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已定,北落潛之在沙鎮呆了兩日之後打算押着案犯回長安,而先前未遵旨回長安的納蘭青捷也一路同行。
北落斌去了沙鎮,北落霖豎去了玉門,北落潛之在返回長安的途中,這段時日最是安逸又不安的,可謂四皇子北落鏡文。
內庫結算已經完畢,杜鬆這段時日也請旨在家調養身體,都知杜鬆體弱,有人雖有異議也只得到了皇上的呵斥,北落鏡文這段時日卻是十分安逸,看着自己的兄弟一個個在外忙活,北落鏡文心裡也是憋着一口氣心癢難耐,可現下大慶無大事,他除了每日在朝堂上能說上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之外,確實也做不了其他別的事情。
好在,他有皇后娘娘。
這場大雪下了半月,皇后娘娘受了寒病了。
得了這個好機會,四皇子下朝之後便就日日守在皇后身側,見他孝順,皇上也會在心憂之時讚賞兩句。
人,往往只會看到光鮮的東西,現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幾位皇子之上。
但他們卻忘了,皇上還有一個公主。
但這個公主畢竟還是存在着,就算有人刻意去忽視她還是存在宮中。
在宮中,皇后是公主白唯一的護身符,現在皇后一倒下,她憂心忡忡卻不敢入皇后宮中看望只得日日站在皇后宮前的廣場等着。
大雪飄飛的天,她一身單薄裘衣,格外楚楚可憐。
皇上到底是她的父親,他可對自己幾個兒子百般維護,不管他對萱妃有多怨恨,公主白始終是他的女兒,以往不見還好,這兩日連着看着他這顆父親的心就止不住的被公主白的楚楚可憐打動了。
更重要的一點是,以前他覺得若是對公主白好,那便就會愧對杜鬆,現在杜鬆是他的義子風光無兩,他心裡再無愧疚,細細想着公主白這些年的苦楚與這個孩子的懂事,皇上便就與安公公吩咐道:“讓她進來吧。”
安公公起初一聽,愣了許久。
見皇上默不作聲的轉身,安公公才堅定自己所聽不差出了門。
被安公公帶進來的公主白在風雪裡已經站了兩個時辰,皇上見她臉上發白瑟瑟發抖就讓安公公帶着她去了火爐子前呆着。
公主白卻是不肯,站在皇上身前瑟瑟發抖低着頭不言不語。
看她發紫的嘴脣,皇上深吸了一口氣,讓安公公去拿了一件披風給公主白批了上去。
“皇后還未醒,你先暖暖身子再去見。”
公主白咬着發紫的嘴脣,不知所措,她雖是公主,但這些年皇上從未向今日一般與她假以顏色,她很慌亂,雖說這是她的親人是她的父親,但她卻不知該要如何與他親近。
她退後兩步,緊張的說道:“小…………小白…………不…………不冷。”
明明凍得瑟瑟發抖,明明冷的嘴脣發紫,哎………………皇上長嘆一聲,向前走了兩步。
他向前,公主白便就退後。
他是突然拾起了對她的憐憫,而她發自內心對他畏懼。
“你這麼怕朕?”
公主白雙眼慌亂的偷偷瞥了一眼皇上,一望見他的威嚴便就嚇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不…………不敢。”
“別忘了,你是朕的女兒,擡起頭來。”本想着好好憐憫一番公主白的皇上看着公主白顫顫兢兢的模樣,心中莫名的就燃氣了一股怒火。
一旁的安公公聽出了皇上話裡的不快,趕忙與公主白使了幾個顏色。
看見安公公看着自己,心裡頓時就明白了過來。
她擡起了頭。
她繼承了她母親的美麗,只是這些年在宮中受苦面色發黃身體柔軟掩蓋了她的美麗,發白的臉頰,發紫的嘴脣,有些發黃的頭髮,消瘦的臉頰,皇上見之不忍,心中的怒火當下就消了大半。
“這些年苦了你了。”
已經調整了心態的公主白咬着嘴脣,沒有作答。
“今後,你就隨皇后住在她的宮裡吧。”
公主白黯淡的眸子乍一明亮,但這一抹明亮隨即消逝。“奴婢不敢。”
“朕說的話,誰敢不從?”
皇上怒而拂袖,也不再理會公主白大步闊闊的出了門。
安公公無奈的哎了一聲,趕忙隨着皇上去了。
公主白跪在地上,也不知該是如何是好,皇后還在裡面躺着,四皇子現在也在裡面,她覺得自己是不該進去的。
安公公也沒想到,今日公主白會因禍得福。
皇上怒氣衝衝的回到慶安宮後,問了他一個問題。
“朕是不是對她太過分了?”
安公公聽之慌忙下跪道了一句不是。
“朕心裡有數,這些年苦了她了,難爲她對皇后有孝心,來,替朕磨墨。”說着,皇上轉身走到了書案前。
磨墨?安公公雖不知皇上要做什麼但也不敢發問。
皇上寫了一道聖旨。
一道可改變公主白身份命運的聖旨。
安公公是第一個人看到這道聖旨的人,看到皇上鄭重的在黃色絲帛上寫了北落白三個字的時候,安公公心裡長吐了一口氣。
近二十年了,皇上終於是釋懷了。
從此,宮裡沒有公主白,只有公主北落白。
“安亭,去宣旨吧。”擱筆,皇上長嘆了一口氣拿起一旁的皇上絲帕擦了擦手上的墨汁。
“遵旨。”安公公欣喜退後一步小心翼翼捲起了書案上的聖旨。
當年的事是萱妃的錯,只是公主白生不逢時正好撞在了皇上的氣頭上,這近二十年她也受了這麼多的苦,也是該抵消了這場恩怨了。
這一道聖旨,很快的就送到了皇后的宮裡。
公主白依舊還跪在原地一動不動,皇后正在昏睡,安公公很是安靜的走到了公主白的身前。
比之皇上,公主白對安公公是要親近一些,左顧右盼的兩眼沒看到皇上,她鬆了一口氣。
她全然沒想到,安公公的旨意,居然會改變她的一生。
當安公公呼出那一句北落白的時候,她腦子一片空白。她在宮中孤苦無依,兄長、父親全都視她如怨仇,她從未想過,自己居然還有這一天。
她頂着最金貴的身份,住在這座貴氣的皇宮,卻要過着卑微的生活,多年,她已經習慣了,她已經學會了忍耐,她明白她的生活除了忍耐就是忍耐,這一天,她想過無數次,也失望過無數次,但現在,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得她無法相信。
看着公主白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安公公心頭一軟,上前將她扶了起來。
“恭喜公主,賀喜公主。”
她本來就是公主,可從她出生到現在,卻沒有人拿她當公主看待,知道今天,造就了這一切的那個男人說,你是朕的女兒。
她不知自己是不是該歡喜,這是她期盼了已久的一天啊!
“安公公,你是在與我開玩笑吧。”
她看着安公公那雙濁黃的眼睛,尋求着一點點的認可。
“公主,這是聖旨,您過目。”
安公公含笑,雙手恭敬的將聖旨遞到了公主白的面前。
是聖旨,是黃色絲帛蓋着玉璽的聖旨。
公主白觸摸着這一道屬於她的聖旨,潸然淚下。
“公主,這是大喜的日子。”安公公知她的辛酸,在一旁勸慰了起來。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可是,這些都太突然了。
她一直,都不認爲自己還可以被人當成公主,從她的母妃做了那樣的事情開始,她的人生就充滿了黑暗,她看不到光,就算她有着尊貴的身份,但皇上對她的嫌惡,卻是讓她一而再的不知所措。
皇后是這宮裡唯一一個對她好的人,但她也明白這種好還包含這更多其它的意義,皇上不當她是女兒,她的兄長不當她是他們的妹妹,宮裡沒有人會正眼看待她,她一人,喜歡把自己鎖在自己的屋子裡,幻想着種種與自己無關的生活。
做了近二十年的夢,今夕實現。
“公主,老奴讓人去收拾收拾您的東西,今日就搬到這宮裡來吧。”安公公拱手躬身,恭敬有禮。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人對她這般恭敬,恭敬德讓她受寵若驚。
“安公公,我自己來就好,我自己來就好。”
擦着臉頰上的熱淚,她趕忙說道。
“公主,您乃金枝,不能再做這樣的粗活了。”安公公笑着拱手。
“可是…………可是…………”
她依舊沒有底氣,沒有底氣去做那個北落白。
從小,她就沒有姓氏,雖是公主,但卻不配姓北落。
“公主,有皇上的聖旨,您大可安心。”
“那就…………有勞安公公了。”說着,她微微一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