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安影帶回了消息。
凌茗瑾很是振奮,長公主思索之後,還是願意讓她去草原。
她想,也許是長公主也被北落潛之這隻瘋狗咬得有些扛不住了。
這是當然,都察院的耳目遍佈大慶,而北落潛之對此事格外上心,長公主已經有一些疑點落在了北落潛之的手上,她當然希望凌茗瑾可以離開。
在安影的口中,凌茗瑾同樣得知了那場轟動了長安的婚事。
在那一日,新人拜了天地,圓滿的入了洞房,皇上一直在杜府留到了深夜,而第二天更是免朝了一天。
而這之後,各方來賓開始散去,臨城蕭家的人回了雲翎山莊,蕭明軒的傷到了那時還未好,還是蕭峰用了一輛馬車把蕭明軒帶回去的。而柳清風與柳夫人,則是留在了長安做起了岳父岳母,但柳家不能沒人主持,所以柳流風回了旦城。
那場大婚很圓滿,圓滿得沒出一點紕漏,新浪俊朗,新娘絕美,衆人均道這是天造地設。
作爲下旨賜婚的人,皇上聽着這番贊言很是心喜,所以那日,也並沒有對那位公主白多上心。
婚事落幕之後北落潛之就回了安之府,之後就沒了動靜,不過在晉城頻繁露面的秦連與聶震耳卻是回了長安。
這兩人,一人掌管暗哨,一人掌管明哨,一般只有在都察院有大動作的時候兩人才會同時露面,聽着這個消息,凌茗瑾急了。
“那他們是不是帶回去了戎歌?”
“戎歌被長公主的人救下了,不過也很是棘手。”
凌茗瑾頓悟,這兩人肯定是回去搬救兵調動人馬了。
“長公主不會把戎歌如何吧?”
“暫時不會。”安影拍了拍身後裘衣上積的雪花。
“戎歌只是一個廢人了,不會對長公主有什麼威脅,安影,你提我轉告長公主,只要她可以放過戎歌,我什麼都願意做。”
安影點了點頭,走到了火盆前坐了下來。
“戎歌不是廢人。”
凌茗瑾疑惑的嗯了一聲。
“他不知是在哪學了音波功,聽說那日都察院的人將他圍在了山谷裡,他硬是用音波功斟傷了大半的都察院明哨。”
“音波功?”凌茗瑾第一想起的,就是那夜夜闖雲翎山莊時那個九長老的音波功,那時的她可是在他的手下吃了不少的苦頭。
“所以,戎歌應該不會有危險。”
安影撥動着火盆裡的火炭,半張臉被映得通紅。
“要離開大慶,也要等到看着戎歌平安脫身之後。”凌茗瑾下定了決心。
“你都自顧不暇了,還有心思去管其他人?”安影有些不滿。
“能管的,也就戎歌一人了。”凌茗瑾訕訕低下了頭。
火盆裡的火炭漸漸燒紅,還未燃燒成炭的火炭冒起了一股濃煙,安影俯身點頭將其吹燃,樑三點火星爆出,濺在了凌茗瑾的襟擺之上。
緘默。
死寂。
…………………………
今日的長安,下了今年開春後的第一場雪。
雪起初下得不大,就如秋時長安滿城飄着的柳絮,等到午後,長安的街道樹梢圍牆屋頂之上,都鍍上了一層雪白的雪。
白公子說:“這場雪,來得比去年快了一些。”
柳芊芊冷冷看着院落裡的積雪,沒有給白公子半句回答。
白公子依舊是內庫的管事,她依舊在內庫助白公子打理着事務,除了這個上司下屬還有這個夫妻的身份,她與白公子之間,還有一個朋友的身份。
那日洞房花燭夜,白公子謹守了自己的承諾守着君子之禮,而在之後的這幾日,白公子對柳家二老也是禮待有加,對柳芊芊更是言聽計從。
一切,都很美好的樣子。
有一家,有一個英俊的丈夫。
可對柳芊芊而言,這種美好,還及不上這一場雪。
這場雪,真好看,就像,在江城一般。
她幻想着,那日是蕭明軒進了她的閨房,揹着她上了花轎,跟她拜了天地,這一場夢這個環境,破滅在白公子揭下她蓋頭的時候。
她滿足了,雖是幻想,但她還是滿足了。
北落潛之站在安之府裡看着眼前雪花飄落,眼神冷酷得把柳梢的冰渣破成粉末。
都察院的人在晉城圍捕戎歌,卻不想戎歌卻還是消失了,與上次一般。
出乎他的意料,戎歌這個廢人,居然又學成了這樣的功夫,音波功,音波功。
當然最讓他介懷的,是那個不知從何出現又不知消失在何處的黑衣人,是他帶走了戎歌。
北落潛之本不想殺戎歌,因爲他與凌茗瑾之間有過約定,可現在長公主那邊的線索已經斷了,戎歌或許就是最後的線索了,戎歌與凌茗瑾之間的友誼,他認爲是超越了蕭明軒的,凌茗瑾到底死了沒?他一定要知道。
長公主這段時日的安靜,更讓他堅信自己的猜測,長公主在凌茗瑾死去的這件事裡,肯定扮演這一個至關重要的角色。
以前他或許會認爲長公主是兇手,但現在看來,遠遠不止那麼簡單。
以戎歌現在的身份,誰能誰會救他?那麼,是教會他音波功的高人,要麼,就是長公主。
因爲就他所知,長公主的暗侍衛裡,沒有一個擅長音波功的人。
“走,去安樂侯府。”戎歌是從玉門城來的,與凌茗瑾相伴十年,據他所知,與凌茗瑾相伴十年的,不單單隻有戎歌。
安樂侯失散多年重新找回的那個子絮郡主,當年就是從玉門城來的。
午後,長安四處下着鵝毛大雪,等到北落潛之從安之府抵達安樂侯府的時候,那頂寶藍色小轎的轎頂上已經積滿了一層厚厚的白雪。
寒風瑟瑟,打在臉上就像是釘子,北落潛之裹着狐狸皮毛做成的披風,緩步下了轎子,進入了安樂侯府。
今日下着第一場雪,安樂侯府的人歡聚一堂正在吃着餃子。
北落潛之來得正是時候。
加了一副碗筷,北落潛之就坐在了安樂侯的右手下方。
安敬暄是擁護四皇子之人,看着北落潛之自然就左右不對頭,草草吃了幾口,就稱有事出門了。
長安的百姓,都知道一事,那就是安樂侯府上,有着一位癡戀着北落潛之的郡主。怎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北落潛之對她全無意思,此番北落潛之臨門,最欣喜的,莫過於安如菡了。
子絮如今名叫安子絮,雖說原先安樂侯給她取的名字是安枝枝,但她堅持之下安樂侯也不想惹得她不快就延用了子絮的這個名字。
子絮早年丟失流落在外,與安敬暄安如菡自然是沒什麼感情的,加上子絮不善言辭性情孤僻而安樂侯夫婦對子絮寵愛有加遠勝兩人,這讓安敬暄與安如菡更是對她無好感常常刁難,好就好在,子絮現在有兩位好父母,安樂侯與侯爺夫人爲了彌補這些年對子絮的虧欠,凡事都依着子絮什麼給她都是最好的,所以安敬暄與安如菡的刁難,也每每只換得了安樂侯夫婦的呵斥。
這是一種惡性循環。
見到北落潛之,安如菡心中大喜,本想自己等待多年,總算有機會親近自己的意中人了,誰想,北落潛之卻是與安樂侯提起了子絮並頻頻與子絮友好的點頭致意。
這點,讓她對子絮更加的怒火中燒更加的不喜。
但她總想,自己容貌更勝安子絮一籌,北落潛之總會看到她的,一個從外頭來的野丫頭,哪裡是自己這個大家閨秀的對手,於是她很是期待着餃子吃完之後與北落潛之來一次暢談,爲了讓自己不至於太緊張,她甚至已經開始組織起了自己要談的話。
可誰想,北落潛之卻說:“侯爺,潛之想與子絮郡主談談。”
又是子絮,又是子絮,安如菡一咬牙,兩手死死的揪在了一起。
北落潛之是都察院的院長,來找子絮可能是公事,安樂侯沒有多想就點頭應下了。
可心思縝密的侯爺夫人,卻是發現了一直冷靜的子絮在聽到這句話時眼神裡的那一絲慌亂。
北落潛之乃是當朝二皇子,又是都察院的院長,算是年少有爲,相貌更是不用多說,侯爺夫人心想,子絮流落在外多年,現在也已經是待嫁的年齡,若是…………………………
想着,她嘴角的笑容越發的盛了。
正憤憤不滿的安如菡一見到侯爺夫人嘴角的笑容,眼裡的怒火也是更盛了。
她本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除了得不到北落潛之之外什麼是她得不到的?可子絮出現了,不但取代了她的位置,更是奪去了父母對她的寵愛,想着這些時日父母對她的呵斥,看着北落潛之看着子絮的眼神,看着侯爺夫人嘴角的笑意,安如菡恨不得將子絮撕成碎片。
有了安樂侯的許可,北落潛之簡單的就帶着子絮離了大堂去了安樂侯府的後院。
後院鮮少有人來,堆了一地的白雪還未落下一個腳印。
站在寒風大雪裡,北落潛之將手藏在了狐皮披風之中看着子絮說道:“你可認識凌茗瑾?”
黛色的蒼穹散下片片花瓣,似乎還帶着淡淡的清香。雪悠悠地飄着,將天地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
柳絮一般的雪,蘆花一般的雪,輕煙一般的雪,流轉,追逐,來時纖塵不染,落時點塵不驚。一朵朵六角小花,玲瓏剔透,無一重樣。粉雕玉琢,轉眼間,冷杉蒼松都變成了瓊枝玉珂。
北落潛之那一身黑色衣衫,是這白茫茫雪景中顯眼的一點。
“你可認識凌茗瑾?”
他這麼說。
擡着頭看着飄飛雪絮的子絮淡淡一笑垂眸道:“認識。”
以都察院的眼線,這些東西他們豈會查不出?子絮從未想過否認。
“你們曾在一起生活十年。”
子絮依舊道了一句是。
“她死了。”
呼嘯寒風中,北落潛之身後的狐皮披風被風拉扯着飛蕩。
“嗯。”低着頭的子絮,似是也感傷了起來。
北落潛之餘光掃到了這一點,“可死得很冤屈,我都察院的人,從來不能死得冤屈。”
“院長想替她報仇?”子絮擡頭,眼中波光流轉,她叫着北落潛之院長,而不是二皇子二殿下,這是她的習慣。
“我從未放棄。”北落潛之冷冷瞥了一眼子絮波光流轉的雙眼。
“那麼,可需要子絮幫忙?”子絮冰冷而認真的說道。
“需要。”北落潛之同樣的認真。
子絮雙眼一亮,雪地裡站着說着凌茗瑾的北落潛之,與自己印象裡的那個北落潛之很是不同。
冷傲而偏執的男子,配着那些流言,倒是顯出了幾分深情款款。
子絮曾是北路修的人,第一次入長安就接了刺殺北落潛之的任務,子絮與凌茗瑾等人出任務從未失敗,唯獨北落潛之是唯一的一次,當然這其中有着凌茗瑾叛變走漏消息的原因之一。可這並不影響子絮對北落潛之的興趣,她也是一個偏執的人,一旦認定了某一件事就會不擇手段去做,她留在常景德身邊,也就是爲了一個機會。
一個擊敗北落潛之的機會。
她對北落潛之的瞭解,比她所刺殺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深入。
越是瞭解,她當然就越發覺北落潛之的冷血城府。
這是她對北落潛之的認知,北落潛之絕對可以爲了達到某些目的而不擇手段。
可她還是第一次,發覺他有那麼幾分深情。
真有趣。
“說吧。”
聰明人的談話,從來都是簡明扼要的。
“與我寫一封信。”
……………………………………
瑞雪兆豐年,看着這一場雪,很多人就像是看到了來年的豐收,一年的勞作已經結束,這一年的冬季,很多人又開始了以往周而復始的生活,三兩好友圍着火盆或者火堆或者坐在火炕上,暖幾兩白酒,討論國家大事或家長裡短。
冬季,不單單是動物冬眠的季節。
豐城的北風一刮來,天氣就更冷了,可是今日,凌茗瑾無需呆坐在房中不停的加着火炭。
今日,她隨着安影,一同遊玩。
她又戴上了人皮面具,因着天氣原因,那藥膏凍成了一團,無奈之下她只得將其放在火炭一旁烤了許久。
從安影那得到了戎歌安然無恙的消息,長公主的人救下了戎歌,此時他們正在安州,正在戎歌的家中。
凌茗瑾也懶得去理會北落潛之到底是不是打算違背與自己的約定而對戎歌圍殺,她也不能確定長公主是否會真如安影所說一般放過戎歌,她心神難保,此時若是露面,只能亂上加亂,讓局面更加的不可收拾無法控制。
安影與她說,這是在豐城最後的兩天,因爲等到第三天,他們就會出發去往玉門城,然後,出玉門,入草原。
她會成爲安影真真正正的妹妹安以靈,安影會成爲一個前往草原販賣貨物的客商。
今日他們要去的,是凌茗瑾怨念已久的那方湖泊。
聽客棧掌櫃說,這兩人連着刮北風,湖面早已結了一寸厚的冰了,現下正有許多的人在那裡打魚。
雖寒風瑟瑟,他們還是出了門,凌茗瑾穿着一件梅花鹿皮毛做成的襖子,身形顯得臃腫不堪,而安影則是穿着一件青色襖子長袍,一看也是很平常。
兩人這番打扮,是豐城城裡農夫的打扮。
湖泊離着客棧不遠。加上天氣寒冷,所以兩人也就沒有乘馬,而是一路走着去了那方被豐城百姓稱之爲‘風隱’的湖泊。
風隱湖已經不是湖,而是一方平地。
遠遠的,就可看到冰面上坐着不少的人。
湖面被封,魚無法呼吸到氧氣,只需在冰面上鑿出一個洞,便會有魚浮出水面聚到洞口,到時,只要一拉網,便就可以捕到魚,鑿冰捕魚,這是每年冬季風隱湖冰封之後豐城百姓都會幹的事情。
當然除了這寫捕魚的百姓之外,湖面上還有不少玩耍着的調皮小孩。
像凌茗瑾與安影這樣無所事事而來的大人,到是少見。
湖面被冰封,若不是有這些百姓在此捕魚,只怕這湖面上現在也該是一層的白雪,凌茗瑾很是怨念,這風隱湖被冰封之後,就顯得很是平常了,平常得沒了一點看頭。
兩人尋了一塊石頭,坐下來先歇息了片刻。
“你看那座山。”
凌茗瑾順着安影高舉的手臂看去。
這座山她平常在窗戶旁也能看到,山頂終年積雪不化,一白一綠的兩截,讓這山看着有些奇特,不過現在,這山已經全數籠罩在了冰雪之中,再無半點翠綠。
“已經被雪封住了。”凌茗瑾單手托腮,說着的話化成了一股熱氣。
“此時的玉門,只怕比豐城更是寒冷,明日我去市集多買些棉衣。”
凌茗瑾微微一楞,想起了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在那個寒風似刀子的時候,自己與戎歌子絮等人,可都只是身着單衣。
“玉門的風你若是習慣了,也不覺得冷了。”
去年,她就是靠着習慣,度過了寒冬。
“也有勞你們去年的那一把火,現在大慶與草原之間可以通商,我這個死士,也要轉行囉~~~~”
“呵呵。”凌茗瑾一聲呵呵,垂眸斂盡了自己所有的笑意。
“冬天,其實是個好季節,忙了一年的百姓,終於可以清閒下來了。”安影學着凌茗瑾一般單手托腮,看着湖面上捕魚的百姓發起了呆。
雖說凌茗瑾認爲這風隱湖現在沒一點看頭,但她寧願坐在這寒風中也不願回到那間燒着火炭的屋子。
“這場雪,下得可真不是時候。”
“看來後天我們離去,道路很難行走了。”
“不若,僱一輛馬車,風這麼大,騎馬是堅持不了多久的。”
“你駕馬車?”
“輪流。”
“其實,安影你若是不板着一張臉,還是很可愛的。”
“……………………”
“………………………………”
寒風雪地裡,兩人一言一語的笑談着。
若說寒冷,有一句詩,叫高處不勝寒。
現下的雲翎山莊,正是一年之中最爲寒冷的季節,山上的樹木密集,下了一天的雪,已經在林子裡漸漸堆積,若是在雪在下幾日,這一片山林,就可淹沒在大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