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長公主府,他也未坐轎子,只說想要散散步,讓轎伕擡着轎子先行了。
長公主府外有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直通長安最熱鬧的長安街,現是深夜,鬧市已經打烊,只有一兩家酒樓還開着,小二一臉不耐的站在櫃檯旁看着酒醉還不停喝着不願走的客人。
若說此時最熱鬧的地方,莫過於紅袖添香,雖說城南的落香院也有些名氣,但客人終不及紅袖添香那般多,但紅袖添香不在長安街,少了風月女子,鬧市一入夜也冷清了下來。北落潛之就這麼一直緩緩的走着,一步步踏過青石磚,像是在數着青石磚的數量。
心裡一直縈繞不散的是長公主的那番話,說得不深奧,但很讓他記憶深刻。
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變了,長公主說,他以前是從來不求人的,但半年內,他與長公主開了兩次口,不是因爲他變得無能了,而是變了,知道人情世故了。
這個世界,不欠別人冷酷高傲的人是最讓人懼怕擔憂的,北落潛之就是這種人,他不求人,自然也就不欠人,可在人情網支起的長安與朝廷裡,你不欠人,人家就不會對你另眼相看,會覺得自己與你一是一體一夥一條船的,這就是這些大人物的人情世故。
會欠人,這是抵達那個位子必須學會的,當然你若是真的做到了太子甚至是皇上的位置,那就只有別人欠的你的。
想着心煩,北落潛之走進了酒樓。
正無精打采的想着要打烊暗罵着那一個不知好歹耽誤人瞌睡的酒鬼的小二不耐半眯着眼上了前揉着稀疏的雙眼問道:“客官,本店已經打烊了。”
“打烊?”北落潛之冷冷的揚眉,看了一眼那窗戶旁一桌坐着的那名男子。
“是的,已經打烊了。”小二一直在揉着眼,根本就未看到北落潛之已經陰沉的臉色。
咚咚咚……
似乎是什麼東西滾落在地的聲音,小二滿睜開了眼看了一下腳底。
是一錠金子……
小二一臉狂喜,擡頭說道:“客官……”
可這一擡眼,見把他嚇得夠嗆。
這不是二皇子是誰?驚慌之下,他雙腿一抖跪了下來。正欲高呼千歲,卻被北落潛之打住。
“上兩壇竹葉青,這銀子權當包下你酒樓這一夜。”
說罷,北落潛之一卷襟擺,朝着窗戶那桌走去。
小二哪裡敢怠慢,慢去酒窖裡拿了兩壇最久年份的竹葉青,然後又火急火燎的進了後院,自然是去叫醒老闆。
“這位兄臺,能否同桌共飲?”走到窗戶前,北落潛之冷冷的問了一句。
那名男子還未應,北落潛之便坐了下來,他會詢問,自然是出於禮數,男子迴應不迴應都不在他的考慮之內。
好在醉酒的男子反應過來後,應了句好,也讓兩人沒了這尷尬。
小二拿來的是這酒樓最好的竹葉青,年份也有些年頭了,一打開酒塞子,就能聞到濃濃酒香,北落潛之給自己到了一碗,正要擡頭一飲,卻只看到那男子雙眼直愣愣的看着自己手旁額酒罈子。
“兄臺若是喜歡,共飲。”說完北落潛之將手旁的酒罈子推了推,推倒了兩人中間。
男子也不囉嗦含糊,見北落潛之仰頭一飲而盡,也豪氣的喝了一聲好,倒掉了手中酒碗裡的酒,拿起了中間那壇竹葉青給自己自斟了一碗。
一人一碗接着一碗,誰也沒說一句,酒樓老闆被小二叫起後倒是恭敬的來桌前站了一會兒,後北落潛之被他那目光盯得渾身不舒服,就讓他退下只留小二一人了。
酒若喝完了,只需招手,小二便會笑着再送來兩壇。
兩人一人一碗,互不相讓。
不過半個時辰,一旁空着的酒桌上,已經擺滿了八個空酒罈子。
北落潛之意猶未盡,再次招了招手。
小二心中嘖嘖贊着兩人酒量,立刻有去了一趟酒窖拿來了兩壇酒。
在北落潛之來之前,這名男子已經喝了三壇酒了,雖說沒有陳年竹葉青的這個度數,卻也是酒樓裡的好酒,現在看兩人狀態,都是兩眼迷離卻冰冰冷冷,看來也都未醉,只是酒勁太大沖上了腦。
相比之下那男子的酒量自然是好北落潛之一些,男子一襲黑衫,一頭黑髮也未束起散披在背後,濃黑的雙眉煞是英氣,皮膚不似貴公子一般的白皙而是偏黑,這也是小二敢於對他表露不耐的原因。
長得倒是普通,但舉止卻不尋常,不似北落潛之自誇,在這長安裡,沒人是不認識他這張臉的,尋常人見到了他,怎會如此淡定,還敢與他同桌飲酒。
男子一臉冰冷,寒人心脾,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雖被酒意衝得有些迷離,但也是透着一股肅殺冷冽的勁。
若不是非同尋常的男子,北落潛之也不會過來同坐,方纔第一眼看到這名男子,他便有了些興趣,這沉穩如山的性子,他倒是喜歡。
男子沒問他的身份,他也沒問男子的時候,除了最開始時那一句可否同坐與那句共飲,兩人沒再說過一句話。
一直到第十壇酒一滴不剩。
北落潛之招了招手。
小二無奈苦笑,再次進了酒窖。
也就是這個時候,兩人終於有了一句像樣的對話。
“酒量不錯。”男子擡起了頭,打了個酒嗝。那麼多罈子酒灌下去,就是你不醉,那也撐死了。
“一般一般。”北落潛之笑得虛恍。
“仁兄先坐着,我去去就來。”男子回之一笑,抱拳起身轉身離開。
並不是離開酒樓,而是去了酒樓後院。
平均喝了八壇的情況下,他有些憋不住了。
北落潛之笑了笑,是真的笑得開懷,許久,都沒有這麼盡興的喝酒了,而看那男子的模樣,不似是長安的人。
有趣,有趣。
小二拿來了酒卻不見了那黑衣男子,出於忐忑,他也沒有多問,自是退到了一旁繼續守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自是從後院傳來,由遠而近。小二疑惑的探頭觀看,只見到了那黑衣男子搖搖晃晃的向着這門坎走了來。
聽到這幾聲豪爽的笑聲,微醺的北落潛之也是搖頭輕笑,等到男子回到了座位上時,他終於問出了一般人見面就會問的話。
“仁兄是何方人士啊?”
“玉門城而來。”泄了大半酒水,男子的笑意也更是明朗的許多,北落潛之請他喝了五罈子酒,這句問話自是正常。
況且都是深夜來喝酒,想必都是有了煩心事,這麼一想,便有多了些惺惺相惜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念頭。
“玉門城?倒是遠了。”北落潛之少喝了三壇,肚子裡沒男子那麼多的酒水,此刻倒也不需去後院走一遭。
“自是,去年入冬時蠻人議和之後,玉門城百姓的生活也好了,我有些積蓄,便想來長安闖闖。”男子皮膚微黑,一看便是久經風霜的人,拿酒罈子時赤着的臂膀上那一塊塊肌肉就會繃起,加之他眼神裡那股子抹不掉的肅殺冷冽勁,北落潛之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一類人的名稱。
“你是鋤草人?”
很普通的一個名字,卻有不普通的含義,此鋤草非彼鋤草,前者鋤的是地上的草,而後者,則是人的頭顱,當然在玉門城那一帶,任着鋤草人這種職業的,除了極少時候會賺到些外快,他們大多鋤的是蠻人的腦袋。這類人大多無拘無束,不似有人養着的殺手與暗侍衛,他們都是單人行動,沒有上級。
“仁兄好見識,好眼力。”男子鄂了一鄂,仰頭喝下了手中的酒。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想來是攢了錢想改行了。北落潛之是這般認爲的。
鋤草人,有趣,有趣。
“那不知仁兄到長安來,是要做什麼買賣?”
以前做的是殺人的買賣既是要換行,肯定是不會再鋤草了。
“有些錢,想開個小店。”鋤草人的收入都是純收入,不用上繳,沒有中介剋扣,雖說他們接的單子不會有組織的殺手多,但只要幹了幾年,錢定然是不少的。
眼前的這個男子,雖看着冷冰冰,但也一直給北落潛之誠實的感覺,他想了想,說道:“我在城南有些鋪面,你可有興趣?”
一旁的小二驚訝得說不出聲,也不該他出聲。
但男子只是淡定的擡起了頭:“城南,聽說不如城北熱鬧。”
雖北落潛之這一身看上去貴氣,模樣也想是大家公子,但在貴人多如牛的長安,這位男子還真是沒把北落潛之放在心上,而且他的理想鋪面,是城北的。
“城北倒也是有一家,你若是有興趣,明日來找我。”酒喝得差不多了,話了問了個大概了,北落潛之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覺得自己是該離開了。
“你住哪裡?”男子見她起身,也起了身打算相送,他初來長安有這麼個人給他介紹也是好的,最少也能省下不少銀子不是。
“你旦去問,長安的人該是都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叫北落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