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泯殿下眼裡的霧濛濛,溫婉堅韌,耐心又善良,興許是不能說話的緣故,感情上最是敏感和專一。
而他現在懷裡的小姑娘,渾身一股子果子就的香甜味,彷彿小人被酒給醃製數天,渾身都進味了,就等着他下口開啃。
偏生,小人毫無自覺,她抓着他衣襟,搖了搖,哼哼的撒嬌道,“殿下,還有果子酒嗎?”
這竟是,還沒喝夠?
泯殿下抓住她的小手,按了按手背的肉渦渦,低頭蠱惑一般的道,“還想喝?”
霧濛濛眸子晶亮亮的,她抿着小嘴笑着點頭。
“呵,”泯殿下低笑出聲,摸了摸她髮髻,“乖。一會回府,隨便你喝。”
霧濛濛其實也不是真醉了,那點果子酒就一股子酒味,旁的卻是半點烈性都沒有,她就是覺得臉燒燒的,渾身都很暖和,十分的舒服。
約莫兩刻鐘後,泯殿下當先起身,他一把撈起霧濛濛,也不打招呼,率先出了風露殿。
緊接着是六皇子和四公主,也跟着離席出來。
霧濛濛被泯殿下單手抱着,她藕節一樣的小手臂環着他脖子,透過肩膀,跟四公主揮了揮手。
四公主對她驕矜地點點頭,隨後跟着六皇子一道。約莫是往麗昭儀那邊去了。
泯殿下給霧濛濛帶上披風帽兜,側頭問道,“濛濛,還冷嗎?”
霧濛濛搖頭,她在殿下的披風裡拱了拱,眯着眸子,像個打盹的奶貓一樣慵懶,“不冷。”
泯殿下難得見她這幅嬌憨的小模樣。便輕笑了幾聲。
從風露殿到宮門,並不長的一截路,泯殿下掂着懷裡的那點重量,恍恍惚惚間,氤氳的風雪夜色裡,黑白之間,他就好像又見到那張彎眸抿笑的臉。
他記得,她最後跟他說的話,那會她胸口破了個洞,汩汩溫熱的血涌出來,無論他如何去堵,都止不住。
她擡手摸着他臉,還在笑,然後她在他手心寫道,“別難過,殿下,我並不是死了,我只是能回家了,很遺憾,不能帶殿下一起去呢……”
“濛濛,”泯殿下開口,他目色幽幽地看着飄搖風雪,摸着心口的位置,就覺得鈍疼的慌,“你的家,是個什麼樣的?”
霧濛濛本是迷迷糊糊的,在殿下懷裡暖和的差點睡過去,冷不丁聽這話,她一下什麼睡意都沒有了。
她擡起頭來,就見着殿下眼尾來不及收回的哀色,她心頭一緊,擡手摸了摸他的眼睛。
她笑着小聲說,“沒有皇族,沒有戰爭,人人平等……”
隨後,她咬了咬脣珠,又加了句,“一夫一妻,不能三妻四妾。”
泯殿下感受到眼梢那點暖意,他眯着鳳眼道。“那很好啊,你……很想回去吧?”
霧濛濛沉默,她收回手,卻不曉得要如何回答了。
大殷有大殷的好,但現代也有現代的好,縱使在現代也有處處不公,但她還是眷戀那片土地,即便她是個舉目無親的孤兒。可她身在大殷後,才發覺自己深沉的流連着那裡。
泯殿下已經曉得答案了,他心尖顫了顫,又問,“那,若是你在大殷死了,就能回去了嗎?”
霧濛濛覺得泯殿下的問題很奇怪,她剛想張口回答,忽的腦子裡明悟一閃,她就猛地睜大了眸子。
莫不是,她往後根本不是壽終正寢的?
想到這點,霧濛濛就心頭一緊,她深吸了口冷氣,穩了情緒,才笑道,“我是這麼過來大殷的,所以回去的法子也是一樣的吧。”
她緊緊盯着泯殿下,見他聽完這話,整個人似乎鬆了口氣,連眉目的鬱色都少了些許。
然而,霧濛濛心裡卻是沉甸甸的,她死死抓着泯殿下的衣襟,用力到指關節發白。
“殿下,”她根本沒發覺自己的聲音在抖。“我是怎麼死的?死的時候很年輕嗎?”
泯殿下倏地轉頭看着她,狹長的鳳眼深邃幽沉,彷彿一望不見底的深淵。
他理了理她的劉海,輕聲道,“上輩子是我不好,被我連累的,但這輩子一定不會了,我已經改變了很多事。等你長大及笄,我們就成親好不好?就和你的家鄉一樣,一夫一妻,我也不要側妃,等老了,死同穴,你再帶我一起回你家……”
霧濛濛心頭顫了幾顫,寂靜的雪夜中。只聞簌簌下雪的聲音,她眨了眨眼,就感覺到睫毛上的冰涼。
她低頭斂下眼對泯殿下笑了笑,卻是沒有回答,只轉身趴着他肩,頭擱他身上。
在泯殿下看不到的地方,霧濛濛小臉微沉,她不自覺咬着指甲蓋。莫名有點想哭的衝動。
泯殿下也不逼她,好似她的答案並不重要,只要他按着自己說的去做就行了。
他擡起腳,緊着懷裡的小女娃,沿着皚皚白雪蜿蜒的宮道,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
回到皇子府的時候,霧濛濛已經在殿下身上小眯了一覺,是以。她肚子空了又能吃了。
今個是年三十,府上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諸如砂鍋煨鹿筋,霧濛濛心念唸的爆炒獐子肉,雞絲銀耳,桂花魚條,玉筍蕨菜,白扒魚脣等,端的是讓人眼花繚亂,不曉得先吃哪個纔好。
蓋因是跟泯殿下一起用膳,故而霧濛濛半點都不拘謹,只要吃相太不雅,泯殿下都不會多說什麼,沒有九殿下那樣龜毛。
霧濛濛一到膳廳,就撲了過去,泯殿下招呼她過去,拿着帕子給她淨手,然後將杌子拖過來,挨着他的。
是以才塞了象牙筷到霧濛濛手裡頭示意她用。
末了,泯殿下還讓人上了宮裡那種果子酒,給霧濛濛倒上。
霧濛濛簡直覺得人生不要太美好,左手吃,右手喝,還有殿下這麼個美人在旁。簡直秀色可餐的不要不要的。
一頓飯,兩人吃的都高興。
飯罷後,便是守歲,下面的人伺候了兩人梳洗,又在東廂房裡點了炭火。
霧濛濛縮在殿下懷裡,被攏着暖和的暈暈欲睡。
泯殿下好笑的見她小腦袋一點一點的,便掖了掖被子道,“睡吧,我守着就行了。”
霧濛濛嘟囔了兩句,這身子骨年紀太小了,實在撐不住,她才縮了下去,手腳並用的扒着體溫比她高的殿下,舒服地眯眼蹭了蹭,嬌嬌地睡了過去。
泯殿下看着她白嫩小臉,良久,意味不明地嘆息了聲。
第二日,大年初一。
一大早,還沒睜開眼的九殿下感覺被窩裡比往日暖和,且還有個軟軟的東西能讓他隨便揉。
他手撈過去,將那東西揉進懷裡,雙手摸了幾把,又用下頜像只慵懶的豹子一樣磨了磨。
小小的,軟軟的東西還很溫暖。他貪戀幾分,便多眯了會覺,連慣常的晨起練劍也不去了。
霧濛濛是讓人給揉醒的,再是睡的死,可有一雙手在你臉上、身上又揉又摸的,還手腳並用地纏着,也會醒好不好?
她一睜眼,牀榻太暖,正想蹭幾下再起來,可鼻尖嗅到一股子熟悉的冷檀香。
她猛地睜眼,就驚悚地發現,她竟然還是在殿下的大牀上,揉她的人可不就是殿下來着!
她心虛,分明是泯殿下忘了抱她過去。
她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將身上的手挪下去,然後挪出暖和的被子。甫一出來,她就冷的打了個抖。
趁着殿下還沒醒,她趕緊地跳下牀,像有狼在追一樣的跑回外間,爬上自個的牀榻,還扯了被子過來,就冷的連打了幾個噴嚏。
霧濛濛根本不曉得,不曾睜眼的殿下嘴角微微翹了翹,懷裡空了,似乎連暖氣都少了很多。
他摸着將軟枕塞進被子裡抱住,抱了一會始終覺得不對,竟沒抱着小啞兒來的舒服。
他皺起眉頭,終於睜眼,掀被起來,聽着外間的動靜,似乎小人也沒法再睡了。
隨意披了件衣裳。他好似根本不冷一樣,到牀邊推窗,才發現,今個雪停了,院子里正有下僕在清掃積雪,有白有黑,竟出奇生機勃勃。
新年第一頓早膳,與往常無異。只是霧濛濛發現,九殿下今個好似心情不錯,早膳多夾了一筷子的金絲燒?。
皇子府閉門謝客,誰的禮也不收,誰也不讓上門。
霧濛濛原本以爲,九殿下怎麼也要在宮裡和其他皇子府走動一下,哪知他竟比她還宅,整個新年。都呆在府中,門都不出。
他好似半點都不覺得悶,不是作畫就是對弈,再不然就是挑她大字的錯,然後罰她多寫幾張,見她苦兮兮的小臉,他還樂。
臨到要開朝的最後的一天,九殿下倒是帶霧濛濛出門去了京郊一趟,沒去那等別院莊子,反而直接在一農門小戶前停了下來。
那農門小戶裡,只住了個壽眉與鬍鬚齊長的老頭子,那老頭戴着厚厚的帽子,佝僂着背,穿着簡單的粗布襖子,半點都沒有特別的地方。
九殿下也沒說啥,進門後,讓司金將帶來的米麪豬肉直接搬進屋,然後與那老頭在院子裡就下起棋來。
霧濛濛閒着無事,她自個搬了小杌子坐邊上,一會看看波瀾不驚的殿下,一會又悄悄慈眉善目的老頭,至於下棋,她卻是看不懂的。
彷彿棋至一半,那老頭終於開口了。“雲州之行,宜早不宜遲,殿下,可是想好了?”
殿下點點頭,“三月裡就過去。”
那老頭落子後又道,“殿下乃貴人,定能逢凶化吉。”
霧濛濛眼尖地看到九殿下握棋子的手一頓,他斂下鳳眼,幾不可查地應了聲。
老頭這會轉眼,笑眯眯地看着滿頭霧水的霧濛濛,笑道,“小姑娘,苦盡甘來,好日子還在後頭。”
霧濛濛訕笑幾聲,總覺得這老頭神叨叨的,不可信。
哪知,九殿下微有訝然地看了霧濛濛一眼,爾後撇嘴道,“就一蠢貨,還有好日子……”
老頭摸着銀白鬍須,卻是不言了。
第二更下午15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