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黃姑娘沒有理他,徑直走到他的帳中那張公事桌後,坐在他的椅子上,對着許平又是一笑。看着上面的殘羹,用手指輕輕挑了一下酒壺試試它的分量,道:“原來許將軍這麼愛喝酒啊,上次見到你時就在喝,這次又在喝。”
許平忙不迭地辯解道:“其實半年來就喝過這麼兩次,不巧都被小姐撞上了。”
“哦,果真是巧得很。”黃姑娘笑吟吟的,口氣裡沒有絲毫相信的意思。
許平鼓起勇氣問道:“小姐,令堂可曾提到末將?”
“提到了。”
“那都說末將什麼了?”許平的激動得聲音都快要抖動了:“請小姐一定要告訴末將。”
“我娘說:‘很有志氣的一個孩子,’不過不過”黃姑娘笑着對許平講道:“我娘還說;‘不過你爹二十二歲爲千總、百戶;二十三歲爲遊擊、千戶;二十四歲晉升參將,世襲指揮僉事;二十五歲升任副將;二十六歲加太子少保,都督同知,世襲指揮使同知;二十七歲爲右都督,世襲指揮使,賜尚方寶劍;二十八歲提督四省;然後封伯爵,開大都督幕府,爲徵虜大將軍,三十歲便位極人臣。我倒要看看這個你爹都有所不如的許平,到底能做得有多好!’這就是今天回家後我娘對我說的。”
這一長串聽得許平莫名其妙,至於最後的結尾更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急忙辯解道:“末將從來沒有敢和侯爺相比,還望小姐明察,郡主此言這是從何說起啊?”
“是我說的”黃姑娘微笑道:“我爹二十一歲還是個乞丐,自然和許公子現在的身份地位不能相比。”
許平靜靜地聽完事情經過後,茫然地說道:“原來郡主娘娘都知道了。”
“是啊,那天分手的時候被府中的一個人看見了,回去後我娘就把秋月招去嚴詞詢問,這丫頭被嚇壞了,就都招了。”黃姑娘觀察着許平臉上的表情變化,輕聲問道:“許公子沒有見怪吧?
“沒有,沒有。”許平連忙抖擻精神,答道:“只是小姐提到侯爺,末將實在惶恐。”
“家嚴當然非常人,”黃姑娘神色頗爲自豪。見他不說話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黃姑娘臉上又是一紅,嗔道:“許將軍你在看什麼?”
許平癡癡地答道:“只望能時時聆聽小姐的教誨。”
黃姑娘神色肅然:“我今天來訪,其實是有要事相告。”
許平失魂落魄地說道:“全憑小姐吩咐。”
黃姑娘深吸一口氣,走到許平身前鄭重其事地問道:“許公子今天怎麼會和吳忠一起來我家?”
“都是同僚,他們告訴末將今天是令弟的生辰,要末將陪他們一起去給郡主娘娘道聲喜。”許平心下放寬,說話的口氣也恢復了常態:“其實末將的本意並非如此,滿心指望的是能湊巧撞上小姐。”
黃姑娘正色對許平說:“我確實有緊要事與許將軍說,還請許將軍自重,不要說胡話。”
這當頭一棒頓時把許平的心重又揪緊,他連忙躬身致歉,然後退開一步老老實實地說道:“小姐請講。”
“吳大哥是在我家長大的,我小的時候他還跟我一起玩,他不是個心懷歹意的壞人,但是但是他有些討厭。”黃姑娘的眼光變得有些冰冷,口氣也顯得硬邦邦起來:“不只是他,還有金神通,有時候也一樣很討厭,許公子你不要和他們學。”
見許平不吭聲,黃姑娘就緊逼着道:“許將軍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
“是啊,末將明白。”許平點點頭,訕訕地說道:“是世子的事情。”
黃姑娘斷然說道:“不錯。我們家裡的人感情很好,我娘和我大哥、二哥母慈子孝,可是總有一些人想說三道四。再說,無論如何大哥和弟弟的事也是我們黃家自己的事,用不着別人指手畫腳。吳忠和他身邊的那一夥人,還有還有金神通他們的另一夥也是一樣,成天嚷嚷着要爲我爹效力,還說新軍也是在爲我爹效力。”
黃姑娘輕輕邁動腳步圍着許平轉圈:在許平身後停下腳步:“這讓我爹很爲難,給他老人家造成了很多麻煩。無論是新軍還是我爹,都是在爲皇上效力,爲大明效力。這類的話我爹肯定不希望從許將軍口中聽到,許將軍不要像他們那樣。”
許平筆直地站着,像是回答上官一樣地朗聲回答道:“末將明白。”
黃姑娘聽到許平的口氣後就轉到他身前,盯着許平看了一會兒,後者昂首挺立面向前方,目不斜視,片刻後黃姑娘輕聲問道:“許公子生氣了?”
“末將不敢。”許平一動不動地保持着立正的姿態。
“我大哥,唉。”黃姑娘輕嘆一聲,轉頭走到桌邊坐下,招呼許平道:“許公子,我們坐下說罷。”
許平坐下後,黃姑娘又嘆了口氣:“家嚴讓大哥去福建,讓大哥出去辦些事,有些人就如同天塌下來一般,另外一些則是如同撿到了寶,天天圍在家嚴、家慈身邊嘮嘮叨叨,真的很煩人啊。”
許平沒有搭話。
“剛纔說起過,家嚴在許公子這個年紀時,還在沿街乞討。”黃姑娘的話讓許平全身不自在,頭也一直低垂着。對方似乎也看出許平的不自在,就娓娓說道:“家嚴對此並無諱言,家嚴在我們兄妹小時候就告訴我們了,還笑着對我們講,二十一歲還在要飯的人,現在卻住在侯府裡,妻子是郡主,這才叫有本事。”
許平有些難以置信地擡起頭,黃姑娘微笑道:“家嚴並不以早年落魄爲恥,他說一個人如果要過飯,那就再也沒有任何事能讓他感到丟臉,他要我們這些做子女的也不要以爲恥。家嚴常說白手起家不是恥辱,是光榮!”
許平感慨一聲:“侯爺雅量高致,胸懷非常人能及。”
“家嚴曾對我大哥和二哥說過,他不能把他們轟出去要飯,不過男子漢就該吃些苦,因此我大哥十三歲那年被家嚴派到福建,還專門囑咐施叔叔讓他從頭幹起。我大哥回家時,說他擦甲板、刷馬桶這些事統統都幹過。我二哥去的宣府鎮,他倒是沒對我提過,但想來過的也不會是什麼舒服日子。”
“原來如此。”許平若有所思地輕輕點頭。
“這些話本不該和外人說,希望許公子能爲我保密。”黃姑娘說道:“不過有的人呢,就是說了也不信。”
“我相信。”許平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黃姑娘嫣然一笑:“多謝許公子信任。該說的都說了,我要走了。”
說着黃姑娘就站起身來。
許平突然發問:“小姐今天來訪,就是爲了和末將說這些麼?”
黃姑娘一愣:“是啊。”
“原來小姐是特意來關照末將,”許平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身,抱拳行禮:“小姐對末將的愛護,末將沒齒不忘。”
黃姑娘紅着臉說:“許公子,我這便回去了。” Wшw .Tтkā n .C○
說完她就向門口走去,一邊擡手就要落下面具,許平急忙說道:“天色晚了,末將護送小姐回府。”
“這不必了。”黃姑娘連忙謝絕,道:“我娘已經罰了我這個月的月錢,要是讓她知道我晚上溜出城,下個月的月錢也得被罰。”
許平三步並作兩步,迅速取了劍佩戴在腰上,又拿起頭盔戴正:“天黑以後城外不安全,末將護送小姐到城門口就是。末將不是軍法官也不屬於京營,新軍各營官兵是不許持械入京師的,末將佩劍在身就是想進城也做不到。”
“天子腳下有什麼不安全的?還有賊人敢打新軍軍法官的主意麼?”黃姑娘笑着拍拍自己腰間的佩劍,那烏黑的劍鞘似乎蒸騰着殺氣:“就算有不開眼的蟊賊想打劫我,也得問問它答應不答應。”
許平沒有理會,自顧自地把斗篷披上肩,在頸口繫緊,然後昂首闊步走到黃姑娘身旁,向着帳門做個手勢:“小姐請先行。”
黃姑娘沒有動身,笑問:“許將軍是信不過我的身手?”
許平不苟言笑地搖搖頭:“信不過,末將堅持要護送小姐到城門前。”
黃姑娘落下面具,撩開帳門走出去。黃姑娘解開自己系在門外的坐騎,許平也去馬廄牽出自己的馬。
在營門口,衛兵向軍法官和指揮官行禮並遞上火炬,黃姑娘一言不發地回了一個標準的敬禮。許平對衛兵道:“我送這位軍法官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