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了病人幾句,褚繼峰千叮嚀萬囑咐劉奶奶絕不能起牀亂動,以免剛剛被震出來的骨片再度刺入,隨後他又聯絡了一下CT造影科的醫生後,便急着把童兵帶回了辦公室。
褚繼峰的辦公桌上擺着一個醫用人體模型,每個部位都可以打開,呈現出內部的血管、骨骼和肌理。
他指着肩部對童兵問道:“這個部位的肌腱非常密集。小童,你是怎麼判斷骨片掉出來後不會再嵌入更危險的地方呢?”
“是用循環內息方向來判斷的,這算是一種內功武學基礎吧。”童兵說着,用內功的原理解釋起來。
不論是否練過內功,人體本身的筋脈內部總有氣在流動,這便是內息。和血液流動一樣,除非修煉過特殊內功,否則人體內息的流動方向也是不變的。適才卡在劉奶奶肩部的小骨片,童兵在出手將它震出來之前,早已計算好了骨片脫離肌肉後,會被內息緩緩推向鎖骨,只要在肩膀處及時注射鈣化劑,脫離的小骨片自然會重新附合到鎖骨上,不會再有嵌入肌肉的危險。
聽完童兵的解釋,褚繼峰忍不住露出惋惜神色:“如果普通的醫生也能精通這些基礎,那些繁雜的計算和檢查,不就可以省去了嗎。”
“也不能這麼輕易下定論,現代醫學的精密檢驗非常必要的。”雖然身懷內功,但在風格上,經歷正規軍事教育的童兵更習慣數據化處理。
“所以你堅持要小劉拍好CT,再決定後面的醫療步驟。”
“每個人的身體素質不一樣,我以前也遇到過心臟長在右邊的人,所以靠CT片子來確定骨片實際走向非常重要,光憑經驗救人是很危險的。”童兵解釋道:“再說,醫院也有規矩,如果連一個檢查都不做就直接把病情根治,也會給褚老師帶來麻煩。”
聽到童兵這麼說,褚繼峰立刻明白他在提醒自己小心。全世界的現代醫院幾乎都遵從着一套相差無幾的制度,每個科室都有治療權限,醫生絕不能憑個人好惡,就跑去治療其他科室的病人。從冠冕堂皇的角度講:外部干預會打亂原先的治療方案,造成不可預知的病情變化;但事實上在許多地方,這條規定已經成爲各科室用於維護顏面的藉口。
自己治不好的病人,也絕不能交給其他人治,否則這件事情傳出去,又會有誰還願意找自己看病呢?
抱着這種想法的醫生,雖然不是全部,但也絕不少數。在現實中,如果某位醫生出於“父母心”,擅自出手救治了不屬於自己的病人,即使他收到再多的錦旗,在醫院內部也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童兵的話令褚繼峰想起了年輕時,那時他便已經這樣,不顧行內規定,擅自出手了許多次。想到這裡,他自嘲地一笑:“如果不是運氣的話,現在我早就被排擠出整個醫療界,在哪個小鄉村裡開診所了吧……唉,現在醫療行業內部的一些事情,沒想到你也知道的這麼清楚。”
“最近來得次數多了,略微聽到一些。”童兵斟了兩杯茶,親手給褚繼峰遞上一杯:“不過並不是只
有您一個人這樣,聽說替我同學治病的胡德翼醫生,和您當年的風格很像。”
“哈哈哈,小胡啊。”接過童兵手裡的杯子,褚繼峰心情明顯好了許多:“他可是比我還要愣頭青呢。每次醫院裡有酒會,現場除了我以外,就沒人敢和他敬酒了。”
蒼老褶皺的嘴角,擠起一條喜憂難辨的弧線。褚繼峰緩緩端起茶杯,將那抹複雜的笑容浸沒在了茶水中。
童兵也舉杯就口,微苦的茶水也彷彿應和着褚繼峰此刻的心情。童兵自小就不是一個隨大流的人,在孤兒院長大、又在很小時候就學會了內功,這些異於常人的經歷,也讓他很早就養成了特立獨行的行事風格。這種風格也令他度過了一段飽受排擠的孤獨歲月,一直到初中遇到孟筱翎後,才正常地交上了朋友。
即使在入伍後,童兵的人際關係也只能算平均水平以下。只不過軍隊裡強調服從合作,再加上童兵個人能力突出,即使不用內功,他在單兵領域的能力也足以傲視羣雄。每次不管是內部比武、軍區比武還是之後的全國軍人比武,童兵始終是冠軍榜上的常客。正因爲這樣,所以他即便不擅交際,在軍中也很少受到排擠。另外,軍人大多心直口快,如果對別人有什麼不服的,大不了出去幹一架。問題是,瞭解童兵的人,誰敢和他幹架?
但是醫療系統不同,醫院不像軍隊,沒有個人崇拜情緒。就算個人醫術再高,也沒人把你視爲英雄。在這種環境下,像胡德翼這樣的醫生,幾乎每天都會受到同事的疏遠、埋怨、刁難甚至陷害。褚繼峰雖然後來評上了教授,但在這之前也沒有少受過這些苦。
師徒倆正感慨着,骨科辦公室的門忽然被一把推開,一個從身材到面貌都很精瘦的醫生闖了進來,這位瘦醫生手裡舉着一張CT片,怒氣衝衝地道:“褚繼峰!誰允許你動34牀的?當了這麼久醫生,最基本的規矩都沒學會嗎?”
他身後跟着兩個年輕醫生,他們到了門口後便不敢再往裡走,都是一副想勸不敢勸的模樣。而那瘦子卻似乎完全不把褚繼峰教授的尊嚴放在眼裡,他嘴裡大聲叱責着,一邊揮舞着手裡的CT片,一路直往沙發處闖過來。直到童兵一米八的個子擋在面前,他才感受到一種最原始的危險,面前停住了步子。
“你有沒有把醫院規定放在眼裡?有沒有把汪院長放在眼裡?”雖然沒有直接發生肢體衝突,但那瘦醫生顯然餘怒未息:“你以爲頂個教授職位就覺得能無法無天了嗎?我告訴你,醫大附院是個講規矩的地方,你這麼搞,是想挑戰汪院長的權威嗎?想壞了整個行業的職業操守嗎?”
看着這瘦子罵罵咧咧的樣子,童兵沒有急着替褚繼峰出頭,反倒泛起疑惑來。
以褚繼峰現在的地位,就算是醫大附院的院長汪旗宗來了,應該也只敢客客氣氣地同他說話。可是來者完全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童兵實在不清楚,他究竟是完全氣瘋了,還是自認背後靠山夠大,纔敢如此放肆。
童兵身後,褚繼峰不慌不忙喝完茶,這才整衣
起身道:“副院長。”
“你還知道我是這個醫院的副院長!怎麼就不知道離我病人遠一點?”瘦子似乎沒有聽出褚繼峰話中濃濃的諷意,指着手裡的CT片繼續叫囂道:“要不是造影室的醫生通知我,你是不是還準備把34牀直接送出院啊?!”
“原來是副院長,論地位倒是比褚老師高一些。不過看他的談吐,恐怕也是個靠關係爬上去的蛀蟲吧。”冷冷看着眼前吵鬧不止的瘦醫生,童兵不着痕跡運起內功,將迎面濺來的飛沫擋在皮膚外。
雖然他與褚繼峰交情不長,但褚繼峰爲人深的童兵尊敬,甚至稱得上是半個老師。以童兵的脾氣,遇到這種瘋狗般的人,就算是醫療部部長,他也不介意先動手讓他閉上嘴。但以他目前的處境,實在是越低調越好,便只能強行抑制住干預的衝動,只能暫時這樣擋在這副院長身前。
以褚繼峰的年齡性格,與人面紅耳赤地爭執是根本不可能的,一時間,整個辦公室裡便只剩下叫囂聲,童兵和褚繼峰對視一眼,便自動闔上耳膜,站在那裡耐心等副院長安靜下來。
或許真的是內涵不足,純靠關係才爬上高位的緣故,那位副院長叫了半天,都是一些重複的內容,不是搬出汪旗宗院長,就是威脅要褚繼峰受到懲罰。看到褚繼峰一臉不爲所動的表情,又看看根本不可能讓開的童兵,最後這位副院長自己都不知道留下來還有什麼意義了。
“褚繼峰,你以爲醫大附院少了你就真不行了是吧?我告訴你,這次連教授的名頭都保不住你了!”副院長出氣似得一把將CT片扔在地上,徑直向門口走去。臨走時似乎還不夠出氣,又咬牙加了一句:“我已經警告過你很多次了,看來你一點都不當真。反正我這個副院長在你眼裡也沒什麼地位,看來不給你一點真正的苦頭,你是不會學乖的。褚教授,我們走着瞧。”
撂下一句狠話,那瘦醫生頭也不回便走了出去。那兩位年輕醫生手足無措地關上了門,根本不敢和褚繼峰打了個招呼。
一把年紀還被人闖門訓斥,連童兵都心頭窩火,但褚繼峰倒是毫不在意。只見他坐回沙發,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似得,替自己和童兵續上小半杯熱茶:“被他一鬧,連茶都放涼了。這是小錢從家鄉帶來的,冷了可就沒香氣了。”
童兵忙應言飲了幾口,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褚老師,那個副院長說,已經警告你很多次,是什麼意思?”
褚繼峰擺擺手道:“不用去管他,首都還有好幾家醫院的聘請書都放在我抽屜裡呢。他就算說動汪院長開除我,除了讓醫大附院多一個笑柄外,根本不能把我怎麼樣。這傢伙知道我不怕他,只怕煩,所以除了說這些廢話,他也沒什麼其他招了。”
童兵點了點頭,以褚繼峰現今的地位,醫院內部恐怕已經找不出可以撼動的角色,就連院長都只能求着他留在醫院纔對。可是,童兵相信自己的氣機感應,在副院長最後一句話中,他聽出了一些和“虛張聲勢”完全不同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