她肚子裡的娃被我拖沒啦……她身子虛,北邊兒又冷得厲害,落胎這事險些要了她的命。我買了藥材想給她,發小卻說她見了我犯惡心。”老漢自嘲一笑,“再後來……我發小又升官啦,帳裡的人買了酒肉爲他慶祝。酒桌上,他說他要娶那女人。大家都懵了,說那是個賣爛了的婊子,你是個前途燦爛的軍官,她配不上你。我發小不解釋,只說,我娶她。大家以爲他被下了降頭,統統指着我說,老大,那女人從前和二哥……話沒說完,我發小噔一聲把酒碗放在桌上,說的還是那句話,我娶她。”
“他倆成親啦……在營裡辦了幾桌有肉的酒席,不少人都去蹭了飯,表面上笑嘻嘻的,私下卻說我發小是剩王八。我聽見了,就藉着酒勁上去打他們。他們被打得頭破血流,卻還在罵道,三兒,給他戴綠帽戴得最狠的就是你!”
“沒過幾天,我走了,託關係使銀子進了定北軍。”老漢手中的煙鍋已經快熄了,“後來我聽說……我發小駐紮的那座城遭了蠻子夜襲。當時他領了斥候的任務,正在城外晃盪呢,蠻子夜襲和他有什麼干係?跑就是了。可他非得回去救那女人,明知無用,還是一個人騎着馬提着刀,衝進刀光劍影裡,被蠻子砍成了一灘肉泥。”
若是說書,故事到此文氣已盡,說書先生該重開回合,聽客也該嘆着氣走人。可小多不甘心,他擦着眼淚問:“那您呢?”
“我?”老漢自嘲道,“我得了上級賞識,娶了百夫長的閨女……後來,後來……岳父死了,媳婦死了,我什麼都有了,又什麼都沒了。”
他煙鍋中的餘燼已經熄透了,再也吹不燃。他把灰倒掉,用一雙昏黃的老眼看往事般的菸灰紛飛無形,滄桑道:“小子,人這輩子就苦在兩件事,當時做不到,後面來不及。”
小多點了點頭,認真地說:“要是昭昭兒肯讓我娶她,我一定不會有半分猶豫。”
老漢無奈笑笑,似是覺得他沒有聽懂。
兩人不再說話,小多縮在乾草堆中睡着了,做起了夢。
他夢到自己果真上了戰場,揚名立萬。
而昭昭穿着一身明紅色的官袍,一手拿着刀捅進他的心窩,一手將他攬進懷中。
這種時候,兩人卻相視而笑,臉上都浮着一層濛濛的灰。
小多感覺不到疼,卻能感覺到昭昭溫暖的懷抱,他依偎其中含笑而死。
小多打了個顫,醒了,很快又睡了回去。
他貪戀那種溫柔,卻有些遺憾。
他聽說,有的人做夢是有顏色的,可以顯得更幸福。
而他的夢境是灰白色。
沒有任何生機,暗而慘淡的灰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