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暗棋令,在林巧的解釋下,一直雲山霧罩的暗棋門才真正顯露眼前。聰慧如雲韓仙也沒想到,暗棋門的組織如此嚴密,簡直相當如一個小小地下朝廷,她不禁暗暗欽佩招夫人,一個柔弱的後宮嬪妃,在烏餘亡國後忍辱負重,挑起如此重擔,給了烏餘人最後希望,真正不愧是女中豪傑。
烏餘位於海邊,人們在海上討生活的多,造船和駕船技術堪稱天下之最,因此,以翡翠甚至盤古大陸的水運爲中心,暗棋門歷經多年,建立了堅不可摧的據點,並通過來來往往的船隻串成脈絡,讓血液得以運行。
復興堂是暗棋門的權力中心,所有決策由此產生。以前招夫人爲門主,堂主由招福擔任,復興堂最重要的人物要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十個影棋,據說他們皆是幼年時挑選出來送到各大門派培養,武藝高強,且和翡翠武林息息相關,關鍵時刻能發揮巨大作用。復興堂之外有六堂,相當於吏、戶、工、禮、刑和兵部,也以六部名稱爲名,而最外圍的要算負責處理烏餘人瑣事的雪風堂,目前的堂主白虎正協同戶堂和兵堂堂主在烏餘活動。
暗棋門另設有長青堂,專門負責培養人才,訓練新手。還設有一個特殊的賞金堂,由影一汪奴任堂主,負責貿易和金錢往來,有專門的賞金制度,家中有一入暗棋門,其親眷皆由暗棋門照顧,是以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烏餘人無一不把暗棋門當成自己的家,兢兢業業經營。
然而,讓雲韓仙出乎意料的是,也許是經過幾次大規模遷徙,也許是賞金堂經營不善,即便如此勤力,暗棋門仍然入不敷出,林巧還補充,招大人歷年所貪墨的錢財全數投入暗棋門,也只是杯水車薪。
雲韓仙很快找到根源,這一代亡國的烏餘人多是奴婢或者娼妓,社會地位低下,從事的都是最艱苦最危險最令人不恥的工作,身體狀況差,而酬勞極少甚至沒有,即使入門,發揮的作用不大,如果再加上一大家子,暗棋門等於背上沉重的包袱,若有動盪,安排這些門人或者家眷又成了一筆龐大的開支,難怪會入不敷出。
離開落水鎮後不久的一個深夜,船上又來了兩個重要客人。汪奴緊趕慢趕,和戶堂堂主錢阿小攜手而來,把暗棋門的賬冊呈交給雲韓仙。
兩人也不多說,一臉冷肅等待雲韓仙發話。雲韓仙只瞥了一眼賬目上最後的數字,心頭一陣發苦,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諾大的暗棋門,竟然還欠了上萬銀兩,說出去誰信?
錢阿小人如其名,全身上下無處不小,小腦袋小鼻子小眼睛,加上瘦巴巴的身體,一副精明能幹的樣子。見雲韓仙面色不鬱,他略一遲疑,輕聲道:“門主,您若想重建烏餘,所需銀兩至少百萬,門主無權無勢,不知從何處籌措?”
汪奴眸中閃過一道憐憫光芒,悄悄後退一步,將自己高壯的身軀隱在暗影裡,似乎所有事情與自己毫不相干。
隔壁艙房,墨十三和小懶面面相覷,滿面怒容,林巧嘴角噙着一抹苦笑,示意兩人少安毋躁,小懶瞪她一眼,冷哼一聲,嗖地一聲不見蹤影。
良久,雲韓仙緩慢開口,“銀子,我也沒有,目前只有趁火打劫,搶!誰從烏餘搶走的東西,我們一定要盡數搶回來,從而燃起大家的信心。第一步,我們要搶翡翠佔據的海港,扣住所有翡翠商人的貨物船隻,記住,是翡翠商人,其他國家的商人我們暫且放行,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第二步,暗中派人控制出入烏墨山的通道,不讓一塊墨玉一塊礦產流出烏餘;第三步,在烏餘和燕國邊境挑釁,讓墨徵南手忙腳亂,逼他早日表態!”
不等大家回過神來,她高聲道:“十三,你過幾日親自跑一趟如何?”
墨十三一陣風衝出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她面前,氣哼哼道:“你又打什麼算盤,你不走,我是絕對不會走的!”
林巧隨之而出,正色道:“殿下,此事迫在眉睫,非你親自出馬不可,門主身體虛弱,怎能受那長途跋涉之苦。”
雲韓仙輕笑道:“你拐了人家的鐵軍將軍,怎麼着也得跟墨徵南說一聲。墨徵南遲遲不給我們消息,其實就是等你回話,你不要有所顧忌,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做什麼告訴他也無妨,墨徵南最愛敢作敢爲之人,只要你有道理,你就是痛罵他一頓他也會當你是好漢,更何況你還是他最喜歡的兒子。”
墨十三怔怔看着她燦爛的笑臉,滿腔話語齊齊堵到喉頭,一時竟無言以對。在這樣灼人的目光中,雲韓仙的笑臉哪裡能維持下去,面部肌肉已有抽筋的趨勢。
眼看面具就要剝落,墨十三一聲斷喝解救了她,“小懶,你娘要少一根毫毛,你提頭來見!”
小懶脆生生應道:“乾爹,小懶記下了!”
汪奴和錢阿小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懵了,林巧露出舒心笑容,一人敲了一記,涼涼道:“愣着幹嘛,趕快去辦事啊!”
汪奴訥訥道:“我們搶海港和客商,翡翠如何肯就此罷休?”
雲韓仙冷笑道:“我們不但要搶海港和客商,還要搶從烏餘得到好處的各地豪強,徹底攪渾這一池子水。翡翠內外交困,各地風起雲涌,玉子奇管得過來麼?”
錢阿小突然撲通跪倒,用喑啞的聲音道:“門主,阿小十三歲出海,逃過當年的棠棣一劫。阿小回來時,家中老小十多口全部失散,不知死活,因此阿小在各地輾轉打聽尋找,雖然沒有找到家人,但是也發現不少其他線索。他們趁烏餘亡國之時大發橫財,搶奪烏餘人爲奴,逼良爲娼,實在死有餘辜。”
雲韓仙冷冷道:“這些事情我也有耳聞,你既然心中有底,此事就交給你辦。汪奴,你傳令下去,從長青堂抽調新生力量組成先鋒隊,由錢阿小調度指揮。錢堂主,你可知道我的用意?”
錢阿小眉頭一擰,沉聲道:“烏餘亡國年代已久,新暗棋並未親身經歷,用這些鼠輩激出新暗棋的仇恨情緒,培養真正作戰先鋒。”
汪奴咬牙切齒道:“門主,我去烏餘收拾那幫傢伙,一定儘快把海港和烏墨山奪回來!”
雲韓仙挑眉一笑,“還有呢?”
汪奴面色一赧,低聲道:“擾亂燕國邊境。”
墨十三向前一步,鄭重道:“汪奴,我的一批暗衛已經先行一步,在烏餘待命。你負責海港和烏墨山吧,邊境的事情我會讓白虎帶人去做,他是燕人,應該有分寸。”
“墨徵南殺我無數同胞,我們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難道還要反過來討好他,跟他講什麼分寸!”汪奴大喝一聲,拳頭上青筋暴起。
“誰敢動皇上!”小懶厲喝一聲,袖劍在手,對汪奴虎視眈眈。
墨十三終於明白雲韓仙的深意,攔下小懶,轉頭深深看她一眼,對汪奴沉聲道:“我們還要藉助墨徵南的力量重建烏餘,此時不是翻臉的時候。”
林巧厲聲道:“汪奴,你在門主面前撒什麼野,還不認錯!”
汪奴哼了一聲,梗着脖子道:“門主,我錯了!”
雲韓仙轉身看向牆上臨摹的太平圖,一字一頓道:“暗棋門門規第十九條:門人打架鬥毆,鞭二十,念在你們初犯,又沒有真正動手,各去領十鞭,以儆效尤!”
“娘……”小懶急了,恢復孩童特有的軟軟語調,哀哀呼喚,雲韓仙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上面的艙房裡,鐵鬥正爲崑崙將軍上藥,崑崙將軍叫得好不悽慘,不過,這悽慘的聲音在看到雲韓仙時嘎然而止,崑崙將軍好不容易合攏嘴巴,赧然道:“怎麼不是十三?”
“阿斗,下去看看小懶和汪奴吧。”聽到雲韓仙的吩咐,鐵鬥淡淡瞥她一眼,對她輕輕點頭,不聲不響離開了。
“這臭小子,上藥那麼痛!”崑崙將軍還想挽回自己的臉面,雲韓仙狀若未聞,款款拜倒,鄭重其事道:“崑崙將軍,韓仙多謝你救命之恩!”
崑崙將軍不去扶她,反而眼睛一瞪,連連往牀上縮,急急道:“嚇!你別拜了,我哪裡受得起,而且你來拜我準沒好事,快起來說!”
雲韓仙不緊不慢道:“崑崙將軍,韓仙有一事相求,你不答應,韓仙不敢起身!”
一聽此話,崑崙將軍更是驚得魂飛魄散,將衣服一披,一陣風躥向門口——跟這個女人對陣,自己九條命都不夠死!
門在外面被鎖住了,崑崙將軍將地板跺得轟轟響,轉頭氣咻咻道:“你快說,到底想要我做什麼,告訴你,要我刺殺皇上或者太子我可不幹!”
雲韓仙柔聲道:“韓仙怎敢讓將軍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是想拜託將軍把十三安全護送到墨徵南身邊,並且留在鐵軍助墨徵南一臂之力,以圖後計。”
崑崙將軍眼珠一轉,低喝道:“豈有此理!竟然要我做你的探子,你不怕我壞你好事!”
“一切但憑將軍做主!”雲韓仙低眉順眼道,“將軍不是十三的手下,韓仙怎敢差遣。”
崑崙將軍無奈地揮揮手,恨恨道:“別玩花樣,我算怕了你,屁大的事情無所不用其極。十三和我是過命的交情,你就是不說,我也一定會將十三毫髮未傷地送到,也一定會幫助你們成事。雲韓仙,你也知道聰明反被聰明誤的道理,若不是看在十三的面子,今天我一定會抽你幾個耳刮子,讓你清醒清醒,你如此算計人心,可是也該明白,有的人心是不能被收買算計的!”
雲韓仙心頭一震,再不敢擡頭,輕聲道:“韓仙記下了,多謝將軍!”
崑崙將軍忍無可忍,一腳踹飛洗漱架,一拳砸開門,對正要推門的墨十三冷笑兩聲,揚長而去。
彷彿感覺到墨十三強自抑制的暴怒氣息,雲韓仙緩慢起身,低着頭一步步走向他,卻只在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後,捕捉到他遠去的背影。
“你不走,我如何能將暗棋門收歸己用!”對着他離去的方向,雲韓仙在心頭輕柔呼喚,不知不覺,淚已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