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的棋藝,學生望之不及半分。”
平南王隨同進屋,看到了已經被白子全數圍死的棋局,語氣越發的恭敬。
“是你心不在焉而已。”司馬先生大笑,語氣之中,似乎瞭然了一切。
“學生有愧,老師既然已經猜到了,還請老師相助。”平南王誠惶誠恐抱拳,雙目滿是期盼的看着司馬先生,若要逆轉那個孩子的命運,普天之下,非司馬先生不可。
“罷了,那孩子的母親,也算是與我有緣,他日這個孩子進了長安,我會助他的。”
司馬輕撫着下巴上那幾根悉數的鬍子,無奈又是淒涼的嘆了口氣,將那些往事再次壓倒了心底。
“謝老師,有了老師這句話,我就是再在大漠呆上二十年,也值了。”平南王退步,跪倒在地。
“皇上薄情,老夫卻講緣但求無愧於心,日後那個孩子有所成就,皇上不能怪我,你也不用謝我,一切,都看那個孩子的造化了。”司馬先生眯着那雙與臉很不匹配的小眼鏡捋着斑白的鬍子,如同一尊佛像一般,就如與大地長在了一起,看上去那麼自然愜意,讓人心裡平靜。
這一點,平南王倒是學到了四分。
“我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了。”平南王起身,恭敬的站在司馬先生身側,如一名小童一般,恭敬而謹慎。
“想想你們三人中,還是隻有你最像我。”司馬先生含笑頷首,老來欣慰的看着始終恭敬立於身後的平南王,眼神中帶着三分讚許,三分感嘆,三分了然。
“學生不才,老師的本事,只學了一分。”平南王感受着那兩道銳利的眼神從自己的背脊上一掃而過,對危險十分敏感的他,不覺驚出了一身冷汗。
“文,你不如皇上,武,你卻是天下第一了。”
“有老師在,學生不敢狂妄。”在平南王眼裡,這位老師,纔是高深莫測之人,能教出他這樣的學生,這位老師,纔算得上是天下第一。
“老夫行將就木,這些對老夫來說,不過是過眼雲煙,我只是長安普通的一個老頭罷了。”
“老師的境界,學生自愧不如。”
“既入樊籠,我便隱於市,長安城,我要來便來,要走便走,一切,只在乎心。”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我心無慾無求,樊籠何能囚我。
“學生受教了。”平南王躬身,對這番話似有所悟。
“不要去找青捷了。”
平南王心中一震,沒有半點疑惑與抗拒的說道:“是。”
“離開吧,長安這個地方,你不要再回來了。”
“學生明白,明夜便會離開,從此隱於大漠,不入長安。”
“去吧。”
司馬雙手負於背後,閉眼,不言,不動,就如他長與這寸土地,融入了方圓。
平南王拱手躬身,面色恭敬,退出了屋子。
出院落,出小巷,這個曾經讓大慶光彩奪目的平南王,成了一個在長安奔走的普通男子。
皇上一行人去青州的馬車,已經離開了長安,炎熱的長安,讓人不安的平靜沉睡着,平南王回了松鶴客棧,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行禮,聽着掌櫃說起四皇子方纔來過,他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離開了客棧。
離開長安,因爲司馬先生的一句話,讓他有些迫不及待起來。
時隔五年,他還是忘不了長安的味道,那種比鮮血還要讓人厭惡作嘔的味道。
買了一匹馬,他出了城。
大漠雖然悽苦,卻不如長安這般讓人作嘔,那裡生活的人,都是罪人的後來,他們改過自新,比長安的這些良民更加的讓他喜歡。
能做的,他都已經做了,他的心,現在無比的輕鬆,皇上臨走前,似乎吩咐了兵部的人,撤去了對自己的監控押送返程士兵。他的離開,帶着他喜歡的自由的味道。
………………………………
青山綠水間,一匹健碩的黑馬踏水而過,濺起水珠,踏亂草地。
這處大山,是青州趕往安州的偏徑,走這條小徑,需多花費幾天的時間,但爲了安全,凌茗瑾想都沒想的選擇了這條路。
青草與自由的味道,讓這個剛剛體會到自由何其美好的人有些壓抑不住了自己那顆雀躍的心。她不願走黃土,便一路踏着青草而行,看到小水坑,便會故意策馬踏過,驚起水花四濺,看到路邊的野花,她會勒住馬去採上一束,看到樹上的果子,她會爬上樹去摘下一些,這一切,都是自由。
這種感覺,她很喜歡,很喜歡。
她已經沉溺到了其中,無法自拔。
她離開那座繁華的城池,已經有了半天了,不用急迫的趕往某地,不用害怕身體裡那些毒藥發作讓自己痛不欲生,不用擔心行跡敗露而逃生,她很享受這半天的自由。
好山好水,還有她在出發前用退回的那半兩銀子在客棧旁的糕點店買的糕點,這一路走來,也許是對這條路線的自信,她走得很慢,這條路,是白公子常走的,尋常人卻不會走,凌茗瑾不急着趕到安州,在聽到白公子的建議後,她大早的買了副地圖,開始在山水間穿梭了起來。
怎奈,這時的天,突然的陰沉了起來。
看樣子是要下雨了,凌茗瑾迅速吃完了最後一塊糕點,然後將包糕點的黃紙疊好放入了懷中,要下雨了,夜時總得找個住處,看過地圖的她很清楚,她選的這條路,方圓百里都沒有客棧。
沒有客棧,能尋得一個山洞避雨也是好的。再次掏出地圖仔細觀看的她,發現了一個好地方。
出了這座山谷,在前行二十里,便有一個叫追風口的地方,那裡倒是一個避雨的好地方。
打定了注意後,她用雙腿狠狠夾了一下馬腹,握着馬繮繩的右手抖了抖繮繩,開始向着這處山谷的出口而去。
一路馳騁一路看天,見天色越發的陰沉,她趕路的速度加快了許多,夜時,她趕到了那處叫追風口的地方,找到了一處避雨的好地方。
然後這場醞釀了半天的雨,就這麼伴着轟隆的雷聲,下了下來。
大雨滂沱,老天似乎是想要洗淨這片江山,大雨下得瀝瀝,凌茗瑾很是慶幸,若是自己晚一些,恐怕現在已經是落湯雞了。伸手感受着自然的憤怒,凌茗瑾任憑豆大的雨點就這麼打溼了她的手臂。
轟隆——————
一道閃電,劃破了黑幕,落在了凌茗瑾藏身山洞外的一顆松樹之上。
嘩啦————蒼勁的松樹倒地。
凌茗瑾愕然,反應過來的她迅速抽回了伸在雨中的手,然後坐到了火堆旁,不再去感受自然的咆哮。
她拿着之前洗好的幾枚果子慢慢的吃着,就着火堆看着地圖,分析在之後該如何走,這座大山的另一面,就是官道,她不能冒險出現在官道上,所有必須還得翻山越嶺。出了這處叫做追風口的崖,會有一條河,若要渡河,便會有自官道而來的行人碰見,但若要去安州,又必須得過這條河,這條被叫做寒水的河。
這條河是二十三絃河的母河,那些滋潤了青州百姓的河水與二十三絃河上的畫舫,卻因這條河而存在,這條河,橫穿在青州與安州之間,隔斷了所有的路,若要走這裡去安州,就只能僱船過河。
吃完最後一個果子,凌茗瑾找出了包袱裡自己在青州買的一些東西,都是一些女人用的東西,她很陌生,很不陌生。
就前世而言,她對這些有些瞭解,就這十年而言,她對這些沒空了解。但現在若是要避開官兵的目光,就要用上這些東西。
給自己畫一個漂漂亮亮的妝,在前世而言,那是她每天都必須要做的事,但在這十年,她卻是第一次。
看着這些陌生的工具與純天然對皮膚無傷害的胭脂水粉,有手生的她雖然聽了買胭脂水粉與化妝工具的大嬸講解卻還是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先是修眉,然後畫眉,打底粉,抹腮紅,貼花鈿,最後她在一堆小盒子間找出了一個張特製的紅紙放到嘴間輕輕一抿,給自己的雙脣抿上了最誘人的顏色。
之後就是頭髮,從未挽過當代髮髻的她,更加的手忙腳亂了,在嘗試了幾次依舊失敗了之後,她只得胡亂把黑髮全數紮在了腦後不再擺弄。
換上了一身略顯華美的衣裳,歷時了一個時辰之久的換裝纔算是結束。
雨,越下越大,老天似乎是要下盡這一年的雨水,張開了大嘴瘋狂的下着,凌茗瑾看了許久,心覺無趣,便走到了山洞最底部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然後安然入眠。
在安之府睡不着,在客棧睡不着,在這處山洞裡,聽着山洞外的風雨之聲,凌茗瑾反倒是睡得格外安穩,這一夜,她只是翻身了兩次,便一直一動不動的躺着。
一直到陰沉的天最終放出了一絲光明,一直到山間的麻雀飛鳥開始頂着細雨出巢去尋找食物,凌茗瑾才翻了個身,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