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有光,絲絲曙光初現,朦朧天色漸漸清明,王府之中,略有人聲,靜靜悄悄,忙忙碌碌,紛紛準備着一天的工作,有的掃雪,有的燒水,有的準備早膳,輕揚的腳步聲來來回回。
而陣陣馬蹄聲卻從遠而近,整齊規律地傳進王府之中,停在了門外,門口侍衛慌忙進府稟報,卸史帶着一大隊人馬來了王府,神色深重,行色匆匆楚景沐剛剛起身,聞言大訝,蹙起濃黑的雙眉,他的王府門前,極少有人敢清晨帶兵上門,只能說,有急事發生了……
花廳之中,御史大人已在等候,着急地在庭院中踱步,額上冷汗陣陣,在寒冬中不停地冒出體外,見到楚景沐慌忙迎了上去……
“御史大人,何事如此緊急,需要帶着大隊人馬清晨上門麼?”楚景沐略有不悅,聲帶冰冷,在清晨更深清寒之甚。
“王爺,事關芙蓉血案一事。”御史略有着急地說着,額頭冷汗不止地流着,“咋天晚上又有案發,是京城九門提督被殺。”
“九門提督劉順,是晉王的座上之賓。”楚景沐心有訝然,芙兒復仇,從不傷及無辜,這又是怎麼回事,他是近幾年才調回京城,和多年前的血案一點關係也沒有,怎麼會被殺。
“而且……”御史大人支支吾吾,看着他下沉的臉色,真害怕他出口之後,會被他怒氣所傷,冷汗更是淋淋……心提到了嗓門,高高吊起……
“做什麼支支吾吾的,有事就直說。”楚景沐略有不耐地看着他,走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下,錦袍飄揚,順暢流溢。
“嫌疑之人……是……是王妃……”卸史不安地瞧着他越來越差的臉色,而門旁的肖樂早就臉色大變,倒吸了口氣,轉而看向楚景沐頓然下沉的臉……
楚景沐似被人掐住咽喉般,心沉下谷地,眼中寒芒瞬間凝聚,陰鷙襲人,狂風暴雨在臉上慢慢地散佈,如冰的眼神似冷箭直射向他,薄脣噙着寒涼的肅殺氣息,一字一頓,如針撲向御史,“大人,這京城有三位王爺,亦有三位王妃,不是你指的是哪一位?”
御史似感陣陣壓迫隨之而來,冰冷的話如劍抵住咽喉,稍有不慎就血濺三裡,那位年輕的王爺身上迸發的冰寒之氣比之外頭冰雪更加凌人入骨,這不是明知故問麼?他膽戰心驚地想着,根本不敢擡頭看向他的臉色,兄是感受到的肅殺之氣就讓他差點軟膝跪下,心跳如雷,聲聲沉重,不敢回話,而座位上之人,卻冷冷冰冰地坐着,似乎在等着他確定的答案……
御史大人戰戰兢兢地垂頭,垂得更低,這逼人之氣,他不敢與之對視,彷徨地低聲回答:“是……楚……王妃”
如意料般的答案,他聞之還是一陣心涼,陣陣駭然之驚萌生,連他都抓不住證據,御史怎麼會有證據?
“大人,說話最好小心點,若是敗壞我王妃聲謄,本王定不輕饒。”楚景沐臉上的殘佞之氣頓起,驚得御史連忙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
“王爺,若不是有確切的證據,下官也不敢懷疑王妃啊,這是劉大人手裡抓的東西,王爺請過目。”
楚景沐伸手接過,白如飄雪,輕如鴻毛的……極地貂皮……
那件披風?
他心窒了片刻,皇帝御賜了三件極地貂皮,芙兒怕冷,他全給她做了兩件披風,兩副暖手套還有一件小坎肩……這種貂皮不同於普通的貂皮皮,是進貢之物,冬天極其保暖,珍貴異常,據他所知,皇宮中能穿得上這件貂皮的也只有三人,皇帝,還有韓貴妃……
而宮外,獨一無二,只有芙兒有……這麼明顯的證據,以她的謹慎,無名的細心,冰月的仔細,怎麼會留在觀場呢?
御史大人看見他陰沉不定的臉色,不敢吱聲,愉覷了眼就趕忙低下去,甚是爲難,他見過那名王妃,怎麼也不相信一名柔柔弱弱的女子會是芙蓉血案的兇手,況且案發之時晉王聞聲而來,這明顯是爲了牽制楚景沐而栽贓陷害……但他不敢說,楚景沐越來越差的臉色讓他心頭直打鼓……
“案發之時還有誰知道這件事?”楚景沐沉聲問。
“回王爺,那天晚上剛好是晉王和劉大人約好談事,下官接到劉府報案時晉王己在,他命下官一定要追拿……追拿王妃……”
“單憑一片極地貂皮就能定我王妃之罪麼?御史大人。”楚景沐陰鷙地問,已帶殺氣。
“王爺,雖然不能定罪,可是王妃還是嫌疑人,得跟下官回一趟天牢……否則,實在難向晉王交代……”他支支吾吾地說着,這事實在難爲,兩邊都不能得罪,他夾在中間真的很難辦啊!
“向晉王難以交代,向本王就好交代是麼?”他的聲音更是冷魅,逼人之甚。
“王爺……下官不敢!這實在是職責所在啊!”他忽而擡起頭,爲難地說:“晉王已經得知此事,死的又是他的心腹,如同斷他一指,早已憤怒不堪。皇朝也有律法,嫌疑之人必得關進天牢,等到證實無辜才能釋放,如今形勢對王妃極其不利。王爺又是芙蓉血案的主要負責之人,若不肯交出王妃,不僅會得罪晉王,也會震怒皇帝,再者王爺會落個徇私枉法之名,不更是加重王妃的嫌疑麼?”
楚景沐又何嘗不知,事已至此,送她進天牢是最安全的做法,可是,那是天牢啊,多少人都死於那裡,夏天的天牢已是陰寒萬分,更別說現在的天氣如此之中,她如何承受牢中寒氣?光想到這他就不忍……他怎麼可以親手送她進去……
“王爺……”御史大人見他有絲鬆動,不禁又道:“王妃只有進入天牢才能堵住悠悠之口,王爺你也可以儘快洗清她的嫌疑,這不是兩全之法麼?
楚景沐狠厲一瞪,御史又趕忙低下頭來,不敢噤聲……
“肖樂,去把王妃請過來。”楚景沐揚聲,對門口的肖樂喊着,而一邊的林龍還是靜靜地站着,眉目見有點恍惚……
花廳又恢復了凝重,楚景沐陰寒的臉色之厲,誰也不敢出聲,連一旁伺候的情兒和金兒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片刻之後,綠芙緩步而未,眉間疲色略顯,楚景沐心更是沉下幾分,他常奇怪她爲何一沾牀就睡,原來是夜間睡眠不足,白天容易疲憊……
疑感地看看一旁依然冷汗不止的御史,綠芙蹙眉,剛剛肖樂也是欲言又止的模樣,發生了什麼了麼?爲何楚景沐的臉色如此難看?
“王爺萬福!”稍微行了禮,綠芙便走近他身邊,笑意盈盈地問:“王爺,大清早的,何事?”
楚景沐沉默不語,直接把手中的貂皮毛髮給她,同時也注意到她的披風的下尾的確有—似破裂,若不是他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來,心情又是一陣沉重萬分。
綠芙不解地接過那皮毛,凝眉,滿眼的不解,楚景沐暗自咬牙佩服,這無辜的表情也裝得極像……
“昨天又發生了芙蓉血案,這是死者是九門提督劉順大人,這是他手裡抓的皮毛,極地貂皮,看來王妃已經成了頭號嫌疑人了。”楚景沐心有怒氣,氣她的不小心,若是小心一點,也不用受牢獄之災,語氣難免有點諷刺。
“什麼?”綠芙細緻的雙眉擰到一起,不可置信地輕呼,昨天?怎麼可能?
“這怎麼可能?”奔月不可置信地大喊一聲,昨天她們明明就沒有出去,這分明就是栽贓陷害,“王爺,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冰月也凝眉,無名更是沉默不語,陰沉着一張臉。
倒是綠芙,驚訝之後,轉而一笑,冷冷得有點諷刺,又有點自嘲,“看來,這天牢,我得走一趟了。”
“王妃,你沒有什麼要說的麼?”一旁的御史不解地看着她平靜微笑的臉色,有點納悶……
“該說的,大概你也跟王爺說了,不該說的,王爺心裡也有數,我又何必說什麼呢,浪費時間而已,可以走了麼?”綠芙笑看向他,仍是風雲不驚。“王妃……”奔月冰月不可置信地上前,擔憂地看着她,綠芙搖頭,示意她們不要說話,這件事,背後牽扯到的事情不簡單,不是她們一時能明白的,還是稍安勿躁爲好。
御史看着楚景沐越加陰佞的臉,不敢多話,他不發話,他哪敢就這樣把綠芙帶出去……沉默良久,楚景沐才擡頭,“我親自送你過去。”
此言令所有人大訝,皆不解地看着他,包括綠芙,……他起身,攬過她的肩膀,沉聲道:“本王親自送你進去,一定會親自接你出來”
綠芙笑而不語……
天牢之外,綠芙輕步被接下馬車,看見楚景沐在一旁交待御史大人一些什麼,而他一直哈腰稱是,不禁一笑,這就是權利的可愛之處……
見她下車,他走了過來,溫潤的臉微有堅決,“芙兒,等我兩天,我會親自接你回家。”
兩天已是他的極限,他無法忍受她在天牢裡受此陰寒之氣……他捧在手裡的人,不可受此傷害,即使她是兇手也不行……
綠芙笑而不答,周圍一圈都是人,她玉手芊芊圈上他的頸項,周圍皆是一片吃驚,楚景沐也略有驚訝,綠芙幽幽的清香襲來,他人看來是戀戀不捨,而他感到熱氣撲面,接着就是耳邊輕言:“楚景沐,我只說這一次,昨天的事不是我做的。你每走一步,都要三思而後行,免得中他人之計。”
楚景沐身體有頓時的僵硬,看着她淺淺的退開,溫暖地笑着,看向冰月奔月和無名,“我不在,你們聽王爺的話,別輕舉妄動,明白麼?”
許久之後才聽得無名應是,接着是冰月,最後纔是奔月,三人心情多少有點擔憂和不甘……卻又不得不聽從她的話,目送着她消失在天牢之口……
一進天牢就是一陣寒氣撲來,身上即使拉了拉披風亦有絲冷意,雖她是疑犯,可因身份特殊,御史不敢有絲毫不敬,一路上恭恭敬敬地把她領入一間牢房……
雖是牢房,比起上次關押雲王的地方,這次簡直是天堂了,地上鋪着乾淨的稻草,周圍也沒有別的犯人,都說天牢陰寒之氣濃重,這裡卻生了三個暖爐,嫋嫋升煙,逼退不少冷氣,而最裡面還有一張乾淨的庫鋪,上面鋪着一張潔白的牀單,這哪是犯人的待遇?
綠芙回頭輕笑道謝:“大人多有費心了。”
“王妃言重了,這都是王爺的意思,暫時還得讓王妃在這裡委屈兩天,王爺他很快會爲你洗脫罪名,若是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御史笑言着,有絲歉意,福福身子出去,一名官差過來,鎖上鐵鏈,冰冷的哐啷之聲,陣陣作響。
綠芙坐到牀鋪之上,蹙眉沉思,這就是榮王的賭注麼?竟敢以芙蓉血案爲名目讓她入獄,這件事在京師又該掀起軒然大波了,堂堂的芙蓉王妃竟是芙蓉血案的嫌疑犯,這朝廷第一犯人和朝廷第一王爺,該有不少人會翹首期待後續發展吧。
她入獄,對他到底有何好處呢,最多也只能關她幾天,以楚景沐的本事,爲她開脫易如反掌,到底他有何目的?
看着暖爐裡嫋嫋升起的白煙,和着稻草的清香,她自詡聰穎過人,如今腦裡一片混亂,怎麼也理不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位王爺的心思什麼時候開始如此難測了?
怪不得人人都說,京師天牢是煉獄,果真不假,寒風陣陣地吹着,直竄腳底竄到心間,冷得發抖,膽子略小一點的人聽着陰風陣陣怒吼恐怕也得嚇破膽,不過話也說回來,能進這裡的,哪一個是膽小的?
綠芙脫下鞋子,屈腿坐到牀鋪之上,把腳捲進披風之中,阻擋着陣陣寒冷,心頭又有一個疑問閃過,拉過自己的披風仔細檢查,果然發觀一絲破角之處,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杏眼徒然睜大,心涼了半截……
王府有內奸?
是誰?誰能接近西廂,能碰觸披風而不會引她懷疑的?
冰月奔月、無名皆不可能,她懷疑誰也不會懷疑他們,想起前幾天這披風風沾了泥土,奔月曾拿去給情兒金兒小洗,都是王府里長大的丫頭,一個沉穩伶俐,一個純真如紙,又是楚景沐貼身的丫環,若是她們,不可能在她面前一點破綻也沒露出來……接着就是肖樂和林龍……這兩個是跟隨楚景沐多年的將軍,甚得他寵信,也沒有理由做這種事。
越來越複雜的情況讓她沉不住氣,隱隱有點浮躁,腦海裡不斷地排除人選,想起之前的刺殺,每次都那麼巧,他們是如行準確地得知自己的行蹤?
肯定有內奸,但會是誰呢?
王府裡每個人她都仔細想過,一遍一遍地過濾人選……最後定在肖樂林龍,情兒和金兒身上……只有這四個人,能很好的得知她的行蹤,也能接近她而不被起疑,亦能接近楚景沐……
誰都看似不可能,越來越不安的情緒慢慢地籠罩着她,明明冰冷的空氣,掌心卻全部是汗,溼了一手……
暗自苦笑,既然想不透,就不用想了,她在這裡再怎麼想也沒有用,還不如等楚景沐的消息……
他說過兩天的……那她就在這裡等兩天,她寧願相信他……
王府東座,楚景沐靜默不語,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甚至開始心慌,渾身冷汗,綠芙入天牢前說得話一直在他腦中閃爍。
他認識的綠芙驕傲自信,說不是她做的就一定不是她做的,是誰在背後陷害。若不是她做的,那背後之人要對付的就是他……
又是一個陰謀,他蹙眉……這王府,他好不容易纔能保住一方平靜,看她在涼亭中靜靜下棋,聽她在西廂中嬌聲倩笑,圍繞不去。如今卻讓她身陷囹圄,無盡的懊悔涌上心頭,更是惆悵……
她讓他三思而後行,是因爲察覺到什麼了麼?
想了快一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楚景沐心頭的沉重亦加重了幾分……
轉而看見了書桌上靜躺的毛筆,楚景沐直起身板,在桌上攤開一張宣紙,蹙眉在紙上四角揮筆,片刻之後是放下筆……
宣紙的四角分別寫上……晉王、榮王、太子、皇子……中間是皇帝……
他仔細揣摩着這幾個字,暗自分析利弊,深沉的眼光再次在這幾個名字中似搜尋着什麼,慢慢地在心裡算帳,一筆從小就知道要算的賬……
“王爺……”奔月忍不住衝了進來,後面跟着阻攔不住的肖樂,苦着一張臉,無奈的手停在半空之中,冰月無名也跟着進來,個個臉色有擔憂。
“王爺,王妃身子小的時候在雪地裡凍了幾天,禁不住天牢的寒氣,別說是兩天,兩個時辰也不行,你快點想想辦法帶她出來啊!”
奔月嬌俏的臉上一片擔憂,忽得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只有等他爲綠芙開脫,可他自天牢回來之後就一直呆在西廂,眼看太陽就快下山的,奔月急得如熱鍋螞蟻,在外面實在是站不住腳跟才衝了進來。
楚景沐不答話,眼光深沉地在他們臉上搜尋,寒人心骨的冷慢慢地侵入五臟六腑,奔月心微跳,暗白心驚,掃了最遠處的無名,楚景沐開口:“最近近王妃見過什麼人麼?”
沒人答話,奔月垂下頭,冰月無名面無表情地站着,楚景沐冷笑着:“王妃的事,我知的不少,若你們真的爲她好,就該說實話,那天無名甩開肖樂,說!王妃去見了誰?”
窒內皆是一片沉默,頓時只聽見室外呼嘯的寒風陣陣咆哮,如哽咽的老人在哭訴,飄雪落地無聲,誰也沒有開口,這沉謐的乞氛,肖樂額上冷汗沁沁,小心冀冀地看着臉色不善的楚景沐,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他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任沉默在空氣中停滯,似在比耐性,這三人,除了綠芙,誰的話也不聽,誰的命令也不遵,也只有他們,是真心實意關心她照佛她……
“見了榮王。”許久之後,無名纔開口回答,同樣深邃的眼眸中有不可察覺的擔憂,楚景沐心一沉,濃翼的眉緊蹙,揣測着她的用意,眼光隨之又落到剛剛的宣紙上,定在榮王身上……
日已西斜,他至今還是不明白這中間到底夾了什麼期謀,有人想用綠芙來要挾自己,這是無可非議的,可是這人是誰,見了榮王,案發之時晉王又在場,誰纔是這場陰謀的主使。綠芙說讓他三思而後行,不能中了他人之計,卻沒有教他怎樣才能緩解他心頭的擔憂,對她的擔憂……
夜幕初上,不安亦加重,他在書房坐了一天,他們也在外面站了一天,王府之中沒有綠芙輕靈的笑聲,—切都顯得那樣靜謐和心慌,連風雪亦在夜間更加強暴了些,而就在他沉思之刻,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
天牢裡的綠芙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