翱翔的風箏,牽線的人,在草地上小步地旋轉,傾國傾城的容顏令百花較之失色,一心一意地保持着風箏高翔雲端,伴着一聲聲如玉碎一地的笑聲,牽住了全場所有人的眼光。
晉王看着,眼光癡迷,專注,好像天地間一切顏色皆比不上她的笑容,在陽光下那樣耀眼,奪人心魂。
恍惚中有種錯覺,他寧願用天下來換取她這一刻真心的笑。
從宮宴到今天,他見過的綠芙都是帶笑,卻是笑得空洞,惟有今天這一次,是他唯一見過最真心的笑容。
芙兒,若是你能每天都這樣對我笑,我真的願意有天下去交換……
綠芙興沖沖地玩着手中的團線,掌控旋律之後更是如魚得水,玩得不亦樂乎……
“你看,飛得好高!”綠芙轉頭笑道。此刻的她,也像個孩子。
什麼叫回頭一笑百媚生,他終於體會了,簡直能勾魂了,如芍藥臨風,又如牡丹凝露,清潤聖潔,嬌豔欲滴……
而綠芙,見到他臉上毫無掩飾的情意和縱容,突然意識到什麼。笑容有點僵硬,手不早得停住了,……
由於停住,手中的細線繃到了極限,一聲細微的斷裂之聲突兀響起,綠芙心裡一突。
轉頭……
手中的線斷了,周圍一聲聲可惜之音頓起,只有她愣愣地看着飄揚的風箏,久久不語……那樣飄飄灑灑地飛向遠方,究竟這陣風要把它帶到何處?
晉王也擡頭看着空中的飄揚的風箏,眼中一片深沉,見她臉上的沉思,皺眉。
“這裡還有一個,要不要再玩玩?”出言笑問。
綠芙搖搖頭,若有所思,似在提醒自己,“不用了,這裡不是它的翱翔的天空。”
晉王純淨的笑頓間消失無蹤,陰沉了下來……
“你爲何非得惹本王生氣不可!”
剛剛還是一片銀鈴笑聲飄曳,深情眼眸相隨,轉眼間卻又是狂風暴雨浮現,一旁的宮女太監和長寧,安寧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個個驚懼地低頭……
綠芙眼光繞了一圈,無辜地笑了,“王爺,我說錯什麼了嗎?惹得你大發雷霆。”
晉王沉怒不語……
綠芙也不看他,天際的風箏已然不見蹤影,給她帶來少許快樂的道具,此時會躺在深宮大院的哪一處呢?
這種童趣的快樂,她失去很多年,是身邊這名王爺親手毀掉的。今天卻也是他費盡心思讓她重獲的……
多諷刺啊!
劉家、楚家、鳳家、雲家,這到底是什麼樣該死的命運……
爲何她費盡心思挑上報仇的對象都對她珍寵有加,惜如珍寶……楚景沐是這樣,晉王也是這樣。心底的困惑和迷茫在交錯着,如絲網層層繞着。
她動搖過一次,絕不可以動搖第二次。
人若犯同樣的錯誤兩次,就是愚蠢!
“你嚇到她們了。”綠芙笑了,淡淡地開口,看着長寧、安寧驚惶的臉色,可見他平時有多殘暴不仁,連沉個臉,妹妹都嚇成這樣子。
冷冷地哼出單音,附近的長寧、安寧更是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般,小小的身子來斷地往彼此身上縮去,小小的肩膀一顫一抖,煞是可憐。
“長寧、安寧,你們怕我嗎?”生生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她們倆的頭搖得像撥浪鼓,身子卻更加顫抖……
綠芙微笑,有點好笑地看着他泄氣,轉過頭去,徑自走在前頭,“你再不走,你兩個妹妹被你嚇破膽了。”
瞪了長寧、安寧兩眼,晉王纔跟了上去……直到不見他們的蹤影,她們才吐吐舌頭。
“二皇兄今天好奇怪哦!”長寧蹬腳看着他們的背影,心有餘悸地說。
“對啊,和平常的皇兄不一樣。”
“別管了,秋菊,再去拿一個風箏過來,本公主還要繼續玩。”
“是!”旁邊一名宮女應了聲,小步而去。
宮道中,綠芙無言地走着,晉王也不再說話,剛剛那和諧的一幕,那共同升起的風箏,像是過眼雲煙,在時光的指縫中流逝,不留痕跡。
“蘇綠芙!”
腳步頓了一下,綠芙回頭,困惑地看着他,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晉王揮揮手,讓宮女太監們離了一段距離,專注地看着她明媚的眼眸,“做我的王妃如何?”
絕麗的容顏窒了窒,心微微地震動着,快了兩拍。茫然中帶着點點不可思議,竟然問得出口?
“若我沒記錯的話,晉王已有王妃。”
“她不是問題。”他極快的說,眼光中隱隱有絲盼望,連自己都知道是很渺小的期望。
綠芙冷冷地笑着,“自古烈女不侍二夫,王爺你又忘了我已是楚景沐的王妃,看來本王妃得天天提醒你纔好。”
鼻頭哼出單音,他冷笑:“楚景沐?他不是已經不管你了麼?明知你在宮裡也不向我索人,這樣的丈夫,你又何必守着。更何況,你本來就不是要嫁於他爲妻的,不是嗎?”
刺到她的痛處,綠芙也沉下臉,“這是我們的事,和王爺你沒關係。”
“惱羞成怒了?”
“王爺你看錯了。”她別過臉去,一路的清香此時卻惱人萬分……
“本王是未來的儲君,他日就是鳳天皇朝天子,這已是宮裡宮外共知的消息。當本王的王妃,他日你也是一國之母,天下第一女人。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王爺,聽說皇宮北邊有條河,流向宮外,很多人都曾經撿過一些絲巾,絲帕什麼的,上面盡是一些閨怨的詩。這就是你所謂的天下第一女人,榮華富貴?”淡淡地諷刺着。
“看來你是鐵了心不會遂我的心願了?”他的聲音有點冷,如結了冰般。周圍的空氣連帶着也寒氣襲人,絲絲凌心。
“是王爺你的心願過於不現實,我想遂也無能爲力。”
沉寂……一笑一怒……冷冷地對峙着。
良久,綠芙收回眼光,忽然見幾名太監提着藥罐在不遠處匆匆地走着,其中一位甚爲眼熟,靈光一閃,她記起來了,是那天在冷宮裡碰到的那名青衣太監,那匆忙的腳步,小心翼翼的提壺,她怎麼也不到他會在藥裡做手腳。
“王爺,這皇上病了好幾個月了,這春了過完了,怎麼還不見起色呢?”
晉王依然深沉,見她有此一問,不禁微訝,嘆了口氣,複雜地說:“父王這病是舊疾,恐怕得花費些時日。”
“是嗎?”她輕笑。
“你似乎一點都不擔心宮裡的日子,這麼篤定你還可以出得去?”
“籠中之鳥,欄中困獸,我又何必白費心思呢?還不如好好地享受享受這皇宮生活,也別有一番情趣,畢竟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在這深宮大院裡住上一年半載的,是不是?”她轉頭輕笑,微有諷刺。
“你倒是看得開。”他也笑着,雙手負背,似在喃呢,“你似乎賭輸了。”
“王爺此話怎講?”
“我和榮王賭你,你賭他,兩個賭命,一個賭情,似乎,王妃你輸了。”他笑得有點惡毒。
綠芙從容的臉變了幾變,微怒,失望,轉而冷靜下來,“我是輸了,你們也未必會贏。”
楚景沐爲了取信於他,拋出了她。她是暫時輸了,最起碼在楚景沐夜探之前是如此認爲,而之後,怡寧宮若有若無的承諾,她卻想相信,她是贏的。但是他們未必會贏……這點她絕對肯定。
“王妃又何必自欺欺人呢?這楚王明知你在宮中也不向我索人,不就是爲了取信於我,他以爲他能騙得過我,怎麼可能,簡直就是妄想。”
綠芙心一寒,笑了,“晉王,這滿園飄香,談這些似乎頗不應景,不是麼?”
晉王臉上冷芒頓收,純淨一笑,微有打趣,“王妃的意思是我們要談論風花雪月?”
“風花雪月?”綠芙呵呵地笑着,“時間不對,地點不對……最重要的是,人不對?”
他和她,綠芙笑得輕輕,即使他費盡心思又如何,他是她滅門之仇的罪魁禍首,是她此生最恨的人。如今對她百般寵愛又如何,她一家幾十條人命都葬送在他手裡,此仇此恨,最近一直在夜中擾她清夢,夜夜提醒自己這深仇大恨。此般折磨自己又是爲了何樁?
晉王因她的話有點冷狠,“本王爲你所做的,當真是無動於衷?”
“王爺爲我做了什麼?陷我入獄,搶我進宮,關在這個華麗得令人窒息的牢籠裡,就像是關了一隻寵物,給了她無窮無盡的照顧和珍寵,可你是否問過它,這是否是它想要的生活?”
“你真的是個無心的人。”
“王爺過獎了,你我誰又是有心之人?”綠芙淡淡地反駁,要是有心,今天的她可能早就見閻王了,還會站在這裡和他講話嗎?
“那可真是絕配不是嗎?”
“配?或許晉王你任性妄爲慣了,這世間的道德倫理都不在乎,不過還是提醒你一句,我是楚王妃,是楚景沐的妻子……”
“住口!”晉王大喝着,“那又如何?本王就是不在乎,你,我志在必得!”
“站的越高,摔得越重,同樣的,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綠芙冷笑:“你和榮王,誰都自信滿滿,最後登上去端的終會是自己,可王爺,這龍椅只有一張。誰會坐上去,這可說不準,並不是你們籌劃好就了事的。俗話說的好,人算不如天算。你覺得你會是天下第一人嗎?”
“你在咒本王?”沉怒地看着她輕靈的側臉,怒道:“不要以爲本王寵你,你就可以任意妄爲,這些話,以後我不想再聽見,別讓我說第二次。”
“自古忠言總是逆耳的。”綠芙冷冷的笑了,往前而去,不理會後面幾乎噴火的眼眸……
“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有種東西堅不可推,那就是——家!”
淡淡又堅定的語氣,晉王渾身一震,第一次聽綠芙的語氣中透出類似幸福的氣息。
家?一個溫暖的字眼,對他而言,卻過於冰冷。
綠芙幽幽地笑着,有滿足亦有哀傷,他們三個王爺之間的鬥爭,就讓他們去鬥吧!楚景沐已經接手了整個棋局,明天晚上,一切都要結束了。
賭情?
她賭的豈止是一份感情呢?
閉眼,這宮闈中有太多禁忌的東西,她不能碰,也不想碰。天地茫茫之間,看見的只有楚王府西廂院中的那盤棋。
走到今天,很多事情都脫軌了……她已不是下棋之人,已不知不覺中成了她丈夫手中的棋子,但是心甘情願地呆在這裡等他……
因爲……她想相信他。
如果能回家,她一定會好好問他一句,是否以後都會抓着這雙手不放開?
她一個人撐了這麼多年,很累!她想有一個停靠的港灣,不知他是否願意接納她的一切,包括罪惡。
她想回家!
因爲靈魂太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