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 三界之中發生的各類事件數不勝數。
不知不覺到了隋朝末年,四海狼煙漸息,大唐江山初定,唐太宗登基年號貞觀,碧海青天外,何處不紅塵!皇家之事暫且不說,暫且說說民間。
經過長年戰亂之後,當時三界之中鬼界怨聲載道,戾氣沖天,加之王朝初建不久,庶民休養生息時日尚短,所以世間的窮人也還是很多。
故事的開始或許極爲平常,但後來發生的一切卻越來越撲朔迷離,各位看官若有興趣,不妨耐心慢慢看下去。
距離長安八百里之外,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鎮外有一條小河,河中長滿蓮藕,每到蓮花盛開的季節,花香四溢,風景煞是好看,蓮花鎮也就由此得名。
鎮上有個大財主叫張老財,說起這個張老財,方圓百里,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不但家財萬貫富甲一方,爲富不仁也是人人皆知,屬於那種背後人罵,當面人誇的人物。
要說相貌,說張老財一無是處一點也不冤,簡直還有點誇讚他的意思,這人不但生得頭大身肥,奇醜無比,一對招風耳還特別大,快趕上了豬耳朵,雖然他人長得端不上桌面,可是因爲有錢,誰到了跟前不得低三下四巴結巴結,就算是州官縣官見了他也要給他幾分面子。
好色是很多男人的通病,有錢的男人因爲有了資本常常會更好色,這貪財好色張老財佔全了,他十幾歲的時候就喜歡十幾歲的漂亮姑娘,二三十歲的時候還是喜歡十幾歲的漂亮姑娘,到了五六十歲依然不改初衷,真的做到了有始有終,這習慣他就這麼一直保持了下去,期間他斷斷續續娶了十幾房老婆,可惜天不開眼,沒有一個老婆給他生下一兒半女。
人老了,他卻始終認爲好色能使人年輕,一顆色心比年輕時膨脹的更大。
俗話說的好,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張老才七十三歲這年生了一場大病,隨着病情一天比一天沉重,他心裡也是一天比一天發慌,想着萬一自己哪天駕鶴西遊,不但這萬貫家財再也無法享用,自己又沒個一兒半女,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不知會落到誰的手裡,還有什麼事能比這更讓人窩心的嗎?這窩心事他越想心裡越煩,越想心裡越彆扭,越心煩越彆扭偏偏又總要去想,把自己折騰的寢食難安。
後來也不知道是受了誰的蠱惑,說他這病啊,不叫事兒,再娶一門親沖沖喜,保準就能痊癒。這話一下就說到了張老財的心裡,讓他舊病未愈,淫心又起,立馬振作精神找媒婆開始張羅,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沒幾天,沒活就幫着定下了五十里外王家的姑娘。
王家姑娘十五六歲,雖說算不上傾國傾城,也足以稱得上如花似玉,張老財不但媳婦多,也是妓院的常客,所以他對女人頗有研究,也很會鑑賞,對王家姑娘的身段模樣十分倒有八分滿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自打親事定下以後,張老財立馬感覺身體輕爽了不少,接下來緊鑼密鼓的又定下了婚期,日日盼着洞房之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蓮花鎮的風俗,結婚拜堂種種儀式一定要在午時之前完成,蓮花鎮離王家足足有四五十里地,古時車馬慢,更別說靠兩條腿擡的轎子了,爲了不誤吉時,派去接親的隊伍去的特別早,估計日上三竿時份就能回到蓮花鎮。
張老財的宅子在蓮花鎮的東邊,佔地數畝,前前後後有幾進房子,風水上來說叫紫氣東來,今天張家大門裡裡外外張燈結綵,院裡酒香肉香四溢,親朋好友個個喜笑顏開,有道是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居深山有遠親,張老財又娶這幾乎沒人能說得清的第十幾房老婆,來祝賀的人多得幾乎踩壞了張家的門檻。
可是眼見過了中午,接親的隊伍還沒回來,大家着急,張老財更急,派了幾撥人去打探,也不見接親隊伍的影蹤,眼見吉時已過,張老財的頭頂幾乎冒出了年輕人才該有的一種火苗。
就在衆人俱都心急火燎的時候,一波打探的家人回來了,領頭的是管家張福,他跌跌撞撞的進了屋,差點左腳踩到右腳把自己絆了個狗吃屎。
“老爺……大……大事不好了……”
張老財正等着心焦,見他這副德性,堪比火上澆油。
“怎麼了?你這是怎麼了?看你這慌慌張張的樣子,快說到底怎麼了。”
張福先是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水,一股腦灌了下去,然後抹了抹嘴脣緩了口氣,才說出下文。
“老爺,去……去接親的人不知道去哪兒了,只剩下轎伕林老實一個人,半死不活的躺在路邊一動也不動,有上氣沒下氣,估計也活不了多久,這不,我們……把他給擡回來了……”
說完他往後面一指。
的確,不光是他們回來了,後面還擡回來一個人,正是派去接親的轎伕林老實,只見他面色蒼白,牙關緊咬,雙脣發青,衆人問他什麼也吐不出半個字來。
大夥七手八腳捏人中的捏人中,灌熱湯的灌熱湯,一陣手忙腳亂之後,林老實緩緩睜開雙眼,穩了穩心神,才慢慢說出路上遇到的怪異經歷。
原來他們一行接親的隊伍天矇矇亮就趕到了鬥雞嶺,本來滿打滿算已時一定能回到蓮花鎮,可意外這個東西總會在人沒有一點防備的時候突然出現,他們剛走到半路就出了漏子。
鬥雞嶺,兩山對立,形如一對相恃的鬥雞,因此而得名,兩座山雖不是崇山峻嶺,也自有一番險峻氣勢,兩山相向而立,中間有一條通道供來往的人通行,山上則是樹木稠密,猶如鬥雞豐滿的羽毛。
鬥雞嶺離蓮花鎮有二三十里地,兩山之間的這條路是接親隊伍的必經之路,本來大夥一路還算順利,到了鬥雞嶺,走在前面的人發現對面浩浩蕩蕩來了一隊人馬,由於天似亮非亮,影影綽綽也看不真切,眼尖的人看見旗號上書寫着一個大大的“李”字,後面馬兵步兵齊全,上方還盤旋着一團黑氣,遠遠的就能讓人感到凜凜寒意和一種壓迫感。
當時民間流傳着許多詭異的傳說,陰兵借道就是其中一種。
那些戰爭中死去的將士,他們在死後靈魂無法消散,還以自己是軍人的狀態要求自己,生存在他們死去的地方,去想要去的地方,這些人或者說這些鬼常常在夜晚出現。
遇見陰兵借道,有三不能,不能看,不能慌,不能說話,如果違反其中一項,後果就很可怕,一定會因此丟掉性命。
面對這種突發狀況,轎子立馬停了下來,擡轎子的人知道坐轎子的舒服,坐轎子的人不知道擡轎子人的辛苦,只有轎子裡的新人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轎子裡的新人此刻還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邊流淚埋怨着爹孃,一邊不得不接受現實,抱怨自己命苦,想到自己從此將要成爲別人的新娘,而且還是一個白髮老翁的新娘,和自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大牛哥從此再也無法相見,姑娘的眼淚更是不要錢似的一串串往下流個不停。
轎子外面迎親的人則你看我,我看你,個個心裡慌的七上八下,脊背發涼,人人呆若木雞,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不管是年老的還是年少的,他們誰也沒經歷過這種事,自然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像木雕泥塑一樣站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恐怕鬧出一點動靜都會引起那隊人馬的注意。。
該發生的事並不會因爲人不知道該怎麼應對而停止,過程也不會因此而減少一點,天空的黑氣越來越濃,迎面二來的人馬越來越近,只有空氣好像凝固了一般。
時間過了許久,轎子裡的新娘才發覺轎子停了,心裡開始奇怪外面怎麼沒有一點動靜了,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十幾歲的小姑娘童心未泯,自然也少不了好奇之心,她好不容易止住眼淚,又呆呆坐了片刻,想不通爲什麼轎子還是一動不動,外面也沒有了一點動靜。
最後,她實在忍不住了,偷偷掀開轎簾一角往外偷看了一眼,眼前的景象讓她不由得驚呼了一聲。
天將亮未亮之際,是一天中最寂靜的時刻,這一聲驚呼,不光刺穿了在場每個人的耳膜,也劃破了夜空,迎面而來的人馬能不能聽到可想而知。
在前面擡轎的林老實,本來也和大夥兒一樣站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緊張的汗毛直豎,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心裡也在不停打鼓。
人在緊張到極點的時候,最怕聽到什麼動靜,特別是突然從背後傳來的聲音,轎子裡的新娘突如其來的這一聲驚呼,嚇得他一個踉蹌趴到了地上,啃了一嘴黃土,然後就暈了過去。
遇到應對不了的危險,暈倒,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不管什麼結果,那樣至少不會再害怕了。
等林老實清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發亮,他只覺得背上如針刺刀割一般疼痛,費力的擡起頭向四周看了一眼,哪裡還有什麼路過的陰兵,就連那頂大紅花轎,以及接親的隊伍,和他一起來的人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知道,如果同行的人回去了,一定不會撇下他不管,這麼多人忽然一下憑空消失,一定是凶多吉少,想着想着,他覺得背上愈發疼痛,眼皮也越來越沉重,聽到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人聲,他想呼救卻連嘴巴都張不開,掙扎了幾下又昏了過去。
直到張老財派出尋找迎親的人找到躺在路邊的林老實,把他擡回蓮花鎮,林老實才算撿回了一條條爛命。
他的命是撿回來了,撿回的這條命,在別人看來並不起眼,甚至不如一隻螻蟻。
存在即有道理,塵世間有些人或物看似多餘,其實一個也不能少。
這陰兵借道,蓮花鎮上年長一些的人多多少少也都聽說過,沒想到的今天真的有人遇到,無不驚異萬分。
張老財呢?對他來說今天本來是個大喜的日子,喜事黃了,現在已變得有驚無喜,除了驚異之外,他心裡還暗暗慶幸,慶幸什麼呢?多虧是自己年老體衰,沒有親自跟着去接親,否則自己一定也難逃此劫,一把老骨頭也不知道是會扔在天上還是地下。
這萬貫家財……想到自己的萬貫家財,他真恨不得能吃上一顆九千年的瑤池蟠桃,得以長生不老,也好慢慢消受……可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歸想,暫時顧不得多想,當務之急是把林老實安頓好,另外趕緊派人去報官,無論發生了什麼,爲張家接親男男女女幾十個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除了報官實在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新人沒了,只剩下張老財這個舊人,獨木不成林,少了另一半婚禮還怎麼舉行,這婚宴嗎?也自然沒法再進行下去,弄得大家高興而來,敗興而歸,不過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林老實的家在蓮花鎮的西邊,張老財派家丁把他擡回家,扔在林家破舊的土炕上便揚長而去。
林家很窮,從外面看,三間茅草屋四面透風,進裡面看更是慘不忍睹,斑駁的牆壁,老鼠安家都不用打洞,屋頂還有無數窟窿,像一隻只窺探天空的眼睛,晴天只要有月亮,屋裡不用點燈也能照得亮亮堂堂。
要是趕上下雨天就更熱鬧了,外面下小雨,裡面下大雨,外面下大雨,裡面鬧水災,屋裡的人還得去屋外躲雨去。
這倒不是因爲林老實懶惰掙不到錢,要說勤勞,整個蓮花鎮上沒有人能比林老實更勤勞,可是勤勞的人哪有幾個富了的?他勞碌半生省吃儉用掙點錢,都花在培養孩子上面了。
天下父母各有不同,一樣的都有一顆望子成龍的心,林老實的兒子剛出生,他的妻子突然就莫名其妙的失蹤了,從此杳無音信,說是這麼說,可蓮花鎮上的人誰也沒親眼見過,沒了老婆之後,他一個人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
某天也不知道是聽了哪位先生說了一句“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這個勤勤懇懇的老實人突然茅塞頓開,想到自己老老實實一輩子,大字不識幾個,解決個溫飽都難,老子無能,兒子以後一定要讓他有出息,自此開始省吃儉用,不捨得吃,不捨得喝,七八歲的時候就把寶貝兒子林天樂送進了私塾,盼望着孩子有一天能光宗耀祖,也能讓他覺得臉上有光。
林老實的兒子林天樂自從母親離開之後,林老實一邊照顧孩子,一邊又要出去賺錢養家,常常只能讓孩子一個人睡在家裡,因爲總是一個姿勢躺着不動,林天樂的腦袋後面有些扁平,不過因爲五官生得端正,眼睛嘴巴生得一個比一個好看,對他的相貌上倒也沒多大影響,反而成了他的特點,叫人看一眼就能留下很深的印象,讓人更容易記住。
雖然進了私塾,林天樂對讀書並沒有多大興趣,他喜歡的是山上撒野,水裡捉魚,多坐一會兒都覺得難受,捱到凳子就會覺得屁股疼,好像凳子是一個火爐在烤着他。
與林老實不同,林天樂從老先生嘴裡聽到且印象最深的是“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覺得長大後去戰場上打打殺殺才過癮。
可是孩子在小的時候沒有一個能拗過父母,林老實在他屁股上用竹竿敲打了幾頓之後,真的就收心好好讀書了,十四歲便考中了秀才,這是林家最大的驕傲,也是林老實開心的源頭,可是沒想到沒等兒子通過科舉考個一官半職光宗耀祖,林家又發生了這樣的不幸,眼見着林老實就要去見列祖列宗。
天近黃昏,林老實的兒子林天樂下學回家,看到奄奄一息躺在牀上的林老實把他嚇了一跳,好在沒有真的跳起來,真的跳起來茅草屋的屋頂恐怕就保不住了。
“爹爹……你這是怎麼了……”林天樂跪在牀前拉住林老實的手不停搖晃。“爹爹,你醒醒,你醒醒……”
對一個彌留之際的人來說,親人的呼喚勝過世間最好的良醫妙藥,林老實正在鬼門關像個醉漢似的晃來晃去,東西南北亂逛無所適從,突然聽到兒子這一聲呼喚,勉強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兒子,我……我怕是不行了……”
他的聲音比蚊子叫實在大不了多少。
“爹爹,你這是怎麼了?你可別嚇我啊!”
林天樂又拉起林老實的雙手,拼命搖晃着,好像這樣就能令他清醒起來似的。
“疼啊!……我的背上疼啊……”林老實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我的背上像是有人不停在用刀子戳我……爹爹真的要死了,以後再也不能照顧你了……”
林天樂急忙掀開林老實後背的衣服,才發現林老實背上青一塊紫一塊,夾雜着斑斑點點說不清是什麼傷,好不恐怖。
“爹爹……你這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林天樂想幫他揉揉背,看到這情形哪裡還敢下手。
林老實強打着精神,斷斷續續的勉強硬撐着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爹爹,你等着,我給你去找大夫……”林天樂一慌神什麼都忘了,現在纔想起,當務之急應該儘快去找個大夫。“你先堅持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話沒說完,林天樂已一陣風似的跑出家門,撒開腳丫子一陣狂奔,沒多會兒就請來了本鎮最有名的醫生李妙醫。
李妙醫四十來歲年紀,身形高瘦,面容清癯,如果不是因爲揹着藥箱,會讓人看成是一個飽學老儒。
來到林家,李妙醫並沒在意林家破敗的房屋,也沒擔心對方給不起診費,因爲出門給人看病的時候,他眼裡只有病人。
給林老實診了脈,他捻着三縷鬍鬚發起了呆,沉吟半晌,不禁連連搖頭。
“不行了,趕緊準備後事吧!”李妙醫站起身拍了拍藥箱又道。“你爹爹這病非藥石所能醫治,就算換皇宮裡的御醫也是束手無策,還是……還是儘快準備後事吧!”
說完,他診金也不要了,扭頭轉身就走。
這下林天樂可真急了,他自幼與爹爹二人相依爲命,老爹若真是有個三長兩短,自己以後這……想到這裡他再也不敢多想,也不及多想。
回想起林老實清醒時說過的話,說遇到了陰兵過道,難道這真的和鬼神有關?俗話說病急亂投醫,醫生解決不了的問題,那隻能另尋他法,於是匆匆忙忙又一陣風似的到村北頭請來了王神婆。
王神婆一直自稱是玉帝的外甥女,神通廣大,誰要是遇了鬼中了邪,沒有她驅不走的魔趕不走的鬼,也是個遠近有名的人物。
她最顯著的特點就是臉上的脂粉足足塗了有半尺多厚,一身花花綠綠的衣服還真的不像凡間所有,不過那張臉塌鼻子小眼,眉眼那麼小,偏偏又長了個大嘴岔,上下脣隱隱有脂粉遮不住的青氣,原來這竟是個長鬍子的女人,就這奇醜無比的相貌天上肯定不敢收她,玉帝更不會認她做外甥女。
剛來的時候王神婆信心滿滿,她自認爲自己還是有兩把刷子,在業界從未有過敗績,然而再好的法術也有失靈的時候,她這次在林家又唱又跳賣力地折騰了大半夜,林老實的病情不但沒有一點起色,反而愈發沉重。
偷眼四處看看,草屋破牆,家徒四壁,這樣的窮家破院兒也沒什麼油水可撈,頓覺索然無味,也不想再蹦達下去,轉了幾下眼珠,打了個哈欠,找個藉口抽身回去了。
有病不怕,怕的是醫生也不敢治的病,在林老實牀前守了半夜,林天樂片刻也不曾閤眼,思來想去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默默在心裡整理了一遍,若不是張老財老來色迷心竅娶親讓爹爹去給新娘擡轎,怎麼會遇到這檔子事,遇到不幸也就罷了,這老傢伙沒點擔當,把人給擡回來扔家裡不聞不問,別說給林老實治病,連句像樣的人話也沒說過,這叫人怎麼能吞下這口氣。
天剛矇矇亮,林天樂頭髮蓬鬆你,白皙的臉龐顯出幾分憔悴,眼中也露出血絲,挺直的鼻樑上還沾了一點燈灰,他也顧不上梳洗,直奔張老財家而去,他在心裡暗暗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討個公道,沒想到到了張老財家門口,守門的說什麼也不放他進去。
原來張老財早就交代過了,這兩天無論誰來找麻煩,都擋在外面別讓進來,雖然對蓮花鎮的很多家庭來說,張老財娶親給他們帶來了很大的不幸,可是這深宅大院可不是能任人講理的地方, 爲富多有不仁,有錢未必大方,特別是有錢人和窮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很多有錢人寧願讓窮人去告自己,然後拿錢賄賂當官的,也不願拿錢給窮人做出什麼賠償。
得罪了窮人沒什麼好怕的,可是給他們錢就等於扔到了水裡。拿錢賄賂當官的就不一樣了,那是打通關係抱上了大粗腿,以後再有事更方便找關係,是件有價值的事,從朝廷官場到民間大衆,就是一張張大小不同的關係網,無論你處在什麼地位,織好了這樣一張網,日子都能過得很滋潤。
人老奸,馬老滑,張老財深諳處事之道,早就派人把官府上上下下打理了一遍,即使有人去告他的惡狀也沒人受理,也就是這種人造就了那句話“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禮無錢莫進來。“
林天樂在門口轉了半天無計可施,張宅外面看門的人高馬大,滿臉橫肉,胳膊比自己的腿還粗,自己也闖不進去,急得真想長雙翅膀出來飛進了高牆大院之中。
在張府外轉的累了,林天樂想在外面大聲罵上幾句發泄發泄,氣氣張老財,也出出心中這口悶氣,可從小在私塾裡學的都是子乎者也孔孟之道,仁義道德,禮義廉恥,任他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罵人的髒話半句也搜索不到,頓覺百無一用是書生。
打打不過人家,罵又張不開口,這叫人如何是好?如果可以,他真想現在就改個名字,改成林老虎,或者林虎豹,像猛獸一樣,再差一點改成林大牛也行,牛雖然不兇,至少力氣還是有的,都比人強,他的名字裡有個樂字,可現在真的一點也笑不出來,不但笑不出來,想哭的心都有。
他真的希望天上能飛來一隻烏鴉,不,一千隻烏鴉,飛到張老財宅子的上空“呱呱”叫着大聲詛咒,詛咒張老財也詛咒他們全家,替自己出了心中這口鳥氣。
眼看日上三竿,街上行人越來越多,林天樂才發覺肚子裡咕咕亂叫早已唱起了空城計,摸摸肚皮已經前心貼後心,便到巷口買了兩個燒餅,拿着燒餅他卻怎麼也吃不下去,人常常就是這樣,遇到急事的時候,肚子裡明明很餓,偏偏又吃不下什麼,他硬往肚裡塞了一個燒餅,只覺得嘴裡又幹又苦,剩下的一個再也無法下嚥。
任多麼繁華的地方,都少不了乞丐的存在,長安天子腳下都是如此,蓮花鎮自然也不例外,不遠處有個中年乞丐,不光是衣服破破爛爛,手上和臉上除了沒有肉色,什麼顏色都有。
他半眯着眼睛打量着來來往往的行人,期待着天上掉下塊餡餅,有時手還往空中一抓一抓的,似乎想從金色的陽光中抓出一根金條,有了金子,他就可以到蓮花鎮最好的酒樓做一回闊綽的大爺,想吃什麼點什麼,想喝什麼要什麼,只要你銀子夠多,就是把酒樓的招牌生生吞下去也沒人攔着。
林天樂把剩下的一個燒餅遞到他面前。
“謝謝大爺……”
對叫花子來說,不管年老年少,肯施捨的都是大爺,看到吃的,本來無精打采的叫花子一下睜大眼睛來了精神,好像剛纔真的從空中抓到了金條,一把搶過燒餅一邊連連道謝一邊往嘴裡塞。
林天樂擺了擺手,心頭一陣黯然,迴轉身一時不知道該回家還是繼續去張老財那裡尋公道,突然他靈機一動,轉過的身重又轉了回來,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着那個叫花子,看得叫花子心裡發毛,一直往牆根兒躲。
“大叔……看您歲數,我應該叫聲大叔,請問……你會罵人不?”
林天樂不知該怎麼問纔算貼切,索性小衚衕趕豬,直來直去。
“什麼?……你問我什麼?” 這話問的叫花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搖了搖腦袋,確信自己沒有聽錯,又道。“什麼叫我會罵人不,你見過不會罵人的叫花子嗎?”
叫花子乞討時經常會被人罵,就算不會罵人的叫花子時間久了也不能不學會“罵人”這一技能,有點天賦的甚至能成爲“罵人”的高手。
一聽他這話,林天樂樂了,好像一道道金色的陽光全部變成了金條,而且都在往他懷裡鑽。
“那就太好了,大叔,你能幫我去罵人不?把那人罵得狗血淋頭,給我出口惡氣,只要你能行,我再給你買倆燒餅……不……買多少都行,管你吃個飽?”
叫花子撓了撓油膩和蝨子聚集的頭皮,把手放在鼻子下聞了聞,一臉不解道: “什麼?叫我幫你罵人,這事倒新鮮,叫花子活了幾十年,偷雞摸狗拔蒜苗,什麼事都有人找我幹過,頭一回有人找我幫他罵人,嘻嘻,有點意思,這罵人算是嘴皮子功夫,我的嘴皮子功夫比拳腳上的功夫可要厲害的多。”
林天樂也不嫌他衣服髒,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就說你會不會吧?不會,咱們就此別過了,會,咱們就做成這一筆買賣!”
叫花子三口兩口吞完燒餅,意猶未盡的抹了抹嘴。
“什麼叫會不會啊,罵人可是我的強項,說我不會你那是侮辱我,我從出生落地到學說話,學會的第一句話就是罵人,我給你說吧,這罵人的功夫我說自己天下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看來這不光是個會罵人的叫花子,還是個會吹牛的叫花子。
聽了這話,林天樂對他產生了一些懷疑,慢慢鬆開他的衣袖。
“天上牛在飛,地上你在吹,你這扯得有點遠了吧?”
無論地位多低,誰也不想被人瞧不起,聽了他這話,叫花子彷彿被打了雞血,一下子來了精神。
“什麼啊,你還不信,我跟你說吧,這罵功分爲九層,第一層叫指桑罵槐,不痛不癢,你罵人還叫被罵的人聽不出來你是在罵他,表面聽不出是罵人,可實實在在又是罵人,這第二層呢,叫上躥下跳,被你罵的人不和你拼命,也一定得和你幹一架……這第三層就更厲害了,能罵得貞女失節,烈婦苟合,你要是能學到第五層,那就能要人命了,三國裡的諸葛亮你知道不,這罵功他就練到了第五層,所以三言兩語罵死了王朗……”
聽他這麼一說,林天樂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了,他畢竟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閱歷還少,對別人說話的真假。分辨能力當然也不是很強。
“那要是學到第九層呢?”叫花子的話成功的勾起了林天樂的好奇心,他忍不住又問道。“學到第九層,不會罵的天崩地裂吧?”
你說話的時候。別人對你的話有興趣,那實在是件令人興致高漲的事,叫花子說的興起,一發而不可收,說的唾沫星子亂飛,方圓三丈彷彿下起一場濛濛細雨。
“要是能學到第九重,那可就真的厲害了,可以說只要有了這樣一張嘴,給個皇帝也不換,能走遍天下爲所欲爲,罵起人來,能罵的龍王跳上岸,神仙墮雲頭,佛祖見你也得躲着走,縱橫三界,罵人無敵,人見人怕,鬼見鬼驚,神仙看到也頭疼……”
聽他這麼雲遮霧蓋的大說一通,再繼續下去恐怕永遠沒完沒了,林天樂打斷了他說道。 “不用那麼厲害,只要是能罵人,給我出出氣就行,你幫我罵罵人,我連着三天管你燒餅吃,頓頓讓你吃飽,想吃多少吃多少,你看怎麼樣?”
別人打斷自己的話,說話的人自然有些不高興,不過一聽到有吃的,叫花子也顧不上不高興了。
“你倒說說看,叫我幫你罵誰,我掂量掂量。”叫花子拍了拍自己乾癟的胸脯道。“除了皇帝老子,這天下就沒有我不敢罵的人。”
林天樂一聽有門兒,覺得這個燒餅沒有白給,用左手往東邊方向一指道:“我要你罵的不是別人,就是前面那座宅子裡的張老財……”
還沒等他說完,叫花子的頭已經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那可不行,張老財是什麼人,有財有勢,可是這裡的土皇帝,碾死我就跟碾死個臭蟲一樣,我幫你去罵他,豈不是嫌命長,你就是給我一筐燒餅,我也是有命吃沒命消受,這忙我可幫不了……”
一聽他打了退堂鼓,林天樂一下子又沒了精神,好像久旱的人看到天上飄過一片雲彩,而且還是一片烏雲,可沒多會兒,一顆雨滴也不曾落下,那片雲彩又飄走了。
“既然你膽子這麼小,算了,我也不強人所難……這樣吧,你教教我怎麼罵人,這樣總行了吧!”林天樂心中雖然泄氣,又不想輕易放棄,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你怕他我可不怕,你不敢罵土皇帝我敢。”
被他這麼一說,叫花子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拍了拍腦袋,重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林天樂,覺得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句話真的是誠不欺人。
“我有一本祖傳的《罵人寶典》,一直想尋個有緣人傳給他,我看你天賦異稟,根基極佳,是塊好材料,相請不如偶遇,今天就是你了,沒人比你更合適,有了這本寶典,不出一年你就能練成天下數一數二的罵人神功。”叫花子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下又說。“不過這本寶典不是俗物,就這麼輕易給你了顯得太沒價值,所以你怎麼也得意思意思……”
“你的意思是要真本書給我?”林天樂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四書五經諸子百家各種各樣的書他看過也聽說過不少, 這《罵人寶典》可是頭一回聽說,也真的想見識一下。“你倒說說看,你想賣多少銀子?”
“敞亮,敞亮,小兄弟你真敞亮,當着明人不說暗話,唉,把這祖傳之物給人還真有點捨不得,不過話竟然說到這份上了,什麼叫做君子一言,很多馬難追,我就狠狠心咬咬牙,你給十兩銀子就把它給你了。”看了看林天樂的表情,看出這生意很難成交,叫花子忙又揮淚大甩賣改口打折半價。“我與小兄弟你也是有緣人,算了,你給我五倆銀子,書就歸你,包你一書在手,天下任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