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枰失去平衡,就是萬劫不復。
人生不比棋局,輸了還可以重來,北落潛之這一生走得小心翼翼,凌茗瑾這一生走得如履薄冰。
相愛太久,會淡。
相恨太久,會累。
若不是因爲戎歌的死,或許凌茗瑾早已帶着自己的釋懷走入自己設定的棋局,但命運,又豈是像凌茗瑾這樣的凡人俗人可以預料到的?
她的性命已經不再是她自己的,她與北落潛之之間雖近在咫尺,中間卻是隔着千山萬水。
“你要我拿你怎麼辦,茗瑾,你到底是要我拿你怎麼辦?”低聲呢喃,北落潛之的話,就響在凌茗瑾的耳畔。
她想,北落潛之一定是腦子進水了,不然今日怎會與自己說起一些這樣的話。
饒是如此,北落潛之一句句低聲細語,都落入了她的耳中。
如此尷尬的時刻,北落潛之卻沉醉在了自己的幻想之中。
他忘了自己帶着傷的胸口還在流着鮮血,忘了自己的右掌在之前被一根朱釵貫穿,忘了他的右臂還有着凌茗瑾咬下的鮮血模糊的傷口。
越來越小的聲音,像是風聲呢喃,像是潺潺流水。
凌茗瑾偏着頭瞪大了雙眼,卻仔細認真的在聽着。
鉗制着她雙手的力,越來越小。
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北落潛之額頭那一層密汗是涼的。
漸漸的,沒了聲音,紊亂的氣息也漸漸衰弱,凌茗瑾只覺得渾身一沉,北落潛之依靠着他的手臂與雙腿支撐起來的身體,壓在了她的身上。
她動了動手腕,北落潛之並沒有如同之前一般隨即用力。
她推了推北落潛之,北落潛之並沒有如同之前一般給予她一點動作。
凌茗瑾用力一推,將北落潛之推到在了一旁彎起了身,這時的她才發現到自己的衣裳都已經被北落潛之的的鮮血染透。
北落潛之一臉蒼白,全無血色,額頭上還冒着豆大的冷汗,半解的衣衫早已被鮮血染溼。
凌茗瑾這才意識到,他是暈過去了。
本該這是她大好的機會,因爲書房的牆壁上就掛着北落潛之的佩劍。
可凌茗瑾腦子裡滿滿的,都是北落潛之那些輕聲呢喃只說給她一個人聽的話,不單是腦子滿滿的被佔據,就是一顆心,都滿滿的塞滿了北落潛之的一切。
她覺得自己該是要好好的靜一靜了,於是,她呆呆的坐在牀榻旁一坐就是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的時間,她一無所成。
北落潛之的的一切,依舊滿滿的佔據了她的心房腦海,他的怒,他的霸道,他的高傲,他的自信滿滿,他的可惡,他的笑,他的柔情似水。
越是想,越是頭皮發麻,連她自己,都無法抑制的發抖了起來。
牀榻上的北落潛之,緊閉着眼,方纔還火熱鮮紅的嘴脣現在卻是沒了一點血色,額頭上不斷蹦出的汗珠已經打溼了他的黑髮,胸膛上的血雖然已經凝固卻還是那般鮮紅。
也許,只是太突然了,她想。
她一直都只以爲,北落潛之不過是想利用她達到一些目的,可現下想來,卻是自己想到太過複雜了。
北落潛之心思縝密工於心計,可他也總有心思單純的時候,凌茗瑾細細一想,發覺在她出現之前,北落潛之的身側的世界,是沒有女人的。
仇恨,原來,是他恨着自己,恨不得將自己斬在劍下而滿大靖的追殺。
現在,是自己恨着他,明明近在咫尺卻不能爲戎歌報仇雪恨。
她的一生,似乎已經被仇恨毀了。
“王妃娘娘。”
屋外,守衛的聲音乍然響起。
凌茗瑾呆呆的坐在牀沿,眼神黯淡無光,神情落寞而頹廢。
“二殿下……”
屋外,子絮的聲音響了起來。
先前北落潛之讓她去膳房吩咐廚子做一桌豐盛的午膳,卻不想等她返回的時候大堂裡的人都已經不見,她本是要來尋,可卻被下人一把攔住,下人爲她形容當時的場景與北落潛之的怒不可揭。
她一直在等,等得越久,心中越是不安。
所以,她還是來了這一趟。
聽着屋內沒有聲音,子絮詫異的詢問了守衛起來:“二殿下當真在書房?”
守衛不敢隱瞞,點頭到了一句是。
“茗瑾也在裡頭?”子絮看着身前那扇緊閉的屋門,不知自己該是推開還是繼續等候。
“是。”守衛抱拳。
“二殿下,午膳已經備好了。”
她隔着這扇被安之府上上下下視若禁處的屋門,心中也是彷徨不安。
“進來吧。”
側着耳在聽的子絮聽得這個聲音,與守衛使了一個眼色,守衛抱拳,推開了屋門。
屋內,凌茗瑾與她頷首,嘴角盪漾着笑容。
子絮一眼,看到的不是笑容,而是她衣裳上的鮮血。
她站在門坎打看了一眼屋子,並未見到北落潛之。
再看凌茗瑾嘴角的笑容,子絮心中大呼了一聲不好,趕忙進了屋。
果不其然,她見到了牀榻之上昏了過去的北落潛之。
子絮也曾殺過人,知道一個人可以流多少的血,但看到北落潛之身上的血,她遲疑了片刻。
遲疑,是因爲她需要確定一下自己的判斷,凌茗瑾嘴角的笑容,披在身後有些雜亂打結的黑髮,衣裳上的鮮血,北落潛之蒼白的臉,身上的鮮血,半解的衣衫,雜亂的束髮,這一切,已經可以讓她猜想出香豔的一幕。
她鼻頭一皺,怒而轉身:“茗瑾,你怎麼可以這樣?”
“不過是他自找的。”凌茗瑾眯眼看着屋外的陽光,心頭終於恢復了平靜,她錯過了一個極好的機會,她不知自己到底是在想些什麼,是不願爲戎歌報仇?還是不知道這一劍下去之後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來人,叫大夫,快。”凌茗瑾是平靜了,可子絮那顆一直慌亂的心,卻也炸開了。
她從來都不瞭解凌茗瑾,在她看來,凌茗瑾有着那麼幾分天賦,不管是學習武藝還是殺人還是生活,她似乎都有着別人沒有的天賦,凌茗瑾可以很快的在荒野之中尋到食物,可以很出色的完成上頭交代下來的任務殺人不見血,可以很快的領悟常景德傳授的劍法,明明從未離開過玉門可以很有見地的與她說着一些她從來沒聽過的故事與一些從來沒看過的風景。子絮曾想過,若是凌茗瑾不是生做了女兒身又生在平民家,只怕會耀目到自己都無法直視。
在他們五人的隊伍裡,她與凌茗瑾是唯一的兩個女子,但凌茗瑾卻可用自己的過天天賦,贏得了小領頭的地位,子絮望塵莫及,越是自卑,雙眼就越是容易被仇恨遮掩,在玉門五人並肩同濟,倒也無事,但到了長安,一切都變了,從凌茗瑾自作主張的與北落潛之做了那樁生意之後,一切都變了。
子絮一直都覺得凌茗瑾很有見地,很有魅力魄力,她說的話,她們四人從來都不會有異議,有時凌茗瑾的一些出其不意的想法,只會讓子絮震驚不已,但事實最後卻只能發現,凌茗瑾都是對的。
子絮與凌茗瑾一同長大,十年的生活,她都活在她的陰影籠罩之下,是活着,若不是有凌茗瑾的照顧,她活不到今天。
可就是因爲連性命都必須要靠着凌茗瑾去照顧,甚至連子絮現在這個郡主的身份都是由於凌茗瑾而獲得,子絮心裡那顆自卑的種子,一日日的開始長成了蒼天大樹,開始遮蔽住了她的雙眼。
若是凌茗瑾一直出逃在外兩人的生活不再有交集,這株大樹也不會變成了荊棘。可惜,命運難以預料,兩人一同長大一同在這世間掙扎卑微存活,凌茗瑾活出了自己的色彩,而子絮卻活在了自己的自卑之中。
所以當她知道凌茗瑾要與她同時嫁給北落潛之的時候,一切都開始變了。
她容忍不了凌茗瑾對她的照顧,更容忍不了北落潛之對凌茗瑾的溫柔。
仇恨的種子,開始發芽。
將一切帶入了她不可預測的局面。
“茗瑾,就算潛之殺了戎歌,你也不該這麼對他,難道你想背上弒夫的罪名嗎?”
“子絮,我心頭很煩,不想說話。”
凌茗瑾神情低落的看了一眼子絮,低下了頭。
“茗瑾,妄我一直把你當親姐妹,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他。”子絮蹭蹭兩步奔到了凌茗瑾身前。
“子絮,你不瞭解。”
“我不瞭解?你不過就是恨他拆散了你與蕭明軒一對鴛鴦,新婚之夜,你讓他見血負傷,要不是他封鎖了消息,你以爲你今日還能站在這裡?”子絮冷哼一聲,指着凌茗瑾喝罵了起來。
“子絮。”凌茗瑾一張口,子絮的話又迎面而來:“他現在還在昏迷,今日我就要看看,到底是你這個側王妃厲害,還是我這個正王妃厲害,香草,備轎。”
唯唯諾諾站在一旁的香草頭也不敢擡應了一句是就匆匆離去。
“你要去哪?”
凌茗瑾疑惑不解的看着子絮,她雖想到了子絮會傷心,可卻沒想到子絮會與她發這麼大的火,難道戎歌的死她就一點都不傷心在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