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茗瑾一個趔趄,被柳流風扶住。
“柳少主,這是我都察院之事,還請你先退下。”北落潛之冷眼斜視。
“二皇子,我們只是去了聚會。”柳流風心想凌茗瑾這留下來肯定又是一頓罵,心裡就有了要替她扛下來的念頭,到底他身份不同,北落潛之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對他做什麼。
“柳少主,還請退下。”誰知,北落潛之皺起了眉非但沒有因此舒展,而是更聳起了幾分。
“你先回去歇着,去吧去吧。”凌茗瑾於心不忍,趕忙一邊說着一邊把柳流風推了出去。
深夜,孤燈。
一男一女。
距離不到半寸,彼此相望。
若是有情人,這纔是很浪漫溫馨的場面,但可惜不是,北落潛之眼神冰冷,凌茗瑾雙眼因醉酒有些迷離,但迷離的背後,還是有幾絲冷氣在蔓延。
士可殺不可辱,她這般在心裡想着。
北落潛之的沉默,讓她有些心虛,她沒有那些大家公子哥的底氣,去了菊花盛會的場地還咋咋呼呼的不知死活傳揚着,此刻的她恨不得拿出十二分的低調。
“你會喝酒?”
揹着燈光,北落潛之冰冷的眼神沒有溫度。
“會喝一點。”凌茗瑾一身酒氣,自然不好說自己不會,其實她更不解的是北落潛之爲何有此一問,就算現在兩人的關係突然轉變,她也不用事事與他彙報吧。
“那與我喝一杯。”
北落潛之挪步。
凌茗瑾擡頭,眯着黑亮的雙眼看着北落潛之,方纔還在她身前站着的人,已經到了書架前。
他拿出了兩小罈子酒。
一罈子自己揭開,一罈子給了凌茗瑾。
凌茗瑾顫抖着雙手接過,這酒會不會有毒?她如是想。
“沒毒,今夜我只是想喝酒了而已。”北落潛之仰頭飲了一口。
烈酒,最烈的酒,順着咽喉直入,燒得他肝腸火熱,就算他表現得再如何冰冷,他也是個人,是個人,就會覺得寂寞,就會有情緒,就會想要發泄傾訴。
但他是二皇子北落潛之,從小無母的北落潛之,他習慣了冷漠示人,與柳芊芊不一樣的冷漠。
凌茗瑾早就在山頂涼亭喝了不少,現在這般烈的酒,她喝上一口就覺得燒熱難受,所以她只是很小口很小口的抿着。
北落潛之似乎很有興致,突然一把拉住了凌茗瑾的手:“走,我們去後花園。”
凌茗瑾被這一股力突然一拉,手中的酒罈子裡滿滿的酒水灑出了不少。
後花園的風,果然是更適合醒酒,凌茗瑾被這一股股涼風一吹,肚子裡火燒寮一般的感覺淡了少許。
每天那片竹林都會飄下無數落葉,每日這院子的菊花都會枯死凋謝幾株,但無妨,有人會在北落潛之起牀之前打掃好,有人會在北落潛之到達後花園時換上幾盆新開的菊花。
這就是權力,這就是身份,什麼都不用做,與生俱來,所以說,投胎是門技術活。
風雖很涼,腦子雖然也有些迷糊,花香也很濃郁,但凌茗瑾還是嗅到了空氣裡那抹淡淡的血腥味。
“今夜安之府裡出了事?”她不由好奇問道。
“嗯,死了一個道士。”許是喝了些酒,北落潛之的話沒了往日的冰冷寒意。
“哦。”凌茗瑾偏過了頭,大慶道教佛教並存,雖然皇上重佛教,但也不抵I制道教,兩派的和諧發展,讓長安裡的道士和尚之流極多,都察院行事作風本就隱秘,今日個後花園裡死了個道士,明日個就說不準死個和尚,這些東西凌茗瑾懶得去管也沒能力去管,她不是大慈大悲觀世音,她不過是閻羅殿裡的一個小鬼,你若是蹦躂得好討得上面的人歡喜還會賞你點好處,你若是蹦躂不好招人厭惡,一掌拍死你都沒地方去說的。
“再過兩天就是菊花盛會了,想來你也是沒見過的,我給你放一天假,你去看看吧。”
“你不去?”凌茗瑾這純粹是爲了找話題而禮貌的一問。
“我去與不去有關係?”北落潛之偏頭看着凌茗瑾。
“你去,長安的姑娘就有機會見到你,這多好,整日呆在府裡,也是需要去外面走走的,你現在這性格,估計就是悶久了抑鬱了纔會這般怪癖。”
凌茗瑾很是無趣的飲了一口酒,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
坐在涼亭欄杆另一邊的北落潛之卻是突然笑了笑:“尋常人可不敢與我這般說話。”
“我都幾次差點死在你手下,自然算不得尋常人。”
似乎,涼亭裡的氣氛緩和了許多。
北落潛之不再冷言冷語,凌茗瑾也隨心所欲,這樣的談話,是凌茗瑾與北落潛之的第一次,也是北落潛之的第一次。
“我知道你是記恨我,卻不想恨得這般深。”淺笑搖頭,北落潛之飲下了最後一口酒。
“若是有人要殺你,你會不會記恨。”凌茗瑾的意思是,要學會換位思考,沒有平白無故的恨也沒有平白無故的愛,她恨北落潛之,那也是被他逼的。
比之恨,她似乎更怕他一些,怕的是他的權勢與地位,這正好是她沒有也不可能得到的。
“你這般譏諷我,不怕我殺了你?”
凌茗瑾被這突然冷起來的眼神嚇了一跳。
“怕,很怕。”這是真話,雖然看上去很有喜劇效果。
北落潛之又是一聲嗤笑。
“我有這麼可怕?”
“對我而言,有,但對長安城裡那些癡迷你的姑娘來說,你眼神再冷酷表情再冷漠她們都是喜歡的。”
這就是愛的力量,化腐朽爲神奇。
“那你說說在你心裡,我是怎樣的人?”半歪着頭的北落潛之目光明亮。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魅惑的男子,凌茗瑾被這眼神一看,呆了一會兒,直到涼風再起她才寫着北落潛之平素的口吻說道:“你?沒什麼好說的,永遠只會一種面目示人。”
這刻意的模仿讓北落潛之撲哧一笑,凌茗瑾嬌小的臉冰冷的板着,很嚴肅。
“以前在我眼裡,你也差不多。”
“那現在呢?”換之凌茗瑾歪頭。
“現在,說話倒似一個與我交情很深的良師益友,但我還是把你當做了我的對手。”
“那是你習慣了,換個角度去看去想會更好。”
涼風迭起,菊花海浪搖擺不定。
“當日你爲何要答應入我都察院?”
“我說我怕死,你信嗎?”只有兩世爲人無數次走在風口浪尖刀嘴上的人才會明白生命的可貴,她不是那些捨生忘死之徒,每次大刀劃過她身側的時候,她都會驚出一身冷汗。
“信,我也怕死,爲了好好活着,我一直努力,一直到了今日,但我現在似乎,已經停不下來了,有一股力量,在不停的推着我向前走。”北落潛之單手捏着酒罈子的便口搖晃,他已經停不下來了,身後是萬丈深淵,前頭是萬丈光明,在通往光明的路過,是刀山火海,他要走過去,就必然要失去很多。
可就如他所說,他停不下來,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一步步的推着他前進。
“所以,你我,都是可憐人。”凌茗瑾打了一個酒嗝。
“可憐人?”北落潛之挑眉,聲音漸消。
第一次有人說他可憐,走到現在,他已經是萬衆矚目的皇子,世人都羨慕他的身份地位權勢,沒人會覺得他可憐。
“你在玉門城的那座宅子裡生活了八年?”
凌茗瑾點了點頭,八年,漫長而又痛苦的歲月,滿滿的充斥在她的‘童年’。
“你可知那宅子背後的主人是誰?”
凌茗瑾側目詢問。
緩緩搖着手中酒罈,聽着燒心的烈酒在酒罈子如泉水一般咚響,她的思想,早已飄到了那不可望卻的八年噩夢。她還記得,那一批有一百多個個如她一般年紀大小的孩童被送進了宅子,最後出來的卻只有二十多人。大多人,死在了宅子裡,也許是被人殺了,也許是死在了艱苦的訓練下,她能活下來,不易。
她能穿越而來,更不易,她一直想,自己也許也算是一個受老天光照的人。
“我也不知,不過已我現在的身份還查不到的,就那幾人。”酒罈子在手中搖晃幾下,砰的一聲落地成渣。
“誰會想到,世上最暗黑的宅子,居然是大慶皇上所設。”凌茗瑾搖頭苦笑,那八年的苦難,給了她第二人格,她與前世的自己是不同的,前世的她很善良,連雞都不敢殺一隻,而現在,殺一個人她可以連眼就不眨一下。
她先入爲主的認爲,這宅子是皇上的,北落潛之查不到的那幾人,除了皇上、長公主、司馬大人還會有誰,可長公主一向管理內庫,無需這樣的事業,司馬大人在長安二十年無慾無求,也不會去做這樣費心費力的事,她只能想到皇上,那些在深宮裡病着的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