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纔敢於主動結束自己的生命?
一個精神正常的人,若非絕望透頂,一定沒有膽量放棄自己鮮活的肉|體。
一般人,在死過一次之後,若被救活,就極少再動殺念。因爲重新活在陽光下的感覺太好,以至於幾乎無人不感到後怕和自責。還是那句話,“好死不如賴活着”。
上官橙不是一般人,她是“二班的”。
她成功地死過一回——投火*。本來是心已經死個通透,還要拿肉|體來陪葬。結果老天不遂她的願,非要把她的靈魂生生拖進這具陌生的軀殼裡。
再一次動了死念時,上官橙半清醒半迷障,不過這一次她不是求死,而是求生,她心心念着能就此脫離這副軀殼,重返前一世,真正的上官橙也可以藉此還魂,如此她就再也不必虧欠文晴什麼了。能不能重返前世,上官橙真不敢想,畢竟她讀萬卷書,不似那等愚夫愚婦一般崇信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但是,能夠不再虧欠文晴,上官橙覺得很好,眼下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她心裡踏實的了。
然而,老天還是不遂她的願。她只不過瞥了那把小水果刀一眼,就被文晴窺破,還被髮燒感冒小小地折磨了一下。雖然兩個人所思所想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可文晴的目的還是達到了——
上官橙斷了“殺身成仁”的念頭,尤其在渾渾噩噩地睡了一整天,醒來時看到手邊那個枕着胳膊沉沉睡去的人的時候。
上官橙被病毒折磨得沒精神頭,卻並不妨礙她的大腦帶病運轉。
她知道自己被喂下了幾粒片狀的東西,至少口感是那樣的。
那應該是藥。
上官橙不疑有他,她信任文晴,知道她餵給自己的一定是對病痛有療效的。只是,她沒想到那“藥”竟然那麼難吃,苦哈哈的堪比前世的藥湯了,還帶着股子澀味。
上官橙知道自己皺眉了,下意識的動作。她也立刻聽到了文晴勸慰的聲音。
“乖,喝口水,一使勁兒,就嚥下去了。”
溫柔的,暖綿綿的,一點兒都不像之前壓着自己的身體鐵青着臉質問自己的那個人。
像被孩子一樣照顧,上官橙有點兒羞。她半閉着眼睛,趕緊吞下了藥片,唯恐對方再說出什麼纏綿悱惻的內容。
“真聽話……”
上官橙耳中聽着,不等退了熱的臉頰再次泛上紅暈,文晴的手指就到了。散落在額角的髮絲,被文晴小心翼翼地捻起,似乎是別在了耳後。
上官橙在心裡大聲疾呼:“別這樣好嗎?別這麼溫柔地對我好嗎?”
可她什麼都說不出口,就又渾渾噩噩地會周公去了。
被餵了幾次藥、幾碗粥,被服侍着上了幾次廁所,上官橙統統記不清了。睜開眼,意識恢復之後,過往十幾個小時發生的一切都像被割裂的碎片,零零落落地散在她的腦海中。
上官橙唯一的認知就是,文晴累壞了,被她的病折騰得累壞了,雖然這並非出自她本心。
那個人,就這麼安安靜靜地伏在她的手邊,身上還是那件上官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綴滿胖乎乎橙黃色小熊的家居服,青絲如瀑,隨意地散在被上,巴掌大的後頸裸|露在空氣中。
上官橙的第一觀感便是——冷。
她已經退了燒,骨頭節也不像之前那樣疼痛了,身上覆着暖呼呼的被,熱氣烘得她舒服得想要嘆息。文晴卻可憐兮兮地裸|露着。應該冷吧?會不會被凍壞了?
上官橙心中不忍,她掃視一圈,沒找到什麼可以蓋在文晴身上的東西,又低頭看了看被文晴的雙臂緊緊壓住的被子,總不能直接把被子掀起來摟頭蓋腦給文晴罩上吧?
上官橙怕吵醒文晴,躡手躡腳地想從牀的另一側下去找點兒保暖的東西。
不想,文晴人是睡了,神經還繃着呢,一個激靈,醒了。
兩個人遂大眼瞪小眼。
“上官你醒了?”文晴眨巴眨巴迷離的雙眼,右眼角還沾着一小團疑似眼屎的東西。
“嗯。”上官橙輕聲答應之後,便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了。
文晴使勁兒搓了搓臉,恢復了幾分精氣神,順便搓掉了纏綿在眼角的眼屎,想都不想,直接一探手就按在了上官橙的腦門上。
上官橙驚得張大了嘴,半晌沒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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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爲會尷尬,以爲兩個人會冷場,結果——
至少在心大方面,文晴這個現代人,完勝。
文晴全沒注意上官橙的異樣,摸完對方的腦門,又摸自己的,然後滿意地點點頭:“終於退燒了。”
上官橙想推開她的手都沒來得及,尷尬地抿了抿嘴脣,只好沒話找話。
“紫……李紫薇呢?”
“哦,回去了,說怕打擾你養病,過幾天再來看你。”文晴說着,打了個哈欠,睫毛上掛了一層水霧。
“嗯。”上官橙於是又沒話可說了。
文晴撓撓頭,盯着她看了兩秒:“餓了吧?我去給你熱粥喝……”
起身,拔腿就要走。
“文晴!”上官橙突然開口。
“!”文晴腳步一滯,這樣正式的稱呼讓她心裡不太舒服,有種不太妙的預感涌上來。
上官橙深吸一口氣,長痛不如短痛,不能再這麼稀裡糊塗下去了。
“文晴,我們談談吧。”
文晴擰緊眉頭,幾秒沒言語。
這叫什麼?該來的早晚要來嗎?這樣折騰了一通,你還要離開嗎?文晴捏緊了拳頭。
“談什麼?”她掉轉身,審視着上官橙,面無表情。
上官橙的心輕顫,沒來由地緊張。她自認見慣了千萬張面孔,即使生死關頭也沒退縮過一步,卻在面對這個女人的時候眼神不受控制地飄走,是不忍,還是不敢?
“我想我還是離開的好。”
文晴冷冷一笑,凍得上官橙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
“離開?是去找沈蓓,還是去找李月薇?”文晴咬着牙,勾着嘴角,卻看不出一絲笑意。
李月薇?
李月薇是誰?
這名字……
上官橙聽到這個名字之後的停頓,讓文晴不由得多心——好啊,你果然認識她!上官,原來你有這麼多我不知道的事。
“你不是說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文晴怒火攻心,逼近兩步,雙手支在牀頭,把上官橙禁錮在自己的身前。
“我……”
此時此刻,上官橙很想實話實說,告訴這個人她是誰,她來自哪裡,如此,就不會被這樣無端指責和質問了。可她又不能說,如果文晴向她索要“上官橙”,她該怎麼辦?如果“上官橙”回不來,她又該怎麼辦?以死謝罪嗎?她倒是不在意自己再死一回,只不過,她不能再讓一個無辜的人傷心了。
當真是說亦難,不說亦難。
至少,在她找到解決的辦法之前,不能說。
至少,現在文晴責備她也罷,甚至恨她也罷,心中總還有個念想。
沒有什麼比死亡和永遠的失去更可怕。
“是,我忘了你了。”
其實,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上官橙暗歎。世間事往往就是如此,說了一個謊言,就要用無數個謊言去掩飾。
“忘了我了……你忘了我了……”文晴低喃着。
她竟然忽視了上官失憶這件事,只怪幾天來兩個人相處的氛圍太美好,讓她忘乎所以,以爲上官對自己是特別的,於是就自以爲能夠重拾舊情、爲所欲爲了。
“如果你忘了我,那……”文晴一時激動,抓過上官橙的右手,急急地按在自己的心臟處,“……上官,你能感受到嗎?能感到你對我和對別人的不同嗎?”
觸感柔軟,還有“咚咚咚”強烈的心跳聲,帶動那真實的、惹人心躁的曲線,像一隻不安分的小兔子,在上官橙的掌中跳躍。
上官橙羞赧,她想抽回手,卻被死死地按住。
“你難道就感覺不到我對你的好嗎?”文晴的問題接踵而至。
上官橙一凜。
怎麼會感覺不到?從前世到今生,除了母親,你是對我最好的人,只是……
上官橙的面色柔和了幾分,瞬間映入文晴的眼中,她趁熱打鐵直直盯住上官橙的雙眼,顫着聲音,連帶着整個身體都輕顫起來。
“你知道爲什麼嗎?上官!你知道我爲什麼對你好嗎?因爲我愛你啊上官!我愛了你將近十年!”
上官橙被驚住。這樣直接的表白,在明晃晃的白天比在曖昧莫名的午夜,聽起來更讓人心悸不已。上官橙不敢直視文晴的眼睛,她怕從裡面看到認真和絕然,太真太絕,她承受不起。
“別……別這樣……”上官橙試圖推開文晴的束縛,無果。
文晴不容她再無視自己赤|裸|裸的表白:“上官,你可以忘了我,可以不記得我們之間曾發生過什麼。但是你不許離開我!用任何理由都沒用!”
上官橙皺眉,她不喜歡這樣的文晴,讓她聯想到前世那個糾纏了一生的冤家。
文晴說完也覺得自己有點兒過分,上官橙又不是她的私人物品,憑什麼她說不許離開人家就不離開?這又不是封建社會,自己又不是地主老財,難道還捏着人家上官橙的賣身契不成?
“我的意思……我是想說……”文晴按住上官橙的掙扎,軟下聲音,“我是說……你既然誰都不記得了,那所有喜歡你的人機會都是平等的,你……你不覺得我是特別的嗎?”
問題的關鍵不在這兒好吧?
上官橙語結,愈發覺得摻雜不清,事態正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上官橙垂着頭,半晌不語,最終在文晴期待的神情下迎上她的目光。
“你喜歡我什麼?”
上官橙的聲音淡淡的,卻足以在文晴的心中掀起波瀾。
“我喜歡你什麼?”文晴喃喃地重複,問的是她自己。
喜歡上官橙的虛榮、嬌蠻嗎?文晴根本沒法認同那種價值觀。
喜歡上官橙利用自己嗎?文晴自問不是受|虐狂。
喜歡上官橙長得漂亮?這個真可以有。
上官橙也確實很漂亮。可她文晴也不是沒見過美人兒。健康火辣如皇甫緗,明麗動人如明睿泓,清冷似謫仙的堂姐文瀾,還有靈動活潑的李紫薇……甚至包括那個精神病呂靖宸,也是個傾國傾城的尤物。文晴身邊何時少過美人兒?
那她到底喜歡上官橙什麼?
文晴想破了腦袋瓜子,才恍然大悟,原來她當年對上官橙動心,全都是因爲那個夢中的女人——
上官橙和她長得太像了。
可這話她能說嗎?說了不是找抽嗎!
文晴只能嚥下已到嘴邊的話,撐着雙臂,傻呆呆地看着上官橙,那樣子,活脫脫她身上的維尼熊的翻版。
上官橙瞅準機會輕輕推開了她。
“你慢慢想,我去洗澡。”
說罷,娉娉婷婷地走了。徒留文晴扎着兩隻手,惆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