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肅靜。
文晴像每天一樣拾掇廚房裡的鍋碗瓢盆,以及爐竈雜物,洗乾淨碗筷,讓菜和飯們各自回到它們應該待的地方。
不同的是,碗筷都是雙份的,剩下的飯菜也是兩個人開動的結果。
如果不是這樣的現實,如此安靜的房間,文晴真要有自己還是一個人在生活的錯覺了。
一個人?
這樣的認知令她心生不安,彷彿之前的一切不過是她做的一個夢。
夢醒之後,日子照舊。
在險些打碎一隻碗,差點兒把鍋拍在地上,以及忘了擰水龍頭的熱水閥被冰涼的水激得直哆嗦之後,文晴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慌亂,她扎着兩隻*的手,急切地折回書房。
還好,還好,上官還在,不是夢。
文晴在門口停住了腳步。因爲她怕驚擾到那個投入至忘我的人。
怎麼形容呢?
文晴覺得自己腦袋裡的形容詞特別匱乏。
人說“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可她的美人兒這會兒正捧着一本書越看越精神。那一刻,文晴特希望自己變成那本書。
像上官這種古典美人兒,怎麼可以在一led檯燈下讀書呢?
怎麼着,也得是個紗燈纔對味兒啊!
不過,文晴捨不得累着上官橙那雙漂亮的眼睛。
她無聲地打量着上官橙——
柔順的烏髮隨意地散在肩頭,表情是專注的,眸光全然被書籍所吸引,身上是自己的家居服……
文晴一眼瞄到了上面笑得像個*的維尼熊,忍不住掩面。
家居服什麼的,果然好low!
上官要穿也得是穿一件雪色紗衣什麼的,外面再罩一件同色系的外氅。
頭髮呢,應該梳個飛仙髻,什麼多餘的文飾都不要,頭上只綰一根玉簪。對,就是飛仙髻,才能襯出上官此時超然的氣質。
就這麼斯斯文文、嫋嫋娜娜地一倚……
文晴登時愣住了——
這打扮,不就是夢中那女子的模樣嗎?
上官若是那般穿着,是不是就和那個人一樣了?
瘋了!想什麼呢?
文晴使勁兒晃了晃腦袋,總算是把那些不合時宜的胡思亂想甩到了天邊。她覺得自己得說點兒什麼來打破平靜,不然,這麼純粹地看着上官橙,大腦就容易不受控制。
“看什麼呢?”文晴湊過去。
上官橙太過投入,以至於聽到她的問話時,一驚,繼而就忍不住流露出不安。
書桌上,攤開的是一本《全唐詩》。
“《彩書怨》?”文晴靠得近了,看得清楚。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書中無別意,惟悵久離居。”
文晴緩緩地念出整首詩,忽而一笑:“不知她這是在思念誰。感覺……好幽怨。”
上官橙面上一紅,像被突然抓住了把柄。她想蓋住那首詩,卻被面前的人讀了出來。
文晴低頭看詩,並未注意到她的異樣。
“不是說她一生未嫁人嗎?這首詩寫的倒像是在思念丈夫一般。”
誰說思念就必須思念男人?就必須思念丈夫?上官橙不認同,暗暗嗔怪。
“上官婉兒這麼完美的女人,若是跟了男人,倒真覺得玷污她了。”文晴不由得抒發對上官婉兒深沉的愛。
上官橙訝然,你怎麼知道的?
文晴才意識到上官橙半天沒接自己話茬兒了,暗罵自己這記性,怎麼又當着上官夸人家上官婉兒了?上官就算失憶了,人潛意識裡也是懂得吃醋的好吧?
前女友吃醋什麼的,好討厭!
“那個啥,看久了,累眼睛,早點兒休息吧。”文晴囁嚅着,終於岔開了話題。
上官橙點頭。其實她還有太多的疑問,解不開她心裡不踏實。
之前在那本書裡,她明晃晃地看到她前世的三十餘首詩是“唐玄宗”下詔整理的。她忍不住查了“唐玄宗”,卻驚詫地發現那竟然是李隆基!
她不想去揣摩李隆基到底是懷着怎樣的心思去整理她的詩,她現在最急切的渴盼便是:
這一千三百餘年間,究竟都發生了什麼?這世界到底是如何變成今天的模樣的?
她是讀書人,而讀書人最大的恐慌,莫過於對未知的無知。
文晴察覺到她的不捨,“沒看夠?”
“嗯。”
“休息一下再看,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
我們有的是時間,對嗎?
文晴在問自己。
但願吧。
睡覺?
那麼問題來了,怎麼睡?
明晃晃的客房擺在那兒,文晴還沒厚臉皮到腆着臉說“咱家沒空房間,咱倆一個牀擠擠吧”,雖然擠擠更健康。
“那個,你睡客房,可以吧?”文晴指了指那間上官橙尚未進去過的房間。
上官橙一怔,她並未想到這處房間是所謂的“客房”,她以爲兩個人會像在醫院那樣,擠在一張牀上。
很暖,也很踏實……
“……嗯。”上官橙抿緊嘴脣。
既然清楚文晴對她,或者說對這副身體原來的主人,是怎樣的心思,上官橙就實在羞於開口說“可否和你同寢”。
文晴心裡這個苦啊,問完那句話她就後悔了。
特麼腦袋被驢踢了嗎?裝什麼小清新啊?活刺啦地把一塊送到嘴邊的肥肉推出去了!吃慣了肉的,誰愛吃蘿蔔白菜啊?
讓你嘴賤!讓你裝!
文晴腦袋裡的小黑人猛抽小白人,抽得小白人口吐白沫,就差屍橫當場。
無奈,文大小姐吐口吐沫都是釘,自己不好意思反悔,只得硬着頭皮,引着上官橙去了客房。
其實天氣不冷不熱,其實上官橙穿得不少,可在這間客房裡,她就是覺得冷,陰嗖嗖的,像是冰窖。
“被子和牀單都是新換的,乾淨得很……這是檯燈按鈕……這是你的手機,放在這兒,要是半夜害怕可以打給我,我手機不會關機……”
文晴生怕上官橙有一點兒不舒適,邊一樣樣囑咐,邊後悔怎麼當初就弄出個客房!
你擔心我害怕嗎?可是我現在就覺得不安了,怎麼辦?
想到即將自己面對這個陌生的環境,上官橙就心慌得厲害。
想她前世大風大浪什麼沒經歷過?怎麼如今就無能到這種地步了?
上官橙深恨自己,可心尖上的慌亂並沒因爲如此而稍有緩解,反倒是有種要被遺棄的不安。
“那你早點兒休息吧。那兒有電視,可以隨意。”文晴把能囑咐的都囑咐了,口乾舌燥,深覺自己再不離開就有賴皮之嫌了,才依依不捨地告別。
房門被打開了一半,外面的燈光逆着打在文晴的身上,就這樣半明半暗地映在上官橙的眼中。
“婉兒,我走了……”
上官橙的心臟狂跳——
曾經多少個清早或夜晚,也或者是白天,那人掙開自己赤|裸如初生嬰孩的身體,也把世間所有的溫暖俱都帶走了。她在自己面前一件件地穿好衣裳,又變回那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徒留自己一個人和那無邊的清冷孤寂抗爭。
還要留下我一個人嗎?
上官橙猛然衝過去,緊緊的,摟住文晴的手臂。
“!”
文晴被洶涌而來的潮水激了個趔趄,傻傻不敢相信上官會主動抱住自己,額,雖然只是抱住了胳膊。
“怎……你……怎麼了?”她語不成句。
上官橙驚醒,已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麼,此情此景,她實在不知該怎麼回答。
是捨不得我嗎?
文晴很想這樣問她。
可是,口中說出的,卻是:“一個人睡,害怕?”
確然是害怕,還有……
上官橙實不願過多探究,更無法向文晴解釋,索性點點頭。
文晴捕捉到她眼中的惶惑,像是個迷了路的小女孩兒,文晴不忍心再在任何情況下拋下她一個人。
“不怕,沒事兒的,”文晴輕揉上官橙的長髮,“我在呢,去我房間,我陪你睡。”
終於得到這樣的答案,上官橙大大鬆了一口氣,似乎周身的寒意也被驅散,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