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餘暉下一騎信使飛抵冀城外飄揚着“馬”字戰旗的軍陣前,將一紙戰報交到正在帥旗下策馬督戰的偏將軍馬超手上。就見這位年輕的西涼軍閥,頭戴獅盔腰盤獸帶,身穿銀甲肩披白袍,真是面若冠玉,脣若抹朱,目若流星,虎體猿臂,彪腹狼腰,無怪乎西北人稱“錦馬超”。
此時看罷戰報上的內容馬超英俊的臉龐上卻是流露出了一絲難以掩飾的貪婪之色——天子封曹操爲魏公,蔡吉爲齊公,孫策爲吳公,劉備爲楚公。另授車馬、衣服、衣器、朱戶、納陛、虎賁百人、𫓧鉞、弓矢、秬鬯九錫以彰諸君勤王護駕之功……嗟乎!大丈夫當是如此!
想到這兒馬超擡頭衝着對面高聳的冀城城牆投去了一道陰鷙的目光。在他看來若非涼州刺史韋瑞及其軍師楊阜從中作梗,此番受封的諸侯之中理應有他馬超的一席之地纔是。畢竟就連那個小娘們蔡安貞都能受封齊侯,憑什麼他馬孟起就當不得“秦侯”。
在馬超的預想中他的封地因西起河西四郡,東至洛水之濱,疆域涵蓋三輔、漢中乃至益州。只可惜豐滿的理想往往伴隨着骨感的現實。陡然間一聲轟隆巨響打斷了馬超的思緒。衆人趕緊尋聲眺望,就見冀城城下一輛攻擊城門的衝車被城頭擲下的石塊砸了個稀爛,躲在車內的甲士也隨之被壓成了一團肉泥,直將周圍攻城的馬超部驚得四散而逃。
話說這已是近兩個月來馬超部損毀的第三輛衝車了。誠然馬超本人素來“自負多力”,可在攻城戰中他所引以爲傲的馬上功夫卻是完全派不上用處。更毋庸說冀城作爲涼州州治所在。常年擔負着守土護疆的重責,這座要塞化的城池本就是爲對付自負多力、來去如風的擄掠者所建。
拿不下涼州州治冀城,幹不掉韋瑞這個正牌的涼州刺史。馬超便無法成爲涼州名義上的主事人,進而統一西北。事實上涼州的局勢遠比中原諸州來得複雜。除了馬超、韓遂、侯選、程銀、李堪、張橫、樑興、成宜、馬玩、楊秋十家排得上號的軍閥之外,在涼州狹長的地界上還盤踞着興國氐王阿貴、百頃氐王楊千萬等諸多胡部。便是刺史韋瑞背後也有天水四大姓支持。所謂天水四大姓指的是天水郡內勢力最大的閻、姜、任、趙四個家族。其中以閻溫爲首的閻家、以姜敘爲首的姜家和以趙昂爲首的趙家皆忠於韋瑞。只有任家與馬超暗通款曲,卻也不敢在明面上支持馬超。
當然馬超亦非省油之燈,除了其父馬騰留下的地盤與兵馬之外,成宜、楊秋之類的小軍閥,阿貴、楊千萬等氐王也都以馬超馬首是瞻。因爲馬超不僅有個驍悍雄傑的老爹。他本人更是青出於藍勝於藍。要知道西涼是個以力爲尊的世界,一個出身好又武藝高超的世家子弟更是天生的頭狼,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贏得衆多擁護者。然而馬超並不甘於在父親的地盤上稱王稱霸。他對曹操借天子之名賜下的官銜更是嗤之以鼻。說白了馬超根本不屑於當那種吃別人飯給別人辦事的忠犬。所以當“卜都定鼎,還政天子,分封諸侯,以藩屏漢”的十六字倡議傳到涼州時。馬超心中燃起了與各路諸侯一爭天下的野心。
說馬超青出於藍可不單單是指他的武藝、野心遠超其父。而是這位馬少帥至少知道逐鹿天下不能只憑蠻力,還需要借勢,還需要手握大義之名。於是趁着曹操受困當陽的大好時機,馬超果斷領兵叩關請封,想要藉機撈一個封號爲一統涼州造勢。只可惜馬超不是孫策,身邊沒有周瑜、張昭、張紘、魯肅之類的智謀之士輔佐左右。他一方面敏銳地覺察到了崛起機會,另一方面卻又因其簡單粗暴的手段錯失了良機。結果襄陽的分封大典已然落下帷幕,而冀城依舊巋然不動地擋在馬超東進的道路上。
事到如今馬超多少也已意識到繼續留在冀城外與韋瑞死磕絕非明智之舉。他現在需要休整。需要鞏固在三輔、隴右的地盤,當然更少不得招募更多的兵馬拉攏更多的諸侯。其實除開冀城馬超在過去數月內已經佔據了隴右不少縣城。多少也算賺了點軍費。只是就這麼灰溜溜地自冀城撤兵即無法向追隨自己的僕從軍交代,也不符合馬超賊不空手的一貫作風。此外聯想到曹操已然脫困即將班師回朝,如何面對曹軍接下來的報復亦是馬超需要考慮的問題。
正當馬超低頭沉思之際,突見西北方向上又有一騎飛馳而來。馬背上的騎手一到陣前便翻身下馬一路狂奔趕到馬超面前稟報道,“啓稟將軍,關中劉雄鳴來襲!”
話說劉雄鳴本是常居覆車山下的採藥人,每天出入雲霧之中,從不迷路,人們說他能興雲吐霧。李傕、郭汜爲亂時,不少人前去歸附他,久而久之便成了關中一代小有名氣的豪強。若換在以前常馬超根本不會將劉雄鳴這等小豪強放在眼裡,至多也就派一員將校將劉雄鳴部擊潰了了事。可眼下的馬超正苦於沒有臺階下,乍一聽聞劉雄鳴主動來襲,這位年輕的軍閥忽覺眼前一亮,心中頓時有了計較。
且見馬超揚手一揮亮出長槍,故做惱怒地大聲爆喝道,“區區覆車山賊竟敢撩吾虎鬚,本將軍此番定叫其有來無回!”
且就在涼州的馬超盤算着如何以最小的代價自冀城撤兵之時,遠在幷州雁門郡的龐統正迎着零星細雨在甲士的簇擁下打馬自平城南門下走過。也就是說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裡這座幷州重鎮已然接連三次易手,局勢變化之快實在是令人目不暇接。不過相比前兩次易手。此番平城易幟既沒有轟轟烈烈的攻城戰,也沒有勾心鬥角的陰謀詭計。
原來自打鐘繇領兵南下之後,幷州防務空虛。鮮卑部落首領育延趁機率部衆五千餘騎越過長城入侵併州肆虐上郡、西河兩郡。鮮卑人本就善騎射,育延部更是來去如風非尋常烏堡部曲可敵。無奈之下時任太原太守的樑習只得收攏防線,一面堅壁清野,一面將駐守在雁門的曹軍調往西河征討育延部。只是如此一來雁門便出現了防務真空。未免匈奴人、鮮卑人、烏桓人乘虛而入禍亂雁門,樑習主動派遣使者前往高柳城求見龐統,表示願意將平城移交給齊軍。龐統自然不會放過這次收復平城的機會。於是雙方便在心照不宣地情況下完成了平城防務的交接。
然則不付諸武力得來的疆土往往會殘留下大量的後遺症。畢竟原有的利益層未被打破,敵方的影響力也未被清算。正如龐統現下雖是不費一兵一卒地拿下了平城。可平城的民心卻不在齊軍這邊。且不談曹軍臨走前在城內埋下的諸多“暗樁”,光是鄧展當街刺殺王凌一事就已然令龐統在幷州飽受非議。誠然此事源於王凌叛主在前,可王凌終究是司徒王允的侄子。而他所在太原王家更是幷州的名門望族。同氣連枝之下幷州的士族紛紛對龐統採取敵視的態度。更有甚者未等齊軍接手平城,城內坊間便已四處流傳起了關於龐統要清算叛逆血洗平城的的流言。
龐統當然不會在這等敏感時期貿然搜查曹軍細或是清算城內親曹人士,所以早在進城之前他便下令全軍入城後堅守軍紀嚴禁擾民,並派出騎兵招撫使在平城的各條大街小巷當衆宣讀安民告示。此舉雖是安撫下了城內騷動不安的民心。卻並不能解除某些人對龐統的忌憚與不滿。
這不。此刻陰沉如水的天空下除了一干保長、小吏領着百十來個斗升小民稀稀拉拉地站在長街兩側歡迎龐統入城外,城內的世家大族都對這位年輕幽州別駕採取了避而不見的姿態。面對來自世家大族的無聲抗議,龐統本人倒是顯得頗爲淡定。在他看來地方上的世家大族固然是協助官府統治百姓的助手與幫襯,但從另一個角度上來看這些勢力同樣也是啃食統治根基的蛀蟲。放任地方上的世家大族做大隻會令主上辛苦創下的基業受損,進而重蹈大漢朝衰敗的覆轍。
所以這會兒的龐統臉上雖是不動聲色,心裡卻是在暗自籌劃接下來該如何打擊世家收服民心。不過龐統這邊才釐清思路,那一頭就見一員小校跌跌撞撞地跑到他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稟報道,“稟……稟別駕。鞠…曲將軍回城也!”
小校來的這則消息一下子就讓現場炸開了鍋。要知道自打去年曲演率部離開平城追擊袁譚、步度根等人後,曲演部便就此與齊軍大營失去了聯繫。期間蔡吉與龐統雖也曾先後派出兵馬尋找曲演部。但曲演和他的部曲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愣是就這麼沒了音訊。
此刻乍一聽聞曲演回城龐統先是一愣,旋即面色陰沉地調轉馬頭領着一干文武趕到了城門口。果不其然就見西北方向上一支打着“蔡”字大旗的騎兵正朝平城這邊趕來,當先一員鐵甲戰將赫然便是久未謀面的曲演。
原來那日曲演爲追擊袁譚、郭圖、步度根三賊,一路尾隨鮮卑諸部到了漠北。中途曲演也曾派兵回雁門傳信,但那時的雁門已然易手曹軍,信使和信件自然都沒能抵達齊軍大營。曲演哪裡知曉在他離開平城後不久城頭已然變換了大王旗,他只當漠北草原地形複雜信使在半道上遭遇了不測,並未將失聯一事放在心上,而是繼續領着部下追蹤步度根部。
好在步度根部是往涼州方向遷徙,曲演對那一帶還算有點印象。經過連續數月的長途追蹤,曲演終於在建安八年的年末找到了步度根位於漠北深處的老巢,並在當天夜襲鮮卑人的營地。步度根顯然沒料到曲演竟會一路追蹤他到漠北老巢,猝不及防之下這位鮮卑單于被縱馬馳入的齊軍斬於帳下。整個營地亦被曲演一把火給燒了個乾乾淨淨。至於步度根之前擄掠搜刮來的財寶則通通都被充了公。
待到滿載而歸的曲演重回雁門之時,時間儼然已經到了延康元年二月。曹軍又恰巧在這檔口撤出了雁門郡。所以曲演一路走來雖覺得情況有些異樣,卻也沒料想到在他離開的數月間平城已是幾經易手。
此刻尚被矇在鼓裡的曲演眼見龐統親率文武在城門下迎接自己,當即翻身下馬,抖了抖身上的浮塵,從箭囊中取出已被醃製成臘肉的步度根首級,朝龐統獻寶似地招呼道,“士元別來無恙否!”
哪知龐統卻是板着面孔,揚手一指曲演厲聲下令道,“來人!將其拿下!”
隨着龐統一聲令下,十多個甲士當即一擁而上將毫無準備的曲演壓在了地上。跟在後頭的曲演親兵見狀無不大驚失色想要上前救主,卻被城內馳出的一隊騎兵擋在了外圍。此時回過神來的曲演更是掙扎着朝龐統怒喝道,“龐士元!汝瘋也!”
龐統卻是無動於衷地厲聲呵斥道,“曲演汝可知罪!”
“知罪?”曲演先是一怔,繼而發飆似地破口大罵道,“老子知個屁罪!老子奔襲千里取下步度根首級何罪之有!”
曲演的親兵也跟着叫嚷道,“是啊!餘等隨曲將軍搗毀鮮卑老巢,地上乃是步度根首級!”
龐統看了一眼地上那枚戴着金耳環的首級,原本板着的臉總算是稍稍緩了一點。就聽他跟着又問道,“袁譚、郭圖二賊何在?”
耳聽龐統提及袁譚和郭圖,曲演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鬱悶的表情。原來曲演搗毀步度根老巢後並沒有找到袁譚和郭圖的身影。最後還是從俘虜口中得知早在雁門關外袁譚、郭圖二人便已辭別步度根不知去向。所以這會面對龐統的質問,曲演只得悻悻地嘟囔道,“此二賊不在鮮卑大營。”
龐統相信曲演沒有撒謊,也知道曲演和他的部下在過去的數月中歷經艱辛。於是他又怒其不爭地追問道,“武廣,汝可知自汝走後鍾繇與王凌裡應外合奪了平城?”
先前還在掙扎的曲演聽罷此言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龐統見狀不禁幽幽地嘆了口氣道,“罷也,爾等搗毀鮮卑賊營亦屬大功一件。賞罰之事便由主上決斷罷。”
說完龐統揮手示意手下放開曲演。重獲自由的曲演蹭地一下從地上一躍而起,雙手握拳,赤紅着雙眼大聲怒吼道,“王凌何在!牽招何在!餘要將其碎屍萬段!”
面對叫囂着要復仇的曲演,龐統仰頭望向灰濛濛的天際沉聲說道,“王凌已伏誅。至於其餘首鼠兩端之輩……春雷始動,蟄蟲驚而出走矣。”
彷彿是要印證龐統的預言,這一刻遙遠的天邊隱隱傳來了滾滾雷鳴之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