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茗瑾的腳下,方纔還在她手中握着的茶杯已經碎了一地。
茶水,濺在她那繡着蘭花的裙裾上。
婢女驚訝的看着凌茗瑾,此時的凌茗瑾一臉煞白。
居然這麼快……她失魂落魄的問道:“什麼時候?”
“大早就出門了,現在該是都已經出城了。”婢女不知緣由,只心道了一句這姑娘忒大驚小怪了一些。
凌茗瑾一個趔趄,狼狽退後。
居然這麼快……她不信的搖着頭。
“姑娘,你這是怎麼了?”婢女趕忙上前扶住了凌茗瑾。
深吸一口氣,凌茗瑾緊緊地閉上了眼。“沒事,你下去吧。”
“哦。”
婢女應了一聲,奇怪的看了凌茗瑾兩眼走出了屋子。
緊咬的嘴脣裡,已經有鮮血在順着牙齒流出,她緊緊抿住,將血吞進喉嚨,居然這麼快……居然這麼快……
她失神蹲在地上,假裝鎮定的去撿茶杯碎片。
雙眼,是一片黯淡,縱然雙手被碎片刺出了鮮血,她還是沒有停下來,她很用力的撿着,顫抖的手緊握着碎片,任由鮮血滴答而下。
一片,兩片。
一滴,兩滴。
………………
可手心的痛,怎抵得過她心裡的痛,她好恨,好悔,爲什麼昨天她要裝得那般鎮定無事,爲什麼自己不阻止他,難道自己,已經自私到了這個地步?
這條路,她該怎麼繼續走下去,誰能告訴她…………
“你這是在做什麼?”屋門處,柳流風一臉的驚慌,他趕忙跑到凌茗瑾身前,想要掰開她緊握碎片的手。
但鮮血染透兩人的手,凌茗瑾的手也未張開,碎片,已經在她的用力之下,變成了更小的碎片刺入了肉掌。
今天,是柳流風重病後的第三十七天,也是他重病後第一天下牀,從他的氣色可以看出病已經好了大半,心病果然是要心藥醫,有凌茗瑾這個藥引子在,他的病好起來也只是時間問題。
他想第一時間來看看凌茗瑾,想給她一個驚喜,在進入院子的時候,他特意讓婢女禁聲,而自己卻悄悄來到了屋前,他想,凌茗瑾見到自己可以下地行走了會是什麼表情呢?應該……應該是開心吧。他忐忑的走到屋門前,誰想,卻看到了這一幕。
碎片割破了凌茗瑾的手,也割破了他的心。
他向來是知道凌茗瑾倔強的,但他沒有想到,她會倔強自殘到了這樣的地步。
“到底是爲什麼?”看着好不容易被自己掰開的手,看着被鮮血染透的手掌裡那些深深扎入肉裡的碎片,他心痛的皺起了眉趕忙解開了束髮的髮帶,替凌茗瑾纏住了流血不止的傷口。
黑髮,如瀑,不知怎的,凌茗瑾想到了柳芊芊,那日在江城外,柳芊芊的黑髮,是一道亮麗的風景。
柳流風的臉,與柳芊芊一模一樣。
柳流風雖能下地,但身體也還未痊癒,方纔爲了掰開凌茗瑾的手他用盡了全力,現在的他,氣喘吁吁,有些狼狽。
“你已經可以下地了?”凌茗瑾恍然回神,眼前的,是柳流風,不是柳芊芊。
“今日感覺已經好多了。”
“明軒去江城了。”
柳流風握着凌茗瑾的手一僵。
“昨夜,他來找過我。”
“他說了什麼?”
“他說,讓我好好照顧你。”
意料之中,凌茗瑾渾身失力向後一倒。
柳流風趕忙上前扶住。
“他當真,已經是下定了決心。芊芊知道嗎?”
“芊芊大早的時候來找過我,臉上有些不好。”
似乎,又要這般錯下去了。凌茗瑾緊咬着牙渾身發顫,若是蕭明軒愛上了柳芊芊她會衷心祝福兩人,但現在蕭明軒爲了自己背上了這樣的包袱,她於心何安,於心何忍。
“我要去江城。”
擡着頭,凌茗瑾目光堅決,手心還在滴着血,就算那裡是她的地獄,她還是要去。
“才從江城逃出來,你真的要回去?”柳流風不可置信的搖着凌茗瑾,她一定是瘋了,纔會這樣異常,纔會想到羊入虎口。
“明軒都能去,我爲何不能去?”她愕然回頭,將這事說得斬釘截鐵,說得順理成章。
“北落潛之要抓的是你,你若是去了,還不是給明軒添亂?”柳流風比凌茗瑾理智。
“可我不去,你知道我會留下多大的遺憾?”
“你若真是執意要去,我陪你去。”緊緊握着凌茗瑾的書,柳流風目光一如凌茗瑾樣的絕然。
“你不能去。”迅速甩開柳流風的手,凌茗瑾狼狽退後一步。
“你都能去,我爲什麼不能去?”柳流風慘笑一聲。
“你還有病,不能長途跋涉。”
“你有你的堅持,我有我的堅持,你若是要去,我就陪着你去。”
氣氛僵硬,柳流風態度堅決,凌茗瑾亦然堅決。
都是倔強的脾氣,纔會有了今天這難斷的孽緣。
以柳流風現在的身體情況,是不能長途跋涉去天氣寒冷的江城的,若是因着自己柳流風再出了什麼事故,那她就真的兩面不是人了。
於沉默中,她冷靜了下來。
如柳流風所說,北落潛之要抓的是自己,自己去了不過是給蕭明軒添亂,若真是因自己一時衝動爲了滿足自己那一些情緒而去了江城,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思來想去,最明智的舉動,就是敵不動我不動,於是,她讓柳流風給自己送了一封信。
快馬加鞭,務必要交給蕭明軒的信。
她第一次,與自己這位肝膽相照的朋友吐露心事,她說,她並不希望他爲了自己做這些蠢事,信上的話,比白淺寫的還要隨意喃喃自語一般。
她說,自己與柳流風,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關係。
信在旦城江城之間穿梭了三天,在一個下午送到了蕭明軒的手上,此時的蕭明軒,正住在梅府的西廂房。
看完信後,他沉默了很久才動筆回了信,然後他又偷偷去了梅園折了一枝梅枝夾在信中,用火漆漆好,交給了送信的人。
手,餘有餘香。
於梅園石桌旁,他飲了一下午的酒。
凌茗瑾的信,他又拿出來看了一遍,是熟悉的字跡,娟秀整潔,他能透過這些小字想象到凌茗瑾伏在書案上寫信的情景,信裡,凌茗瑾說他這是在做蠢事,他是在做蠢事,他蠢得這般心甘情願。
雖然不知凌茗瑾那句與柳流風沒有關係是真話還是隻爲了勸說他而編織的謊言,但他依舊還是欣慰,至少,她還願意爲了自己的情緒,而去編織一些謊言。
他是在意的,凌茗瑾的喜怒哀樂幸福與否,想到自己與她的旅程就要花上一個句號,他有些惆悵,有些失落茫然。柳流風對凌茗瑾如何,他是看在眼裡的,從小柳流風都喜歡與他爭,玩具,食物,玩伴,這次,連着自己喜歡的人,他也要來爭,若只是柳流風一時的意氣,他也不會來江城,柳流風的那場大病,讓他看到了自己這個兄弟的真心。
既然自己不敢吐露心聲,既然自己的兄弟爲了她要死要活,那自己,就退出,成全他們吧,他是這麼想的。
飲了一下午的酒,又渾渾噩噩的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隨着梅不忘、柳如清還有他爹去了府衙。
這些日子,北落潛之都是住在府衙。
江城梅家、旦城柳家、臨城蕭家,三家家主齊聚到訪,這來頭陣勢不容小視,冉斌趕忙命人奉茶迎接,北落潛之不在,冉斌說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四人是又備打了算盤而來,他們有的是時間等,於是,在府衙裡,他們等到了中午。
中午時分,北落潛之一臉疲倦的回了府衙,看到大堂裡坐着的三位百年望族家主,他先是愣了一愣,然後上前打了招呼。
冉斌倒也知趣,打了招呼行了禮後他就退了下去,隨便還帶走了幾位官差。
見到一臉冷笑的蕭明軒,北落潛之走到了正堂中坐了下來,蕭明軒去而復返,還帶回了這三位家主,爲的是哪般他是真是沒有頭緒猜不透。
一番寒暄問好閒扯後,急性子的蕭峰扯開了話題說出了來意。
大抵就是要讓北落潛之撤了對凌茗瑾的通緝榜文,讓北落潛之不要再爲難她。
原來是這般,北落潛之連連點頭聽得津津有味,他倒是沒想到,不過是半年的時間,凌茗瑾居然就有了這樣的依仗這樣的靠山,三個百年望族,就是放在長安,那也是一跺腳天抖三抖的狠角色。
一切,因爲就是緣由蕭明軒,他倒是知道凌茗瑾曾在梅家住過一段時間,只是這柳家,是因何捲了進來?他不由得有些心動,這三方的勢力對他登上那個位置可是有着極大好處的。
是要繼續堅持追殺,還是爲了那個位置放下一回自尊?這裡的利益權衡,讓他動搖了。
長安裡現在正值風雲突起,他的那位大哥與三位弟弟,都是蓄勢待發,還有那位白公子,也是一個不可定位的角色,若是他因此得到了三大家族的幫助,他在長安的地位定然可以再上一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