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很早,一夜的功夫,大地已是銀裝素裹,淡淡的一層雪鋪在了怡寧宮的院子裡,一腳踩上去,柔軟冰涼。
悠若的身子經過調理,明顯有了好轉,雪月和冰月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唯恐出現一點點的意外。她的臉色紅潤,因懷孕而笨重的身材透着一股難言的韻味。
自入冬後,她開始變得嗜睡,鳳君蔚下旨把早安給取消了,也讓後宮的妃嬪們沒事少上怡寧宮打擾。沒有了虛禮的應付,沒有日日對着那些她不想見到的人,悠若心情自然也舒暢了許多。
麗妃來過幾次,才入冬第二個月,她的走動就開始減少了,悠若見她臉色並不是很好,就讓她好好呆在宮中休息。對於麗妃和鳳君蔚之間的真真假假,她並不是心無芥蒂,只是難得碰上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她不想破壞她們之間的這種平衡。
很意外的,一向身體健康的麗妃這一次病得很嚴重,悠若很擔心,一連幾天,差冰月和雪月到淑敏宮去看望。她的病一直毫無起色,悠若去看她的時候已經是彌留之際了,臉色蒼白如紙,氣如浮絲……她因爲懷孕而無法久留,坐了一會兒就被鳳君蔚送回了怡寧宮。
才過半日的時間,麗妃毆,雖心裡有了準備,可乍一聽到這個消息,悠若還是落淚了,她在宮中唯一的朋友離她而去了。
麗妃毆了,皇上悲痛,剛好又卡在過年這個關卡上,今年的年,過得極爲冷清,宮不不見絲竹,不見綵衣,所的慶典活動都因爲麗妃的仙逝而停止。這個年,跟着淑敏宮的顏色一樣,都是白色。
“蝶姐姐,皇后的肚子都八個月大了,再這樣下去的話……”
“紫玉,別嚷嚷,你還怕別人不知道我們的事嗎?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蝶貴妃呵斥着,擰着眉看着紫玉。
玉嬪哦了一聲,小聲地說道:“這裡不是你的寢宮嘛!”
“隔牆有耳你懂不懂,怎麼教都不會,這件事不用你管,少說話,不該你問的什麼也別多問,知道的多了對你也沒有什麼好處。”蝶貴妃冷冷地說道,語氣明顯的已經含有一絲輕蔑了。
“蝶姐姐!”玉嬪委屈地看了她一眼,蝶貴妃最近對她的容忍似乎到了眸中極限,說話也不會像之前那般刻意維護着她的面子,兩個人也鬧了幾次不愉快。不過紫玉打小跟她是好友,心裡親近,都極快就忘記了她們之間的不愉快。
“我不是看麗貴妃這個妖女已經死了,就剩下皇后了,蝶姐姐,我也是着急,眼看着她就要生了,要是那盆茶蘭沒有效果,真讓她生下來,到時候姐姐手中的大權也會重回她的手裡。我是替姐姐着急呀。”玉嬪繃着臉說道。
蝶貴妃只是冷冷一哼,寒意掠過,沒有想到,紫玉和她說話也開始言不由衷了,是不是代表着她已經存有二心……
“紫玉,這件事你別管,皇后性謹慎,飲食起居都有雪月和冰月打理,我們根本就沒有動手的地方。茶蘭的事,春桃不能做的太刻意,否則就功虧一簣了。”她冷冷地笑着,瞥了一眼也虛笑着的紫玉,有點恍惚,兩人相親相愛的童年似乎是上輩子的事了。從第一次,她把香料不動聲色地染在紫玉的衣服上,在蝶幸上勝出,她們的姐妹之情就開始越來越薄了。
怡寧宮中,清晨,鳳君蔚輕輕地起身,昨天晚上她睡得極不安穩,小腿抽筋好多次,疼得她徹夜失眠,不管他是如何幫她按摩,如何幫她紓解疼痛。憐惜地親親她的額頭,快拂曉了才睡過去,鳳君蔚心疼地撫着她的臉頰,憐惜之情溢然。
他吩咐雪月和冰月不要吵到她,鳳君蔚就上了早朝。
他剛走不久,悠若也就醒了。雖然她昨天晚上幾乎一宿沒睡,精神卻還是不錯的,天寒地凍,又大着肚子,冰月勸她回牀休息,不必下地走動了,悠若卻沒有聽。宮裡的嬤嬤說,懷孕的時候要多走動,這樣生產的時候就好生一點,孩子和大人都能夠順利一些。以前鳳君蔚只要有空就會陪着她在御花園走一走,活動活動筋骨,現在天氣冷了,他也不准她再出去受凍。她連今年的梅花都沒能仔細地瞧一眼,悠若苦笑……
孩子啊,孩子,你一定要平安啊!
“這茶蘭開得真美啊!皇后娘娘真的是好有眼神呢,奴婢在宮裡這麼多年,還沒見過冬天有這樣好看的花。”春桃陪着悠若在屋裡踱步,雪月和冰月忙上忙下,在準備着她的早膳。
“是啊,開得真好,清早一起,都是茶蘭淡淡的香味兒,人都舒心了不少。”悠若笑道,湊近了那盆茶蘭輕輕一嗅,似乎極爲享受。脣邊含着一絲溫柔的笑意。
突然,悠若臉色變得蒼白,冷汗淋漓,下脾一陣劇痛。悠若心慌,這熟悉的腹痛,是之前她差點滑胎之前的徵兆,雖有驚無險地渡過了,但這咱感覺她卻刻骨銘心,因爲這種痛讓她更加清醒,更加記住了她和腹中的胎兒是緊緊地連在一起的。她咬脣,忍住那一波的腹痛,讓春桃扶着她坐到一旁的軟席上,接而氣息不穩地命令,“去,把段大人給我叫過來,要快!”
“皇后娘娘,你怎麼啦?”春桃驚呼,引來了剛進門的雪月和冰月,雪月只看了一眼就飛快地往外奔去,冰月也變了臉色,怒問:“怎麼回事?”
春桃搖搖頭,聲音顫抖,“冰月姐姐,奴婢不知道,皇后她突然說……”
“下去,趕快打一盆熱水上來!”她掃了一眼痛得咬牙的悠若,吩咐春桃,冰月扶着悠若走向內室,已經出現過幾次這樣的情況,她已經不像是以前那般驚慌失措了。
拿着宮女遞過來的毛巾,冰月輕輕地擦拭着她額頭的汗水,悠若痛得呻吟,脣色蒼白,臉上血色盡裉,少許髮絲被汗水沾溼了,緊緊地貼着她的臉頰。
“冰月……”
“皇后娘娘,御醫馬上就到,一定會沒事的!”她緊緊地握着悠若的手,淺笑着安慰。
悠若清澈的眸子混亂而微紅,忍着一股又一股的瘋狂涌上的劇痛,緊緊地回握着冰月的手似乎在尋找力量。
離段曉城計算的生產日子還有一個月,悠若應該不是要生產,可越是這樣,冰月就越發不安,這種劇烈的腹痛在四五月的時候經常發生,後來也有幾次,御醫說這是皇后的體質虛弱,極容易滑胎。可前幾次都沒有這一次來得嚴重,悠若已經痛得在牀上綣縮着自己的身子。一聲聲地呻吟也隨之而出。
冰月着急地吩咐着宮女們做好一切準備,腹痛得悠若的牙齒開始打顫了,她心疼的擔憂越來越濃……
“孩子……”無數的擔心只是化成了兩個字,悠若痛苦地低吟着,腦海裡只有這兩個字。她的孩子,一定要平安啊!
“皇后娘娘,你吉人天相,福大命大,你和皇子都不會有事的,冰月保證,你們都會平安的!”冰月笑着安慰。
悠若痛得神智開始混沌起來,迷迷糊糊之間看見冰月的嘴巴動了動,卻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即使是她集中精力,也聽不到。
一陣吵雜的聲音由遠而近,冒着大雪匆匆地踏入了怡寧宮,是段曉城帶着何御醫,他們兩個是悠若最信任的御醫。
一入屋子,段曉城就慌忙給悠若診脈,而何御醫,年輕俊秀的臉龐上浮上一絲疑惑,暗自眯起了眼眸……
麝香?
皇后的宮殿中怎麼會有麝香的味道,她是孕婦,還宜久聞麝香,否則孩子不保,皇后不可能不知道,難道是……
他暗自壓下心裡的懷疑,剛想上前就聽到段曉城一聲驚呼道:“不好了,皇后娘娘恐怕要早產了,來人,快點去請穩婆……”
“什麼?”何御醫衝了過去,皇后即使是足月產恐怕都有生命危險,現在竟然早產……
容不得他們多做他想,在段曉城的吩咐下,怡寧宮開始繁忙了起來,雪月也差一名太監趕緊去給鳳君蔚報信。
一陣腹痛過去,感覺稍微緩了緩,悠若睜開眼睛,看着忙上忙下的宮女,又看了看牀前的兩名御醫,虛弱地笑道:“羊水破了嗎?”
段曉城沉重地搖頭,何御醫上前,問道:“皇后,請問,屋裡怎麼會有麝香的味道?”
“醉文,你說什麼?麝香?”段曉城睜大了眼眸,仔細地聞着空氣中的味道,驀然大悟,怪不得無緣無故的,皇后會突然腹中絞痛,原來是麝香在作怪。
“屋裡有麝香,怎麼可能,我和冰月牢記着御醫的交代,什麼該注意,什麼該忌諱,從未出過錯,像麝香這種對孕婦會造成毀滅性的東西我們怎麼讓它出現在怡寧宮!”雪月急道。
“啊……”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
“這件事先不要着急,目前當務之急就是讓皇后娘娘平安地誕下龍子,其他的事,等完了之後再說。”段曉城亦緊聲道,他也嗅到了一股不尋常的味道。
悠若痛了兩個時辰,鳳君蔚急衝衝地回來,一臉的恐懼,早前御醫就說了皇后體質不宜生產,恐怕熬不過生產這一關,足月產安全都成了問題,更別說是早產。
“段大人,何大人……請你們答應幫本宮一個忙。”悠若瞧着鳳君蔚閃身的那一霎,訴求地說道。
段曉城和何醉文相視一眼,“娘娘請說1"
“如果孩子和大人無法保全,求你們一定要保住孩子,一切以孩子爲先!“
“皇后娘娘,這個……“他們爲難地看了她一眼……
剛剛鳳君蔚才把他們叫去,說了,不管如何,先保住大人,一個皇上,一個是皇后,他們爲難地相視一眼,何醉文說道:“皇后娘娘請放心,微臣和段大人一定會竭盡全力保娘娘和皇子平安
!“
!”
模擬兩可的答案,悠若剛要呵斥,就被一陣劇痛奪去了心神。
何醉文趁着衆人都忙着的時候環視房間,隨着清風的吹送,麝香的味道越發濃郁,他眼光專注而凜然,凝視着外堂窗臺上的那盆茶蘭。俊秀的臉龐認過懷疑,隨之走了過去,香葉越發地重了起來。何醉文眼光緊緊地盯着那花蕊,伸手,用指甲沾了一點花粉,湊近鼻尖……
果真是麝香!
茶蘭本身是沒有毒性的,只是它的花粉和麝香顏色極爲相似,如果有人把麝香抹在上頭根本就瞧不出真假。但是,怡寧宮的冰月和雪水心思縝密,想要明目張膽的放麝香一定逃不過她們的雙眼,所以這個人一定是怡寧宮的人。而且屬於內房的宮女,熟知皇后對花的喜好和平時賞花的時間。她不可能每天都把麝香參到茶蘭的花粉上,因爲這樣做雪月和冰月不會沒有警覺。且就他和段大人隔三岔五就來怡寧宮給皇后診脈,若是有麝香的味道,普通人聞不出來,但是,作爲一名大夫,病人又是有孕的皇后,這咱敏感的味道爲第一時間察覺。之前全部都沒有聞到,何醉文更加肯定這個人一定是怡寧宮的宮女。這麝香本該就早就發生效用的,但是,扣除了他們診脈的時間,又要看準皇后賞花的時間,麝香就不會經常被參合在花粉中,起效就慢,不然……這個孩子早就不保了。
何醉文命小林子把花端到庭院外,並且吩咐着:“你放在庭院中,不要刻意接近它,看看誰接近它,想要搬走,就命人上前抓住她,不管是誰,明白了嗎?”
小林子看着他嚴肅的神色,鄭重地點點頭。
段大人診脈之後,讓穩婆檢查,看見沒有異常就出來,穩婆幫悠若擦拭着額頭的汗水,一手揉着她的肚子,說道:“娘娘是初產,這陣痛還得好一會兒,能忍就忍着吧。!
悠若點點頭,她其實已經不知道穩婆說了些什麼,只感覺腹中間歇性的陣痛清晰而難受。且越來越頻繁,下墜之勢也越加清楚。忽而直覺的一股溫熱的液體從體內流出,聽見了穩婆喊道:“羊水破了,娘娘,撐住啊,快生了,您用力啊!“
悠若聽不清穩婆說些什麼,只憑着本能用力,一次又一次,聲音痛苦而壓抑,本來還是尖銳的,之後變得有點沙啞,冰月的手腕被她抓得青紫。
忽而手被一雙厚實的大手握住了,一股溫暖涌進心裡,她微微睜開眼,是麝香心急如焚的眼,“悠兒,不怕,有我在,什麼也不怕,你和孩子會平安的!“
“這兒是產房,你……你快出去……”悠若急道,聲音不穩。
鳳君蔚不顧段大人和何大人的阻攔,硬是衝了進來,悠若懷孕那會兒他就心驚膽戰了,這會兒又是早產,讓他在外面等着,他如何等得下去。
男女入產房是個忌諱,是個凶兆,產婆和一旁的宮女也苦心勸着鳳君蔚出去,卻被他呵斥,“閉嘴!你們給朕好好用心接產,廢話少說……悠兒,忍着點,你和孩子會沒事的……”
悠若臉色蒼白,汗水沾溼了髮絲,緊緊地貼在臉頰。她眼中溢出眼淚,是感動的眼淚,先前的不愉快似乎在這一刻被撫平了。
“皇上……”悠若剛想要說什麼,一陣疼痛襲來,她抓緊了他的手,“啊……”
一次又一次,悠若只覺得筋疲力盡,暈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後半夜,纔看見了孩子的頭,穩婆驚喜地喊着,讓悠若用力,暈暈沉沉的她根本聽不見什麼。
接近於暈迷狀態的悠若接連生下了一雙雙生子,間隔不到五分鐘,第二個孩子剛剛落地,隨着一聲啼哭,她心一鬆,知道孩子平安,她就昏了過去……
“恭喜皇上,是皇子,是皇子啊……”穩婆抱着孩子,激動地跪地。
鳳君蔚只是掃了一眼,就喚來段大人和何大人,“快來看看,皇后如何了?”
段大人上前仔細地爲悠若診脈,眉頭一鬆,說道:“皇上,皇后只是累得昏睡了過去,休息片刻就會好了!”
鳳君蔚也鬆了一口氣,溫柔地撫着她的臉,心中霎時變得柔軟萬分。
“悠兒,辛苦了,謝謝你!”他含淚說着,他當爹了……
“皇上……”一聲惶恐的叫聲,穩婆抱着一個孩子撲通一聲跪地,“大皇子他……他……”
鳳君蔚轉頭,看着她手中動也不動的孩子,一絲不祥在感覺襲上心頭,讓鳳君蔚的聲音顫抖,“怎麼回事?”
段大人過去診脈,臉色大變,也跪地,雙手顫抖,孩子臉蛋皺皺的,尚不能完全看清五官,本該是細緻嫩白的臉蛋是一片青紫……孩子一絲氣息也沒了……何大人也驚了,察覺到了什麼,他不信地重新診脈,睜大了眼眸……
雪月和冰月也心驚地撲進,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嚥氣的孩子。
撲通,全屋子裡的人都跪了一地,誰也不敢說話,只有小皇子的哭聲響起,似乎在悲痛着哥哥的逝去……
鳳君蔚的腦子一片空白,剛剛的喜悅一掃而空,心似乎被針刺了一下,鑽心地痛,他顫抖地抱着孩子,小小的嬰兒身上的熱氣尚存,顫抖的大手撫上孩子青紫的臉色,悲痛萬分,眼淚落下。
心底似乎有什麼東西碎了一地,鳳君蔚悲痛地看着斷了氣的孩子,他纔剛剛體會當爹的喜悅,轉眼又體會到了失去孩子的痛苦。
這個孩子來到世界上,還沒有來得及當爹,還沒來得及喊他一聲父王……還沒有來得及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看看他的家……就這樣走了。
鳳君蔚心如刀絞,悲痛的臉深深地埋進了孩子的頸項之間,遮去了他垂下的淚水。
孩子,我的孩子!
爲什麼上蒼對他如此的殘忍,要讓他飽嘗這種錐心之痛。
“悠兒,我們的孩子……”他擡眸,跪在悠若的牀頭,看着她沉睡的蒼白的容顏,心中更是酸楚,她拼盡了力氣生下的孩子。他無法想像,悠若得知這個消息何等的悲痛,他已經是如此的痛徹心扉,更別說是她了。她剛剛生下孩子。
他寧願自己承受這種痛苦,也不會讓悠若得知這一消息,剛剛生下孩子的她要如何承受這種痛苦。
“給朕聽着,皇后今天只誕下一個皇子!明白了沒有?”他掃了房間裡的人,雪月冰月,穩婆,何大人,段大人,還有兩名宮女,綠兒和純兒,他的聲音沙啞而痛苦,卻是不容置疑地命令。
……
“這是聖旨,把這件事爛在你們心底,要是有一絲消息傳出,朕絕不會輕饒!”鳳君蔚聲音陰狠,帶着警告!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