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那個魏雅兒雖然出身高,但她貌醜,兒子”
說到這裡,趙廷暄忽然說不下去了。
他要怎麼說?
說他不喜歡這門親事?
說他不喜歡那個魏雅兒?
還是說他不喜歡被皇帝強迫指婚?
這裡只有他們母子,他不擔心隔牆有耳,他只是說不出口。
他看得出來,母妃很滿意這門親事,甚至是揚眉吐氣。
從小到大,他從未在母妃面前說過“不”字。
他不喜歡喝血燕,他聽人說那是燕子的口水,他覺得很噁心。
再說,那是女人材喝的東西。
可是母妃讓他喝的時候,他全都喝下去了。
母妃最疼他,他若是不孝,母妃會傷心,會哭壞身子。
趙廷暄眼中的不忿漸漸散去,他終究沒把“不喜歡”這三個字說出來。
見他垂頭不語,聶氏懸起來的心終於放下了。
剛剛那一剎那,她真的擔心趙廷暄會忤逆她,還好只是她多慮了,阿暄雖然去了京城,也仍然是她的好兒子。
她生了四個兒女,也只有阿暄這一個孝順的。
兒子還是要養在身邊,否則就會被人教壞,老大便是如此,和她不親,眼裡只有孟曉棠那個賤人,根本沒有她這個親孃。
趙時晴那個白眼狼就更不用說了,不是親生的,養不熟。
好在她從一開始就明白這個道理,從未親近過這個養女。
不過,和趙廷晗趙時晴相比,最可恨的就是趙雲暖。
那可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
小小年紀就會和弟弟爭寵,偏偏老樑王又是個偏心的,不把親衛軍交給阿暄這個兒子,反而交給了趙雲暖!
趙雲暖雖然是有封號的郡主,可那又如何?她只是女兒,是女兒!
樑王府百年基業,不是應該傳承給兒子嗎?
想到這裡,聶氏便恨得咬牙切齒。
她心裡清楚是怎麼回事。
老樑王一門心思要讓趙廷晗那個病秧子繼承王位,他不把親衛軍交給阿暄,就是擔心阿暄掌管親衛軍後,培養了自己的勢力,會威脅到趙廷晗!
所以他才把親衛軍交給趙雲暖,趙雲暖能幹又如何?她也不能繼承王位,就像現在這樣,趙廷晗回到樑地,趙雲暖馬上就把軍權雙手奉上。
聶氏握緊拳頭,如果親衛軍在阿暄手裡,她一定不會讓阿暄把軍權交出去。
阿暄最孝順,阿暄一定會聽她的。
趙廷暄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一擡頭,正對上聶氏那張因爲狠戾而扭曲的臉。
趙廷暄怔住,這是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母妃嗎?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時聶氏又換上了那副悽悽艾艾的模樣。
若是以前,趙廷暄一定會認爲自己剛剛是眼花了。
可是現在,他忽然又想起趙時晴說的那番話.
或許母妃真的有他不知道的另一面。
而剛纔母妃對大哥大嫂的那些不滿,全都和小妹說的一模一樣。
趙廷暄的腦袋嗡嗡作響,他很累,身心俱疲。
他回到自己的住處,一頭扎進牀裡,躺了好一會兒,忽然想起聶氏說孟曉棠下毒的事。
他想去問長姐,又覺不妥,長姐遠嫁的那件事,他被小妹挖苦了一通,他也想明白了,長姐是代替自己進京做人質。
因此,若說這個世界上,他最愧對誰?
那一定是趙雲暖。
以前他遇到什麼事,首先想到的就是找長姐,長姐能幹,無論什麼事都能幫他擺平。
可是現在,他甚至不敢單獨面對長姐,他之所以能回到樑地,不是皇帝開恩,而是長姐要替他去受苦。
算了,這件事還是不要去問長姐了。
他想了想,讓他的小廝悄悄去找聶氏身邊的鄭嬤嬤。
一個時辰後,小廝回來,把從鄭嬤嬤那裡打聽到的消息告訴了他。
沒有什麼下毒。
孟曉棠每天都要喝羊乳,在府裡養了兩頭奶羊。
那日鄭嬤嬤回家看她的小孫子,原本想在家裡住一晚的,可是半夜裡便被叫了回來,聶氏上吐下泄,去了半條命。
鄭嬤嬤悄悄問了遂寧宮的丫鬟,那丫鬟初時不肯說實話,鄭嬤嬤用了些手段,丫鬟便說了實話。
原來那日聶氏想喝羊乳了,孟曉棠便讓自己的小廚房給送來了一碗羊乳。
聶氏喝了羊乳便上嘔吐不止,她一口咬定是孟曉棠給她下毒.
聽到這裡,趙廷暄皺起眉頭。
他還記得小妹剛來王府裡,身子很弱,父王特意養了兩頭奶羊,小妹每次喝羊奶時都像喝藥一樣,父王便讓長姐和他也一起喝,一來陪着小妹喝,二來喝羊奶對身體也有好處。
母妃聽說後很嫌棄,不許他喝.後來只有長姐陪着小妹一起喝。
後來小妹去白鶴山時帶走了一頭羊,母妃便讓人把留下的那頭羊送去了莊子,她說她討厭那股羶味。
“母妃怎麼忽然想喝羊乳了?我從未見她喝過,她說她受不了羊羶味兒。”
小廝壓低聲音:“鄭嬤嬤說老王妃還在孃家時便喝不得羊奶,哪怕是飯食里加了羊奶也不行。”
趙廷暄呆了呆,腦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火星四濺,兩眼發花。
他緩了好一會兒,對那名小廝說道:“把鄭嬤嬤說的話全都忘掉,敢吐露一個字,就別想活了。”
這名小廝是鄭嬤嬤的外甥,也是聶氏特意挑來伺候趙廷暄的,算是聶氏的人。
小廝忙道:“二公子放心,這話出我的嘴,不過我的腦,小的腦子不靈光,除了吃,啥也記不住。”
趙廷暄摸出兩顆金豆子,扔到小廝手裡:“拿去買零嘴吧。”小廝千恩萬謝,揣着金豆子,歡天喜地走了。
趙廷暄卻再也無法平靜。
他雖然不知道母妃爲何會喝不得羊乳,但也不覺稀奇,每個人的體質不同,對食物耐受也不同,他就親眼見過吃螃蟹吃出一身紅疹的人。
問題是鄭嬤嬤說母妃在孃家時就喝不得羊乳,說明母妃自己也知道喝不得,可爲何又忽然要喝呢?
而且還是選在鄭嬤嬤不在府裡的時候。
是擔心鄭嬤嬤阻止嗎?
母妃爲何會這樣做呢?
母妃是不喜歡大嫂,還是不喜歡大嫂在府裡養羊?
肯定不會是不喜歡養羊吧,當年母妃也不喜歡小妹的羊,可也是直到小妹去了白鶴山,才把餘下的羊送去莊子的。
所以母妃就是不喜歡大嫂。
母妃也真是的,不喜歡大嫂也不用陷害大嫂下毒吧,還搭上自己的身體。
再說,王府裡有太醫,是不是下毒,太醫一查便知。
趙廷暄覺得聶氏太糊塗,何必呢?
他見過大嫂了,大嫂端莊得體,對他也很親切,雖然比大哥年長几歲,可是並不顯老,相反,她和大哥站在一起時就是一對璧人,再說,母妃雖然把大嫂說成鄉野村姑,可他又不是瞎子,大嫂那從骨子裡透出的清貴,可不是學幾天規矩就能學出來的,這是從小到大,在優渥環境裡一點點滋養出來的。
他很羨慕大哥能娶到這樣一位美麗大方的妻子,他沒覺得大嫂有哪裡不好。
此時的趙廷暄,不理解母妃爲何想要壓大嫂一頭,更不理解母妃爲何要用這麼拙劣的手段。
回到樑地的第一天,趙廷暄無法入眠。
遂寧宮裡,鄭嬤嬤送走外甥,默默搖了搖頭。
大郡主讓她有機會就把老王妃做過的那些上不得檯面的蠢事告訴二公子,她照做了。
明年二夫人就要嫁過來了,看老王妃這個反應,到時王府裡還有得亂呢。
大郡主明年就要嫁去京城了,王妃雖然很有手段,可是老王妃畢竟是她的婆婆,她不能像大郡主做得那麼絕,比如把老王妃軟禁起來,那樣的事,大郡主能做,王妃卻不能。
鄭嬤嬤嘆了口氣,等到大郡主離開樑地,她說什麼也要榮休。
什麼從小侍候的情分,她跟着聶氏這麼多年,得到的還不如大郡主和王妃一年給的多。
大郡主給了她一座五十畝的小莊子,王妃給了她一間樑都的店面,只要兒孫不賭不嫖不創業,一家子就能吃喝不愁。
鄭嬤嬤做夢就盼着榮休,收收租種種菜養養雞帶帶孫子,不比陪着這個又蠢又壞又拎不清的老王妃強得多?
對了,今天給二公子遞了話,這事一定要讓大郡主知道。
幾天後,鄭嬤嬤的兒媳進府看她,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道:“阿孃,昨天我出去買菜,迎面來了一個人,往我的菜籃子裡扔了個紙包,我打開一看,裡面是個金錠子,足足十兩重呢。”
兒媳婦可不相信會有四處扔金子的大傻子,就算真有,也不會讓她遇到,她這輩子的福氣,全都用在生孩子時的那顆老參上了。
沒有大郡主賞的那顆老參,她可活不到現在,早就一屍兩命了。
這事不用問,一定和婆婆有關係,她可不敢昧下來,婆婆早晚會知道,婆婆有錢,又認識貴人,她可不敢得罪。
沒想到婆婆非但沒有誇她誠實,反而嘆了口氣。
“阿孃,您咋不高興呢?”
“唉,可惜你兒子年紀太小,不能跟着大郡主去京城。”
她可聽說了,大郡主選了不少人帶去京城,如果她的孫子也能跟着一起去該有多好
趙雲暖並不知道鄭嬤嬤的遺憾,她現在交出了軍權,無事一身輕,除了籌備嫁妝,就沒有其他事了。
只是趙廷暄的親事,還是讓她有些膈應。
這門親事,十有八九是聶氏求來的。
當然,聶氏求的不一定是長嶺縣主,但肯定是出身高、身份高的貴女。
趙雲暖從鄭嬤嬤那裡打聽到,她和燕俠的賜婚聖旨送到王府時,聶氏並不高興,一是衛國公府門第太高,二是她不知從哪裡得知,燕俠並不是不學無術的二世祖,她便很生氣,還把父王生前喜歡的一隻古董花瓶砸得稀碎。
或許,聶氏想讓她嫁的,是朱玉那種敗類吧。
趙雲暖不想讓自己把聶氏想得太壞,但是一次次的事實證明,不是每個母親都愛自己的孩子,有的人會把子女當成工具,哪怕是聶氏這樣早已在王府裡站穩腳跟的老王妃,仍然會這樣做。
聽話的兒子可以給她撐腰,沒有養在身邊,與她不親厚的兒子,當然是棄如蔽履。
至於女兒,可以給兒子做爲墊腳石。
而如她這樣既不聽話,又處處針對的女兒,當然是嫁得越遠越好,不僅要遠嫁,還要讓厲害的婆家拿捏她,讓不學無術的丈夫拖住她,壓制她,讓她透不過氣,沒有精力去管孃家的事。
趙雲暖冷笑,很多時候,她都想像小妹那樣一走了之,但她不能,她不是沒有封號的小妹,那個封號於她,既是尊榮又是枷鎖,她不能隨心所欲的離開,更不能違悖皇帝安排的親事。
好在小妹連同她派去京城的人,都能證明,燕俠人品不錯,衛國公府家風也正。
雖然她捨不得離開自幼長大的樑地,可是現在她對京城也有了憧憬。
京城是龍潭虎穴,也是一座牢籠,但是那裡有她的小妹,也有她爲自己的苦心安排,她有鬥志,有信心,她一定要爲自己、爲小妹,創造出一片新的天地。
至於樑地,就交給大哥吧,大哥既然繼承了王位,那麼樑地便是他的責任。
守住樑地,是他的命,守不住樑地,是他的運。
而她這個妹妹,也只能幫到這裡了,餘下的,就看大哥和大嫂的了。
至於趙廷暄,做爲長姐,她也只能幫到這裡了,如果他仍然執迷不悟,選擇聽聶氏的話,與大哥作對,趙雲暖也沒有辦法。
小妹來信,讓她留意趙廷暄身邊的朋友,千萬不能讓他接觸五石散,趙雲暖便找來了堂弟趙廷瑞。
趙廷瑞是樑都有名的風流浪子,曾經做過趙廷暄的伴讀,聶氏擔心他會帶壞趙廷暄,便想方設法把他換掉了。
但是他做的一手好詩,趙廷暄很喜歡他,每次詩會都會邀請他。
趙廷晗成親時,就是趙廷瑞替他接親的。
趙雲暖叫來趙廷瑞,問起樑都的公子哥當中,有沒有服用五石散的。
趙廷瑞還真知道。
他說了幾個名字,笑着問道:“姐,你該不會要抓人吧?雖說朝廷明令禁止,可是這事民不告官不究,再說,朝廷只是不讓售賣,沒說入刑啊,頂多就是罰點銀子,用得起這個的,都不是出不起銀子的人,抓了也白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