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滾滾,硝煙瀰漫,邊境的黃沙即將被熱血澆溼,血腥味即將覆蓋整片平原。飄散在這片樂土的上空。
幾場戰事下來,鳳君政的大軍已經兵臨潼關城下。
而因寡不敵衆的情況下,楚景沐和劉楓再三商議後,澈回主力部分,一邊拖延一邊退,最終被逼到潼關。
二十萬對上八十萬,兵力實懸殊。人不是神,三頭難敵四臂,所以,楚景沐和劉楓只能儘量拖延,等到肖樂領着楚家軍趕到潼關。
死守潼關三天,肖樂也帶着楚家軍到了!
楚景沐在城樓上眯起清潤的眼,居高臨下,傲視羣倫!
鳳君政在城下仰首回望,戰袍飛揚,威風凜凜。
兩個男人,一個在上,一個在下,隔着千軍萬馬,一個陰鷙,一個冷冽,眼神已經在空中交點過一回。
不論死傷多少人命,不管犧牲多少冤魂,他們之間的恩怨,這老天一早就安排下的宿怨,必須了結。
潼關——鳳天的關卡,不能有失,一旦失去,鳳天猶如失去被人打開了大門。楚景沐慶幸的是,各家將軍領兵作戰都各成一家,否則,雙方都熟知各自打仗的套路和習性,這場戰爭拖延的時間就會越長,傷亡也越大。
他一生戎馬,最不怕的就是廝殺戰場,這是他一生中最有挑戰,也最有意義的仗,所以……
只能贏,不能輸!
六月,春盡夏來,夏初的清風依然如春,柔和膩人,加深了涼城的翠色。
這一天,天氣大好,午後的綠芙在流雲山莊後院的藤椅上輕悠地看書,蔥鬱的樹葉擋住了耀眼的陽光,徒留一片清亮,暈開了零零碎碎的溫暖。這裡的確是正午時分休息的好地放。好不容易,兩個小東西都沒有來煩她,一旁的大理石圓桌上,幾盤她愛吃的點心水果,還有一壺雨後龍井。細長纖白的手指一頁一頁地翻開書頁,覺醒在賦有江南舒潤之氣的書卷中,慵懶地梳着一個流雲簪,幾絲髮絲如墨化在臉頰邊,白與黑的絕美交錯,遠遠望去是那般的愜意優雅。
這一個多月來,她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看書,因爲答應過楚景沐暫時不回幽城,所以,她就在涼城住下了。畢竟這裡是浮月經營多年的地盤,強龍也壓不過地頭蛇。隱約之中,她知道楚景沐在擔心什麼?
無事可做,下棋已經尋不回那種樂趣,倒是看書多了一份閒情逸致,難得兩個小傢伙不來煩她,最近涼城逃竄的難民已經陸續地安排妥當。街上已經恢復了繁華,傾城受不住清淨,天天往外頭跑,而睿睿,整天膩着她未來小媳婦。生意上有浮月,情報上有海月,聯繫上有澄月,只有她,閒得令人髮指。
一個多月了,亂軍和朝廷軍隊在潼關交鋒一個多月了,雙方人馬各有損傷,鳳君政始終攻不下潼關,畢竟是鳳天的關口,有最堅固的城防,佔盡了地形優勢,易守難攻。還有鳳天兩個戰無不勝的將軍,潼關穩穩地守住。
潼關,若出水上走,離涼城很近很近,鳳天的兩支軍隊正在勢均力敵地在戰場上斯廝殺,一刀一劍,砍向的都是自己的同胞。
楚景沐……
鳳君政……
如果單單是這種情況下去,她肯定,楚景沐一定會贏,可是,有了外力的介入,這就不一定了,鷸蚌相爭,得利的始終是漁翁。
悠閒地放下書卷,寬大的水藍色紗裙袖口攤開在碧色的藤椅上,輝蝢成色,一起一落如天下雲展雲舒,瀟灑如風。纖細的手腕微微伸出,露出一小截皓白的肌膚,端起桌上的白玉杯,雨後龍井,茶中極品。暗香盈滿鼻尖,在這悠閒的午後,喝上一杯,若是心情舒暢,可真是一種極致的享受。
眼簾下陰影散開,綠芙微微擡眸,不遠處,無名在守着,她知道楚景沐讓他守着她的安全……微微彎了脣角,究竟他是哪來的信任相信無名呢?她一度懷疑。
淺藍色的袖子在空中劃出一道痕跡,無名堅毅的身影便從容地走了過來,微微頷首,“夫人,有什麼事嗎?”
溫溫一笑,示意他坐到對面的石凳上,綠芙放下玉杯,慵懶地躺下,微微閉着眼睛,笑問:“無名,我們在涼城的茶行和南宮家競爭了多年,三年前茶行生意風行一時,瑤光明明差點就擊垮南宮家,後來一直以來持橫。爲什麼?”
無名掃了她一眼,之間半睡半醒之間,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眼瞼下覆上一層微微的陰影,靜謐地等着他的答案,心底掠過一絲訝異,有點不解,不過還是老實地回答道:“南宮家在江南茶行生意上一直有獨一無二的地位,當年浮月投下大筆的資金經宮茶行生意,主要是因爲茶一直是江南人士的寵愛。特別像是雀尖、碧螺春、和雨後龍井……可是那年乾旱,江南大片茶葉枯死。南宮家的茶葉供給一直是靠附近的茶林,而我們因爲有一條航運的運輸方便,茶葉供給除了附近的茶林,還有云嶺平原上的茶林。雲林地處涼城運河下游茶林,那天並沒有枯死半顆。後來競爭中,南宮家因爲茶葉供給不全,幾乎被我們搶佔了江南市場,後來,南宮莊主求助於白靈飛,以高價買斷了他的茶室儲存,纔可以和我們勉強持橫。但是,他們的客源雖然保住了,但是,那一年還是虧損的。”
“你知道,浮月以高於南宮家兩倍的價錢要買他的茶葉,你知道,爲什麼他賣給南宮家嗎?”綠芙依舊閉着眼眸,風輕雲談地問着。
“白靈飛仰慕南宮三小姐已久,可因爲他的惡名在外南宮莊主一直不同意他唯一的女兒下嫁白靈飛,撐到後來,爲了保住家業,才以三小姐的婚姻交換爲代價,把茶葉賣給南宮家……”無名面無改色地說道,這件事江南一帶沸沸揚揚傳了好長一段時間。
疏影橫斜中,淡淡溫熱的滾燙在綠芙白皙的皮膚上調皮地跳躍着,像個頑皮的小孩,猶如雨後夏陽下的點點暖花。脣角微微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好笑地問着,“你知道我想問什麼?”
無名脣角破天荒地彎了,這幾天,他們的默契已經培養到無懈可擊的地步,“鳳君政在邊境,多年來,先不說他光光疲於奔波在各個將軍處聯絡,又要急於以最快的速度掌控皇城軍隊。就單單以糧草而言,他就沒有辦法全部供應,就說韓家軍,在邊境養精蓄銳多年,糧草充足,但是皇城軍根本就是靠朝廷在養的軍隊,這幾年經濟剛剛復甦。所以,鳳君政再能輕而易舉地招降。既然他要接手,勢必要有大量的資金供應。邊境,單憑儲存下來的糧草遠遠不夠,所以,只能靠……”
無名停頓了一下,臉色微微有點幽暗,清晰地吐出兩個字,“匈奴!”
綠芙輕輕一笑,微微偏偏身子,水藍色的紗裙在藤椅上溫柔地泄披着,灑落一片柔和的韻味,“無奸不成商人,我從來不會做賠本的買賣,更何況,當我的狀態擺得比別人高一層的時候,我會盡我最大的所能在對方的身上壓榨油水,你說鳳君政有什麼可以和匈奴交換的?”
靜默良久,周圍的空氣凝結成兩個空間,一個漫不經心,一個心頭微涼。一個慵懶的躺着,風輕雲淡,一個似乎可以看見一場兵荒馬亂,血流成河。誰也沒有說話,這是他潛意識裡一直不願意深想的問題,今天被綠芙活生生地挑了出來,竟然會覺得心口煩悶不安。
他的血液裡,一半是鳳天,一半是匈奴。
他是匈奴的王子,卻被匈奴所拋棄,他是鳳天的臣民,卻只有她的身邊,有他的席之位,冥冥之中,突然覺得心寒。
“匈奴的條件一定是鳳天的疆土,是不是?”綠芙睜開漆黑的眼眸,慢慢地直起身子來,墨黑的秀髮斜披滿肩,墨得泛光,她的眼中,輕靈地蝢出一股深幽的清泉,慢慢地,如暖流劃過他心田。
刀刻般的容顏微微一動,點點頭。
“可我不明白的是,鳳君政千方百計地回來,就是要奪回皇位,先不說他是鳳天的王爺,若是他成功了,任何一個君主都不會允許自己的國家的領土遭到破壞的,不是嗎?”
無名深黑的瞳眸微微暗了兩寸,夏日映出墨黑中的一層不安,“如果他要的不是國家呢?”
這也是楚景沐吩咐他,一定要寸步不離地守着她的原因,他們都沒有想到的理由,只要牽扯到綠芙,他總是先一步想到了。
那個男人在上戰場之前,對他的託付,在他的臉上,他看到了一層灰濛濛的不安和掙扎……
如果鳳君政要的不是國字,而是人呢?
倒是綠芙一怔,脣角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很快就被綠芙隱藏了過去,又微微地笑開了,“男人一生最高聽理想就是君臨天下,江山和美人,向來只能選其一。何謂有情?何謂無情?什麼又是我們的追求?其實往往不是長年累月積起來的渴望,有時候,只是我們的一念之間。所以,纔會有堅持,纔會有一步錯,步步錯的結局!”
“夫人是認爲他要的是江山?”無名眯起眼來,楚景沐卻認爲他要的是美人,他是男人,更加了解男人的想法。
微微一聲嘆息,如幽似怨,淡淡地消逝在芳香的空氣中,綠芙對上他墨黑堅毅的深泉,一字一頓地說道:“別人的渴望,別人的目的,不是我的。匈奴恐怕馬上就要進關了,以潼關現在相對峙的局面,如果真的是匈奴揮兵入關,後果不堪設想。王爺和哥哥就算是戰神,也擋不住兩邊的夾攻。潼關勢必會守不住!”
無名不說話,因爲她說的是實話,綠芙優雅地拿起玉杯,掀開杯蓋,尖細的茶葉在水中漂浮,讓她想到了浮萍,笑吟吟地問道:“無名,老實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是什麼?”
無名渾身一震,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臉,瞬間有一種錯覺,她知道了所有的事,所有的事情都在她運籌帷幄之中,也在意料之中,她會選擇在這個關口問自己的身份,無非就是想確定自己對鳳天是利是弊,不想後院起火,脣角的勾起的痕跡微微有點苦笑的味道。
綠芙看着甚爲礙眼,溫暖地笑道:“你不要誤會,我並沒有派人去查你的真實身份,即使我很早就懷疑了,但是我相信你不會對我不利!”
無名一愣,剛毅的臉色飛快地掠過一絲喜色,很快就被他隱藏在心底,似乎那一瞬間只是綠芙的錯覺。
她相信他!
雖然知道,可聽她講起,心裡還是忍不住一顫。曾經有一張和她相似的芙蓉臉,溫柔的臉頰映着嬌羞,也輕聲地說着,她相信他,相信他們的未來!
他永遠記得那個雪夜中,飄雪輕柔中的那一抹柔麗的身影,以至於他初時爲了懷念她的音容笑貌,甘願呆在她身邊,當一個護院,如今,他的視線早就分明,知道自己看的人是誰,這個清麗的身影也在說,她相信他!
“謝謝你!”
還了他一個夢,即使是夢,也是一個甜美的夢!這就是足夠了,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她不同於月藍,不會屬於他。但是,他發誓會守護好她,不會讓她和月藍一樣,有一個淒涼的下場。
所以,很早以前就決定要守護了!
綠芙微微一下,從無名口中,她聽過的稱呼一直是三個,小姐、夫人、王妃,從來沒有第四個,這是第一次,聽到一個你,你我他的你!
“我可以確定你不會傷害我,但是無名,索蘭珠的身份如此高貴,而她不遠千里迢匈奴到鳳天來找你,我不認爲你會和匈奴王庭沒有任何關係!而這些你,我的事,一都沒有瞞住你,還有王爺的信任。如果,匈奴和鳳天交戰,你會站在哪邊?”這纔是她要問的事,她不想失去一條胳膊。
“我的血液裡,有一半是匈奴,一半是鳳天,爲什麼一定要我選擇屬於哪邊呢?”他淡淡地問道。
綠芙一下,放下杯子,玉杯在石桌上哐啷一聲清脆的響聲,迴盪在他們之間,綠芙笑道:“一半?無名,我知道,你和王庭的關係一定匪淺,或許那是你的國家,以你姓氏的領頭的國家!”
這樣說着夠明白了!
他身上渾然天成的王者之氣,怎樣也藏不住,以前不問,是因爲他沒有威脅性,現在卻不能不問,在楚景沐和劉楓在戰場廝殺時,匈奴進軍,她至少要防止,不會出現奸細這種情況。
無名沉默了,這是千古以來很多人都在掙扎的答案!
綠芙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眸,眯起,一絲寒芒掠過,冷笑,“無名,很難回答嗎?”
“我兩邊都不會幫!”不管是鳳天還是匈奴,他都不會幫!
綠芙凝視着他的眼睛許久,轉開,笑道:“浮葉飄往何處,往往都靠東風!”
果真不出綠芙所料,六月二十,匈奴正式揮兵進關,和亂軍,一左一右,夾攻潼關。
楚景沐和劉楓死守潼關,開始漫長的持久仗,不會輸,卻也很難贏!
涼城的上空,開始凝聚了一股恐懼,昔日繁華的街道日漸一日變得蕭條和清冷。所有的建築和樹木,似乎籠罩了一絲不安的焦慮。
走在路上,觸目的是從潼關方向涌過來的逃民,個個面容憔悴,眼光偶爾卻迸發一股凝聚的期盼,透過層層的空氣,看向潼關的方向。
楚景沐和劉楓的肩上,揹着的是鳳天萬民的希望。
他們的身後,是無數兒女的家園。
在戰爭日益進入白熱化的時候,鳳天的各處也進入了一種警備的狀態。
京城的皇宮,鳳君蔚的臉上蒙上了輕愁,手裡緊緊地捏着一張紙條,手上青筋突起,散着一股怒氣和……複雜。
“二哥……”他的聲音因爲回憶而變得惆悵和朦朧。
七月一號,一個消息傳遍了鳳天各個角落。
皇后仙逝!
後宮所有妃嬪到雲龍寺給太子祈福,全國服喪七天……
綠芙一聽,當場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