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灝在鄉下過的中秋節,八月十六回到京城新國公府,帶回來十幾簍的大閘蟹。
晚上一家人在護春堂吃蟹賞菊,徐燁和漣漪分開多日,對着她面前剝好的螃蟹,沒話找話的問道:“怎麼沒有兩隻大螯呢?你不知道,蟹的妙處盡在這螯裡。”
一邊的徐灝看着孩子們大笑,因爲有一種光怪陸離的錯覺,一個穿着明朝傳統宮廷服侍的男孩子,對着一個滿身民國女學生泛的女孩子,委實有些意思。
漣漪說道:“誰剝去了?都在裡面呢,你瞧。”說着揭開了大殼。
徐燁再一看,可不是嘛!漣漪手巧把蟹肉和蟹腳上的肉帶蟹黃都剝好了,兩個人就着糟油姜醋,嘻嘻哈哈的吃了起來,大家也知趣的不去打擾他們。
這時竹蘭走進來,對正給幼子徐煜餵食的沐凝雪說道:“新來的廚娘手腳不乾淨。”
徐灝順口問道:“哪個廚娘?”
“就是陳師孃的兒媳婦。”竹蘭見徐灝皺起眉頭,忙解釋道:“近年她兒子媳婦孫子成天進城來巴結,陳師孃心善就來求我,我尋思大人不記小人過,安排她進了大廚房,誰知是個手腳不乾淨的。”
晴雯冷笑道:“女人七處第一條就是個‘盜’,又是個最不孝順的,留着做什麼?趕緊打發走吧。”
沐凝雪問道:“到底偷了什麼?若只是些吃食,念她一個婦道人家嘴饞,警告幾句也就罷了。”
竹蘭說道:“哎呦!一查嚇了我們大傢伙一跳。廚房裡的酒菜不算,切只雞能把雞腿藏了一隻,不拘大米、小麥、綠豆、黃豆、白豆一偷就是一二斗,雞蛋拿的都沒數了,然後換了銀子銅錢和人家賭博吃酒。就說今晚的螃蟹,在她休息的屋子裡發現了一整簍呢。”
“那就請出去吧,我回頭親自對陳師孃解釋。”沐凝雪不是個優柔寡斷的脾氣。
當下竹蘭領命去告訴了秋香,秋香當即帶着幾個婆子去攆人。
這邊陳師孃等老輩也陪着老太君吃螃蟹聽戲。她年紀大了不敢多吃,提前回到了外宅房中,獨自坐着閉目養神。忽然見牀前的箱子露出了裡面的襯子,裡面有過節發下來的賞錢,加上上個月徐灝私下裡給的二十兩,總過三十餘兩都鎖在裡頭。
趕緊打開來一看,什麼都沒了。連着幾件心愛的玩物一併遺失,把老太太氣得發昏。
走出來質問兒媳婦陳氏:“我這裡丟了幾兩銀子。你知道麼?”
沒想到原本立誓痛改前非的兒媳婦變了,因偷東西的事被揭發,知道在徐家興許立不住腳,是以故態復萌,嗤笑道:“你老只怕糊塗了吧?不整日裡說沒錢沒錢麼?此刻怎麼又有錢了?”
陳師孃沉聲道:“我房裡沒有外人,那錢是徐三爺給的,怎麼會丟了?”
“三爺不三爺的我不知道。”陳氏斜眼望天,“鬼鬼祟祟的藏着掖着,丟了怨誰?趕緊叫大班兒上查查就是了。”
“家賊難防。我還查什麼?”陳師孃自然不會聲張,只是嘆了口氣。
“莫非你老說我是賊?笑話,我在你家熬得烏雞似的,竟落得個賊名?我也不想活了。”
說完,陳氏一頭朝着陳師孃撞去,幾乎把老人家給撞倒了。正好秋香帶着人進了屋,厲聲道:“把這不孝媳婦捆了。按家法嚴懲,淨身攆出去。”
徐府的媳婦婆子上前就把大喊大叫的陳氏按倒在地,捂着嘴拖了下去。又氣又恨的陳師孃苦笑道:“都是我自作孽不可活,什麼也別說了,該怎麼就怎麼吧。”
不提經此一事陳師孃氣得臥牀不起,秋香把陳氏的臥室抄了個底掉。結果啥都沒有,吩咐娘子軍手執棍棒暗中埋伏,兒子孫子先後回家,見一個打一個,逼問出了三十兩銀子的下落。
到底念在陳師孃的面上,給留了幾兩銀子,一家三口被攆了出去。那兒子的事蹟早已傳遍了。人送外號陳不孝,鄉下宗族也不許他們回去,算是走投無路了。
夜晚,徐灝留宿湘春館,驚喜的權美人服侍他脫了外衣,洗臉淨手,指着帶來的盒子問道:“這是什麼?”
徐灝坐了下去,奶孃和丫鬟含着笑意躲了出去,權美人不着痕跡的進了裡屋,再出來僅僅穿着一件薄紗,嬌嫩的肉體若隱若現,輕輕依偎在男人腳下。
徐灝撫摸着她的髮絲,說道:“有人送了我十本畫冊,說是揚州一才女的大作,專工人物畫,春宮圖尤其擅長。有幾本太過粗俗的我放在書房裡,拿來的畫工還算文雅,看看吧。”
權美人很是好奇,她進宮前就已經看過類似的春圖了,當下把盒子打開,見紫檀冊畫上刻着“暗藏春色”四個字,翻開第一幅,題着“美人來”三個字。
畫的是竹籬茅舍,柴門前停着一輛油壁香車,有個小丫頭扶着位豔麗女子下了車來,旁邊站着個俊秀書生,深深施禮迎接她。
第二幅名爲“美人笑”,美人和書生在涼亭裡對面坐下,各自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笑容,指手畫腳的交談。
權美人笑道:“既然來了,有情人自然要談些相思話,互訴衷腸。”
徐灝說道:“什麼有情人,無非就是妓女上門了,誰家的姑娘會出門拜訪個獨居的男人?”
“大煞風景。”權美人慎道,仔細欣賞了一會兒畫工。第三幅名爲“美人醉”,屋裡八仙桌上一片狼藉,二人並肩坐在牀上,美人玉顏半酡,星眼朦朧,靠在了書生的懷裡。
這時徐灝的大手摟住了權美人的酥-胸,權美人也醉了,整個人輕輕顫抖。
第四幅題的是“美人顫”,這就顯示出畫者的水平了,只有一張牙牀,牀上掛着紅紗帳子。仔細瞧進去,那錦被裹着一對野鴛鴦,露出美人的半張臉來,仰睡在珊瑚枕上,男人似乎是躺在她上面,大概兩人的嘴糾纏在一起,整個身體也糾纏在了一起,雖未入畫卻把個意境顯露出來,
無疑是紗帳頻頻抖動,帳鉤也跟着搖曳的緊要關頭了,最妙的是通過房外一個丫環呆呆站着,側了耳朵在那裡偷聽,可謂昭然如揭,入木三分。
徐灝咂咂嘴說道:“我自己看的時候,認爲這幅畫最好,怎麼和你在一起就覺得沒滋沒味了?看來粗俗也有粗俗的好。”
“不好不好,我不愛看。”
沒經歷過島國藝術片薰陶的權美人已然是不可自持了,眼眸流轉,趕緊一力撇清,奈何能滴出水來的美眸早已出賣了她。
翻了第五幅是“美人囑”,一番雲雨後,書生和美人在花下手挽着手,似乎在說話的模樣;第六幅是“美人去”,畫的美人坐上了車,書生在旁邊揮手送別。
這幅畫的藝術造詣很高,把個男女畫的栩栩如生,文雅的春畫人人都可看得,重意境而不重感官上的刺激。房事屬於人之大倫,古代人沒有現代人想象的那麼保守,明朝晚期以後整個社會的保守風氣才越來越大,到了滿清和近代那就更不用說了,當然太過直接畫出器官的那種,自然不能登大雅之堂。
想唐伯虎就是此道高手,他的一手春宮畫,男男女女皆會爭相傳閱。
權美人見畫都帶來了,還能說啥?當然很快含羞帶怯的寬衣解帶,整整一宿,使出渾身解數來取悅男人,讓徐灝好生品嚐了下高麗妹子的滋味。
東園,回京不久的徐慶堂坐在客廳裡,一側壁爐裡燒着獸碳,孫兒們戀戀的不想睡,在他身邊玩着棋子竊竊私語。
喝了酒的徐慶堂又端起了酒杯,想起早年第一次考秀才就中了,後來因爲家裡的原因而放棄了考舉人,爲了家裡事忙碌了好多年,隨着兒子漸漸長大,什麼也不用操心,時至今日,坐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兒子成家立業,十分孝敬長輩,孫兒們也快成了羣,雖說養了個有出息的兒子是爲人父的榮耀,可有時候也難免有些不是滋味。
看着孩子們,徐慶堂把剛要湊到嘴邊的酒杯,忽又拿開了,有些感觸想對孩子們說。
那是他幼年的往事,蘊藏在心裡好些年了,決定把童年的光輝說出來,讓他們知道爺爺當年是怎樣的偉大,而這偉大平常已沒有誰有工夫來仰慕,來追索了。
在兒子面前偉大不起來,可不能在孫子們面前糟蹋了,是以徐慶堂緩緩說道:“咳咳,想當年我像你們這般年紀的時候。”
先來了句開場白,眼睛老氣橫秋的向孩子們一掃,先看看他們的態度怎麼樣。
嗯!還不錯,除了穿着開襠褲的老二攥着爺爺的鬍鬚,傻乎乎的流着口水笑外,老大和漣漪很聽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一個個低頭靜寂的坐着,好像專程聽講的樣子。
這讓徐慶堂微微呲着牙,保持暢快心情的繼續說下去。
“聽說你們開始讀國文了?其實那就是四書五經,不過是用白話文更加顯淺易懂罷了。你爹不讓學八股文,那是因爲他自己打小就沒學好,整天就知道玩。不像爺爺我,在你們這個年紀,四書啊、詩經啊、禮記啊、左傳啊都讀完了,連易經也讀了一大半,哼哼!你們誰比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