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茗瑾看着蕭明軒那雙疑惑而有慌張的眼睛,站起了身。
“凌茗瑾。”
蕭明軒頷首念道。
第一次,在他的記憶裡是第一次,他這麼清楚的看到了她的臉。
並不好看,他曾幻想過記憶裡那個模糊影子的那張臉,或許該是豔麗不可方物,或許該是俏麗楚楚動人,可凌茗瑾這張臉,卻是尋常得很,與他想象的並沒有半點吻合,凌茗瑾曾說,把她丟在人羣裡,誰也找不出來。
可想象畢竟只是想象。
就是這張尋常得很的臉,讓蕭明軒的腦袋嗡的一響,炸開了。
痛苦的拍了拍陣陣作痛的腦袋,蕭明軒咬着牙坐到了桌旁。
杜鬆就在窗旁看着蕭明軒那張瞬而蒼白冒汗的臉,緊張的握着拳頭。
腦袋發麻,像是大江決堤,許多的東西涌了進來,太多太多,多得他只能扶額吃痛皺眉。
“是該好好談談了。”凌茗瑾苦笑看着蕭明軒蒼白的臉,爲了壓制自己的慌亂,她開始學着北落潛之一般負手踱步了起來。
記憶,在凌茗瑾的講訴之下,開始漸漸清晰了,再也不是模糊的影子,再也不是夢,這麼真實。
這個故事,他在安影的口中聽過,在杜鬆的口中聽過,但只有凌茗瑾的講訴,才讓他真真正正的有了觸動。
很痛苦,他捂着腦袋,卻咬着牙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因爲他怕打斷了凌茗瑾的講訴,怕聽不到凌茗瑾的講訴。
這一個故事,凌茗瑾講得很快。
但這不能阻止蕭明軒漸漸甦醒的記憶。
青州,寒水,馬車,安州,桃花街,挽着袖子鋤草的男子,一品閣,破廟,修城,刀劍,江城,武林大會,乞丐,兇手,劫富濟貧,旦城,柳流風重病,長安,長安,長安,長安……………………
那條線,漸漸清晰,可到了長安這裡,卻再難繼續。
可是,記憶裡,只是他一人。
這個從凌茗瑾口中講出來兩人同生共死的故事,他只想到了他一人。
不該,不對………………
他捂着頭,拼命的想要將那個依舊模糊的白色人影插入自己那一段段的記憶。
蒼白的臉,一頭熱汗,劇痛之中嘴脣早已被咬破,緊皺的眉頭像是南山那梅雨季節那一抹最濃重的墨色。
他想不起來,不,他想起來了,但卻與他們說的不同。
“說啊,繼續說啊。”他痛苦的捂着頭,聽到凌茗瑾沒了聲音,不由咆哮。
“我已經說完了。”凌茗瑾看着萬般痛苦的蕭明軒,咬牙含淚。
“不對,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一陣劇痛,痛得蕭明軒癱在了桌上,桌上茶盞被拂落在地,碎成了片。
屋外的老嬤嬤聞聲探頭,杜鬆趕忙起了身,走出了屋交代了幾句。
“那該是怎樣?事實本就是這樣。”凌茗瑾看着蕭明軒通紅佈滿血絲的雙眼,心中更是愧疚。
“我的記憶裡,根本就沒有你,你在騙我,你在騙我。”
雖在咆哮,雖說得斬釘截鐵,但就是蕭明軒都說服不了自己,若是凌茗瑾是騙他,爲何他卻能想起這些,爲何自己腦子裡那個一襲白衣的人影卻始終未曾消散過。
“你想起了什麼?”
“青州,寒水,我過河,去了安州,去了桃花街,去了安府,去了雲水間,沒有你。”
沒有你,蕭明軒擡起了頭,目光直直的盯着凌茗瑾彷彿要把她看透刻在腦子裡,這張臉,明明他很熟悉,明明他一看到就覺得該是與自己相識很久,可爲什麼自己的腦子裡,卻沒有一丁點關於她的記憶…………
沒有自己?凌茗瑾皺眉,難道須臾草的功效這麼厲害?
“沒有我,不是更好?”
“可我覺得我該是認得你的,爲什麼記不起來,爲什麼不記得…………”蕭明軒抱着頭,猛地用右手拍了幾下腦袋。
“你記憶力都沒有我,怎麼會認得我?”凌茗瑾呵呵一笑,突然間反而是輕鬆了不少,蕭明軒沒有想起她,真好。
屋門側站在的杜鬆順時走進了屋俯身在蕭明軒身側。
“明軒,可還好?”
蕭明軒咬着牙點了點頭,方纔那一陣劇痛已經過去,現在的他已經可以擡起頭了。
“可想起來了?”杜鬆關切的問道。
“想起來了。”蕭明軒的聲音沒有半點的興奮,他總覺得不該是這樣:“小白,你告訴我,認認真真的告訴我,凌茗瑾,我到底認得不認得?”
蕭明軒擡起了頭,眼巴巴的看着杜鬆。
杜鬆扭頭看了一眼凌茗瑾,見她搖了搖頭。
“以前,是我騙了你。”
“不對不對,你再說說我與凌茗瑾之間的事情,說得仔細一些,說不定我還會想起更多。”蕭明軒慌張的拉着杜鬆的手,他也不知自己爲何此刻這麼執着,記憶裡,就是有着那麼一股哀怨,他興奮高興不起來,雖說那些都是他想起來的記憶,可他還是覺得差了些什麼。
感覺,就是感覺,那些都是屬於他的記憶,他卻沒有一點感覺,他在那些記憶裡體會不到自己的喜怒哀樂,那些彷彿只不過是畫面,而不是他的經歷。
“明軒,你可是答應過我不衝動的。”
或許對蕭明軒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見到了凌茗瑾,想起了那半年的記憶,卻可以忘記那一段傷心事,看蕭明軒方纔的狀況,杜鬆也不敢再讓他細想下去。
“不衝動,不衝動,不衝動…………”蕭明軒失落的低下了頭,聲音漸漸微弱了下去。
“走吧,讓藥聖給你看看,若是你真認得她你怎麼會想不起來,那半年的記憶你都想起了來。”杜鬆挽起了蕭明軒的手臂,拉着他起身。
蕭明軒呵呵一笑,滿是苦澀。
“今日,打擾了。”
起身,他晃了晃有些迷糊的腦袋,在杜鬆的攙扶之下走出了屋門,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屋門。
凌茗瑾站在原地,看着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方纔那一瞬,她也在糾結掙扎,她自私的想讓蕭明軒想起來,可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一切,想不起來,或許更好,蕭明軒就能死了這條心,好好的打理蕭家,與建安公主成婚。
老嬤嬤走進了屋,看着凌茗瑾通紅的雙眼更是疑惑,方纔杜鬆給了她兩錠黃金,她確保會守口如瓶。
“凌姑娘…………”
“出去,你給我出去,什麼宮廷禮儀,什麼端莊有禮,我不學了,我不學了,你去告訴北落潛之,再讓老孃學這些東西,老孃就死給他看。”
“……………………”
凌茗瑾一席話,嚇得老嬤嬤啞口無言。
老孃,除了街坊那些潑婦誰會自稱老孃,果然是朽木不可雕,這樣的姑娘,也不知二殿下是喜歡上了她哪一點,若是讓皇上知道自己教了十日教出來了這麼一個潑婦,自己的腦袋哪裡還保得住,老嬤嬤愣在當場,腦子裡卻飛速的在想着,也好,趁着這個機會去與二殿下訴苦,就說是這凌姑娘不願學,自己也不至於會背上一個無能的罪名。
“是是是,老奴這就去稟告二殿下。”
老嬤嬤不假思索,提着裙裾緩緩退後趕忙離去。
凌茗瑾餘怒難消,憤憤的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站了一下午。
站在屋外的婢女聽得聲音,哪裡還敢多言,一個個站在屋外一動都不敢動。
這邊老嬤嬤飛速離開長公主府去稟告北落潛之的時候,那邊的杜鬆已經帶着蕭明軒到了濟世侯府。
藥聖替蕭明軒把脈後,拉着杜鬆到了屋外詢問了起來,杜鬆一五一十,告訴了藥聖去見凌茗瑾的事情,起初藥聖還是一驚,聽到杜鬆說蕭明軒並未想起凌茗瑾之後他卻是嘆了起來。
“都是命啊…………”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明明已經想起了往事,爲何卻不記得凌茗瑾?”
杜鬆更是焦急。
“這種情況,老夫行醫多年也是第一次見,一切,都要看他的命了…………”
“那到底是想的起來還是想不起來?”杜鬆看着搖頭嘆氣的藥聖,心中巨石難以落地。
“他想起了那半年的記憶,本該就會想起了凌茗瑾,現在想不起來,總有一日會想起來的。”
總有一日是什麼時候?杜鬆聽着這一句無用的話,無力的嘆了一口氣:“也罷,他已經見了凌茗瑾,也該是死心了。想不想得起來,都已經不重要了。”
“北落潛之的婚事在即,他沒想起來,這是一件好事,怎麼的你卻是這般着急。”藥聖斜視着杜鬆,不滿的搖了搖頭。
“到底,我還是不想讓他向我一樣留有遺憾…………”杜鬆苦笑,昂頭看着蕭明軒所在的屋子。
春日和煦的陽光打在寬敞的院落中,透過窗格間厚厚的高麗紙灑進了屋,給昏暗的屋子帶來了幾分暖洋洋的氣息,躺在牀榻上的蕭明軒目光呆滯的看着屋頂,心中思緒萬千。
他一直,都只想找回自己的記憶,可現在找回了記憶,卻又還是覺得不滿足,凌茗瑾,凌茗瑾,凌茗瑾,這個名字這麼熟悉,那張臉那麼的熟悉,他怎麼會不認得,他怎麼會與她沒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