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他們在一起有說不完的情話,就連夢裡也只有彼此,也是呼喚着對方的名字,可是一別數十年再度相見,他們每人只說了一句話,就再也說不出別的。
情到濃時反轉薄。
七花婆婆又回到了小島,這次回去後她給小島起了個名字叫般若島,帶着一顆看破紅塵的心想從此參透世事。她也不知道自己離開以後,無邪老人也離家而去遠遁他方,後來在三界交界處成了一個牧羊人。
不知不覺又過了數年,七花婆婆修行漸精,依然沒有學會放下,想到無邪老人或許早已駕鶴西遊,便想去他墳前看看,她找到無邪老人的後人才知道,當年無邪老人早已離家出走不知所蹤,臨行時只帶走一個隨身幾十年的綠玉鐲。
他離家出走便說明心有愧疚,他對我心有愧疚便不是有意負心,有情人難成眷屬,也許只是天意弄人,我又怎麼都怪到他身上呢!
後來七花婆婆尋遍天涯海角也沒能找到無邪老人的蹤跡,便只好作罷,回到般若島繼續修行。
在般若島又修行了幾百年,七花婆婆已經有了第六感,能感覺到無邪老人還在世上,具體在什麼地方卻無法感知,這也難怪,無邪老人人在三界交界之處,屬於三界之外,不在五行,她當然無法知道。
直到很久以後,七花婆婆才明白將近千年,自己還是沒能放下那份執念,沒能忘了無邪老人,既然無法放下,她決定再赴紅塵去找無邪老人,可是到了當年的小鎮,時過境遷,小鎮早已不在,那裡已成了一片亂葬崗,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更何況一個小鎮,在千年的時光中恐怕只如一顆塵埃,輕的不能再輕,風一吹便無處可尋。
後來幾經輾轉,七花婆婆找到了無邪老人第二十三代後人,當年的無邪老人子孫滿堂,後人開枝散葉無數,而到了這一代卻逐漸凋零,只剩下了一家人,而且還是一脈單傳,家中只有一個五六歲的男孩,這孩子還自幼體弱多病,能不能長大成人都是個問題。
七花婆婆看這個孩子和幼時的無邪老人長得竟十分相像,更是勾起她當年許多回憶,當時又適逢隋朝末年各地狼煙四起,正是天下大亂之際,七花婆婆便與孩子的父母商量把孩子帶到般若島上培養成人,孩子的父母也答應了,後來過了兩年七花婆婆有些不放心,便想給無邪老人的後人送去些銀兩度日,誰知道孩子的父母都已在戰亂中死去,只剩下這一脈單傳的唯一後人,也就是現在的花下眠。
每次想到無邪老人,七花婆婆便覺得自己責任重大,培養花下眠更是盡心盡力,爲了不讓無邪老人這最後的一根血脈斷送在自己手裡,她買了很多和花下眠差不多大的孿生女嬰帶到島上,希望花下眠長大以後能在其中選一個結婚,多選幾個更好,皇上可以有三宮六院,普通人爲什麼就不可以,這些孿生姊妹生的孩子,或許還會是雙胞胎,最好多生幾胎,這樣無邪老人的後人又可以人丁興旺了。
然而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花下眠從小在一羣女孩子的包圍中長大,別說吃飯睡覺,就是洗澡也和一幫女孩子一起,自從來到島上,他連男人都沒有見到過一個,所以長大後可以說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從小他也不喜歡練武,只喜歡針織女紅,和那些孿生姊妹們說話也都是以姊妹相稱,熱衷於討論哪種胭脂水粉好,怎樣保養皮膚纔會粉嫩潤滑,這種種行爲真是讓七花婆婆氣不打一處來,她怕的不是花下眠不把這些女孩子當女人看,而是怕他自己把自己當女人看,這樣一來還談什麼給花家傳宗接代,開枝散葉,恐怕這一脈單傳到此就是斷了,枉費了自己一番苦心。
無論如何,自己這個做婆婆的總不能明說叫他怎麼做,神仙也有神仙的煩惱,何況七花婆婆還未修煉成仙,滿腹心事,有火只能窩在心裡難受……
七花婆婆正在浮想聯翩,映月已經把古紫鬼帶來了。
百花宮裡玉石鋪地,地上光可鑑人,屋頂每隔不遠就吊着一個裝滿鮮花的花籃,整個室內都花香撲鼻,這次七花婆婆不再對古紫鬼冷顏厲色,先讓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你如實告訴我這個玉鐲是從哪裡得來的?你和這個綠玉鐲的主人是什麼關係?”
”花婆婆彷彿換了一個人,和顏悅色語氣溫和。
古紫鬼便先把自己如何去尋找火鳳之羽,經過三界交界處又如何遇到無邪老人的事細述了一遍。
“第二次在一座荒山遇到他老人家,他指點我來般若島上找婆婆爲我重塑一個肉身,這樣即使我無**回也一樣可以重新做人,臨行前他把這個綠玉鐲交給我捎給婆婆,說婆婆見到這個綠玉鐲一定會幫我的。”
古紫鬼最後道。
一別千年,沒想到他依然把這個當年的定情信物保存到現在,我以爲他早已把我忘了,沒想到他現在對我的情況瞭如指掌,可以做什麼也知道的清清楚楚,無邪老人能活到現在已令七花婆婆頗爲意外,如今看來他的修爲也早已在自己之上,念及舊情,這個老冤家要自己幫這個女鬼,自己又怎麼能推脫呢?
七花婆婆將自己從沉思中拉回現實,語氣平淡得像一陣輕風。
“做鬼有什麼不好?做人也有做人的煩惱,你何必執念於此!”
古紫鬼眼中泛起瑩瑩淚光,停了片刻才說道:“本來做無**回的孤魂野鬼已久,我以爲自己已經學會了習慣,可是當有一天,我遇到了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只因人鬼殊途,知道勉強在一起只會害了他,不得不強迫自己離開,那種想愛不能愛的感覺,只要存在一天,就會一天比一天變得強烈,叫人越來越痛苦,所以我不想再做孤魂野鬼,我也想做人,做一個正常的人,喜歡一個人可以去喜歡,想愛一個人可以盡情去愛,沒有一點約束,沒有任何顧忌,不在因怕這怕那而去逃避。”
七花婆婆嘆了一聲,她又想起年少時的自己,以及與自己青梅竹馬的那個少年,這世間愛情有多少情節雷同,只是角色各異。“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我很同情你的遭遇,難道他就這麼肯定我見到這個鐲子就一定會幫你?我若是不幫呢!”
古紫鬼態度堅決,不卑不亢道。
“婆婆是不是還怪我無心之下毀了般若島上太多花草?只要您能幫我,我可以留在這裡,幫婆婆把毀壞的花草重新種上,至於婆婆願不願意幫我,那是婆婆的事,我只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受人之託當然要把東西交到婆婆手上,對他老人家也好有個交代,而且,即使婆婆不願幫我,我也會再去想別的法子,如果不能在世爲人,我寧願灰飛煙滅也不想再做個孤魂野鬼,不再忍受無窮無盡相思的苦。”
七花婆婆把手中的綠玉鐲放到案上,臉上有些慍怒。
“你這是威脅我嗎?哼!你倒是想的簡單,我不幫你,你再去想別的方法子?你以爲重塑肉身有那麼容易?這三界之中除了我與乾元山金光洞的太乙仙,眼下還沒有別人還能做到。”
古紫鬼忙道:“晚輩不敢,只是一時心急說錯了話,請婆婆恕罪,原諒晚輩無知,也可憐一下晚輩現在的處境,發發慈悲,幫我這一次。”
七花婆婆又看了一眼綠玉鐲,眼中有亮光閃過,她不知道自己是可憐古紫鬼,還是可憐自己,修行至今還沒有學會放下。
“好吧!我且幫你這一次,不過並非被你的誠意打動,也不是可憐你一番苦心,而是曾經滄海,與你同病相憐,或許幫了你,其實就是幫了我自己。”
聽了這話,古紫鬼欣喜若狂,高興道:“多謝婆婆垂憐,婆婆大恩大德,古紫鬼永世難忘。”
雖然這感激之言有些肉麻,也是發自肺腑,想到自己從此不用再做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不會再受別人歧視,也可以放心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愛自己想愛的人,古紫鬼對七花婆婆自然是感激涕零。
“你先別急着高興,即使我願意幫你,也要到七日之後纔可爲你重塑肉身。”
七花婆婆內心逐漸平復,在不知道無邪老人的消息的時候,她時刻想再見無邪老人一面,現在知道了他的消息,想見的感覺反而沒有那麼迫切了,她又轉向映月道。
“這幾日紫薇花期將至,你與伴月一起每日卯時在紫薇花瓣上收集無根水一瓶,連收七日,第八日早上採摘七籃紫薇花送到百花宮,一切不能出一點差錯。”
映月連忙道:“謹遵婆婆吩咐,我這就去告訴姐姐和我一起準備,請婆婆放心,我們倆絕不敢有半點差池。”
七花婆婆揮手叫她下去,又向古紫鬼道:“你的鞭子我且爲你保管幾日,等爲你做好肉身,你的魂魄有了歸處再還給你。”
古紫鬼心中正掛念自己的玄武鞭,不知現在被放在什麼地方,聽七花婆婆這麼一說破,臉上微紅。
“多謝婆婆,一切謹憑婆婆安排。”
“你且不要高興太早,還有一樣東西能不能得到還未可知。”七花婆婆又向身旁兩個花使道。“青鸞,紅鸞,你們兩個去把少島主叫來,我有事要他去做。”
青鸞,紅鸞答應一聲,雙雙出了百花宮。
般若島東邊有一片很大的練武場,青石鋪地,地勢寬敞,練武場邊兵器架上十八般兵器樣樣俱全,其他練武器具也一樣不少。
然而此刻花下眠並沒有在練武,而是很舒服的躺在一把藤椅上,十來個少女正圍在他身邊,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明顯看得出這些少女皆是孿生姊妹,花下眠愜意的眯縫着眼睛,手裡捧着一隻玉杯,正在品嚐着杯中的波斯葡萄美酒。
他喝的葡萄酒可不是一般的葡萄酒,來自波斯,據說是有一種特殊處理過的葡萄汁釀造,叫做女兒蜜,女的喝了養顏美容,男的喝了可以激發體內的雄性激素,可是花下眠喝了幾年這種葡萄酒,還是沒有一點雄性被激發出來。
“靈犀妹妹,你皮膚這幾天越來越不好了,多吃些紅棗當歸燉豬腳,保證不出半月,能讓你的皮膚 紅潤光滑有彈性,吹彈可破。”
剛纔討論過胭脂水粉哪家好,花下眠的腮上也塗滿胭脂水粉,此刻他正在和幾個少女講解護膚美容的常識,以及藥膳的好處。
看到青鸞紅鸞姊妹二人到來,花下眠將玉杯遞給旁邊一個少女,向她們姊妹二人道。“二位姊姊,你們臉上的雀斑越來越明顯了,不治可不行,我給你們講個法子,你們要做一段時間的小白兔,多吃些胡蘿蔔,還可以把胡蘿蔔搗爛擠汁,每天喝些胡蘿蔔汁,洗完臉以後啊,還可以把胡蘿蔔汁塗抹在臉上,依照我說的去做,保證你們臉上的雀斑輕鬆袪除。”
“真的?”
青鸞聽了花下眠的話,雖然有些半信半疑,還是決定回去後立刻嘗試。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特別是對這些少女來說,誰不希望自己漂漂亮亮,更不願意臉上有一點瑕疵,姐妹二人這段時間也正爲臉上的雀斑煩惱,聽說有去除的方法,欣喜之餘,差點忘了此來的目的。
“那是自然。如果按我說的去做沒有什麼效果,就算我輸,白送你們一瓶百花香。”
武功練的不怎麼樣,對於養顏護膚花下眠還是很有心得,也頗有自負的資本。
百花香是他蒐集很多種鮮花花瓣精心煉製的一種有香味的水,要很多花瓣的精華才能製出一小瓶,做好後裝在玉瓶中,打開瓶子便香味撲鼻,迎風不散,若是灑在人身上一滴,整個人走到哪裡都是香氣撲鼻,比薰香好過不知多少,珍貴的不得了,他敢拿這個做賭注,顯然對自己很有信心。
旁邊的靈犀不樂意了,覺得花下眠不該對婆婆身邊的青鸞紅鸞太好,甚至好的有些過火。
“少主人,我們天天陪在你身邊,把你伺候的這麼周到,你還沒捨得給誰一瓶呢!你要真有那麼大方,就把百花香送我們這些姐妹一人一瓶。”
“是啊!”
“靈犀姐姐說的對。”
“我也要,我也要。”
別的少女也跟着附和。
花下眠當然知道自己身邊的這些少女只想自己對她們好,雖然有些自私,心情也是可以理解。
“東西還沒送出去呢,你們吃的哪門子乾醋,看你們這些沒心沒肺的,還嫌我對你們不好啊!我平時做什麼沒想着你們?把你們當成最親最愛的好姐妹,就差把這條命給你們了。”
聽他這麼說,綵鳳在一邊掩嘴偷笑,別的少女有的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來。
紅鸞心眼小,以爲她們在譏笑自己,有些不樂意了。
“我可沒想佔這個便宜,是少主人自己提出來的,你們該怪誰怪誰,可不能怪到我們姐妹頭上。”
青鸞提醒她道:“你還只顧在這耍貧嘴呢!忘了婆婆叫我們來幹什麼來着?”
紅鸞一下回過神來。
“哎呀!光顧着聽少主人講怎麼祛斑美顏來着,差點忘了天大的正事,婆婆叫我們請少主人過去一下,再耽誤一會兒回去就要被婆婆訓斥了。”
花下眠一聽立刻緊張起來,問道:“你們可知道婆婆叫我有什麼事情?”
青鸞和紅鸞同時搖搖頭。
“這我們就不知道了。”
花下眠忙叫人幫着擦去臉上的胭脂水粉,婆婆若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不氣的大發雷霆纔怪,婆婆一生氣,後果很嚴重,自己肯定會被關小黑屋,想想都很可怕。
一切收拾停當,他還忘不了囑咐青鸞紅鸞。
“二位好姐姐,我把你們當好姐妹,平常對你們怎麼樣,你們心裡也清楚,回去可千萬不許出賣我,不能告訴婆婆我在這兒偷懶的事。”
青鸞紅鸞點頭應允,他才放心跟着二人來到百花宮。
七花婆婆臉上沒什麼表情,可是看到古紫鬼也在那裡,花下眠不由心中打起了鼓,難道婆婆督促我這些日子好好練武,今天把她放出來就是爲了讓我和她比武?
如果今天真的要被趕鴨子上架,花下眠可一點信心也沒有,因爲這些天他不但沒有好好用心練武,而且一直處在躺平的狀態,舒服的整個人都快要廢掉了,哪裡還有半點鬥志。
他心裡的小兔子開始不安地蹦了起來。
“花兒!”
花下眠正在胡思亂想,聽到七花婆婆這麼一叫,差點嚇得一哆嗦。
“我這幾日一直在用心練功,沒敢有半點偷懶。”唯恐七花婆婆不信,他又加大了籌碼。“青鸞,紅鸞二位姐姐去叫我的時候也看到了,她們都可以作證。”
青鸞,紅鸞爲了百花香也很配合,跟着說道:“少主人說的沒錯,我們去的時候他正在用心練武,一點也沒敢偷懶。”
七花婆婆豈能看不穿他的伎倆,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你若能這麼用心自覺,也就不會一次次給我丟臉了,別的暫且放下,叫你來是有件事要你去做,竹林裡的火龍竹,已經過兩個甲子,養竹千日,用在一時,現在是用它的時候了,不過現在它已有了靈性,不會甘願束手就縛,你今夜子時帶着赤烏網去將它捉來。”
“咱們島上還有這東西?那竹子難道還長了腿不成?還用得上拿赤烏網去捉?”
也難怪他不知道,花下眠在般若島上生活只有短短十幾年時間,而那竹子在島上已生長一百多年了。
“你說的不錯,它還真長了腿,像千年人蔘一樣說跑掉就能跑掉,天地之間充滿玄機,世間萬物皆有靈性,你終究還是見識太少。”人的年齡大了總喜歡回憶,總愛想起往事,七花婆婆此刻不由又想起了一些往事。“這火龍竹在木屬性的東西里最爲至陽,死了幾天的人用了都可還陽,是當年我一個苗疆好友所贈,便順手種在了竹林中,沒想到今日正好派上用場。”
說完這些,七花婆婆又仔細叮囑了他幾句,教會他赤烏網的用法。
花下眠接過青鸞拿來的赤烏網,信心滿滿道:“婆婆儘管放心,做大事我不行,這點小事儘管包在我身上,絕不會出半點差錯。”
“你且不要大話說的這麼早,那火龍竹一次抓不住,受了驚嚇便會遁走,再也無處找尋,出一點紕漏就會誤了我的事。”花下眠越是讓她放心,七花婆婆越放不下心,轉身向古紫鬼道。“這東西就是用在你的身上,你自己更應該盡心盡力,正好你打得過他,和他一起去吧,他若敢有一點偷懶的地方,你就好好教訓他一頓。”
自從上次和古紫鬼打了一架,自己差點兒連命都丟了,花下眠心裡便有了陰影,對古紫鬼從心裡發怵,聽七花婆婆說要她和自己一起去,心中暗暗叫苦,可是也沒得法子。
“我教你一句口訣,你用心記好,有些事情人多了反而誤事,只你二人去即可。”
七花婆婆又教了古紫鬼一個禁咒,火龍竹想要鑽地逃跑時在地上施上禁咒,它便鑽不下去。
接着七花婆婆又教了花下眠一些東西,才讓二人離去。
般若島南面有一片竹林,佔地十來畝,鬱鬱蔥蔥十分茂盛,然而在竹林中間卻有一片方圓兩三丈的空地,空地上不但沒有一顆竹子,而且寸草不生,地上泥土乾裂,像是被火烤過一般。
般若島晝夜溫差大,白天溫暖如春,夜裡氣溫卻冰冷刺骨,不過這對古紫鬼倒沒什麼影響,花下眠是個很懂得享受的人,當然更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所以他也是有備而來,特地多穿了一件衣服。
這是個月圓之夜,景色清明,二人若相對而立,可以看得清對方的髮絲,月色籠罩之下,竹林彷彿成了一處仙境,風吹竹葉颯颯作響,那些強壯的竹子在夜風中巍然不動,瘦弱一些的卻像手臂一樣搖擺,好像再不停召喚什麼。
古紫鬼和花下眠埋伏在空地旁邊的竹林中,眼看子時將至,她心中不免有些緊張起來。
“它來了,它來了。”
花下眠用極細微的聲音說,同時用藏在竹葉後面的手指着遠處那片空地。
竹林當中那片空地之上,有一片泥土開始動起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往上鑽,片刻後一塊泥土被掀了起來,從底下鑽出一個火紅的小腦袋,像半截竹子。
這就是火龍竹了。
火龍竹是一種長着許多須足的短竹, 生來具有靈性,本性燥熱,卻又偏偏喜歡陰涼,所以白天都躲在地心處,到了夜晚子時纔會鑽出來,迎着夜風,沐浴月光吸收天精月華,自由生長。
只見火龍竹鑽出地面,像一隻小動物一樣愜意的伸了伸懶腰,還發出嬰兒一般“吚吚呀呀”的聲音。
“我在地面施上禁制你就動手。”
古紫鬼按捺住內心的激動,悄悄念動咒語。
花下眠點了點頭,掏出赤烏網,赤烏網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輝,待古紫鬼唸完咒語,他瞅準機會將手中的赤烏網撒了出去,毫無偏差結結實實的將火龍竹罩在正中。
火龍竹正在空地上愉快的玩耍,毫無防備之下便被罩在赤烏網中,它左衝右突拼命掙扎,眼看着無路可逃,又想鑽回地下,無數的須足像手腳一般想扒開泥土,可地上早已被古紫鬼施了禁制,任它怎麼拼命,地面就像銅牆鐵壁一般擋住它的去處。
花下眠趕緊跳出來,不斷將赤烏網收緊,火龍竹知道自己已經逃不出去,變得垂頭喪氣,可憐兮兮地向花下眠哀鳴,聲音悽慘動人,好像在求他發發善心放自己一馬。
花下眠也不管它,只顧一點點把赤烏網收緊,火龍竹眼見逃跑無望,在網中向不遠處一根粗硬的竹子上撞了下去,只聽“嘭”的一聲,火龍竹好像腦漿崩裂一般,從體內流出許多白色的漿液,染的竹根上也星星點點。
“糟啦!這小東西不但有靈性,怎麼性情還這麼剛烈,不想落在人手裡,竟然還會想到自殺。”
眼前的情形讓人無法淡定,古紫鬼由竹叢後面跳了出來,伸手想去抓赤烏網中的火龍竹。“
花下眠趕緊制止她,說道:“別抓它,千萬別上當,它這是想用裝死來騙人,你把它從網中取出來,它就能趁機逃走了。”
誰會想到連植物都可以這麼狡猾,古紫鬼連忙縮回手。
眼看着網收的差不多了,花下眠又掏出一雙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筷子,用一端夾住火龍竹,火龍竹不停的扭動身軀,因爲金克木,不管它怎麼掙扎也逃脫不了。
掙扎無果,火龍竹惱羞成怒,火氣也越來越大,有一端竟然冒出了火苗,直到折騰的精疲力盡,它才垂頭喪氣不動了,花下眠拿出一個事先準備好的玉瓶,把這段火龍竹放進裡面又塞上了塞子。
一切都那麼順利,幾乎沒用自己動手,古紫鬼現在覺得花下眠很能幹,其實她不知道正因爲有她跟在身邊,花下眠有了壓力纔有這般搶眼的表現,若叫他一個人來,還不一定會出什麼問題呢。
等待的日子雖然很慢,終究也會一天天過去。
到第七天早上,一切都已準備停當,七花婆婆帶古紫鬼來到一間密封的淨室,命花下眠帶八個花使在外面守着,以免自己做法時受到影響,然後七花婆婆在室中點起七盞明燈,讓古紫鬼仁立身旁。
室中陳設極爲簡單,一張桌案,一個石牀,桌案上放着七個花籃,花籃中裝着滿滿的紫薇花瓣,雖然是每天採摘一籃,七個竹籃裡的花瓣並沒有什麼不同,好像採摘自同一天,除了花籃,案上還有一白一綠兩個玉瓶,不知道里面裝的是無根水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七花婆婆盤膝而坐,雙目微閉,口中唸唸有詞,只見七個花籃中的紫薇花瓣羽毛一樣紛紛飄了起來在空中翩翩飛舞,接着化作一個太極球中旋轉,越轉越快,最後幻化成人形落在石牀之上。
隨後七花婆婆又拿起一個玉瓶,瓶中果然是無根水,水在空中幻化成一團白霧,隨後逐漸越來越透明,盡數落在紫薇花瓣上,竟然形成了白嫩透明的肌膚,接着奇蹟出現了,石牀上紫薇花瓣拼成的軀體已變得和常人無異,而且和古紫鬼一模一樣,只是一動不動,如同一具死屍,或者說就是一具沒有生命的身體,在等待靈魂的注入。
七盞明燈的火焰跳躍了一下,藍光變成了白光,七花婆婆睜開眼舒了一口氣,重又閉上眼睛開始念動咒語,古紫鬼原來站在她身旁,忽然不由自主整個身子飄了起來,身不由己的向石牀方向移動,飄到石牀上方緩緩下落,兩個古紫鬼竟然重合到一起。
一段空白過後,古紫鬼慢慢睜開眼睛,從石牀上坐了起來。
彷彿做了一場大夢,古紫鬼覺得一切似真似幻,左手摸了摸右手,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真實存在。
“婆婆,我是不是已經變成人了?我現在是不是和世間所有普通人都一樣了?”
七花婆婆緩緩睜開眼睛,神色顯得有些疲憊。
“別心急,還差最後一步,你現在雖然有了軀體,身體還是冰涼的,沒有體溫,一個冰冷的軀體,怎麼能和世間的人一樣呢!”
說着她拿起案上那個綠色的玉瓶,也就是原來裝火龍竹的那個瓶子,從裡面倒出一顆紅色的丹丸遞給古紫鬼。
原來火龍竹已被煉製成了丹丸。
古紫鬼接過丹丸,掌心頓時覺得一片熾熱,她有些疑惑的問道:“婆婆,是要把它吞下去嗎?是不是吃了這個以後就與常人無異了?”
七花婆婆點點頭,示意她吞下去。
“你吞下這個丹丸,引發丹田之火,身體也就有了溫度,重生的法子不是隻有輪迴,你以後也如同紅塵衆生一樣了,還多了一個好處就是不吃不喝,也不會感到飢餓,可以說天生便會了辟穀之術。”
古紫鬼依言吞下丹丸,只覺得一股熱流至上而下流入丹田,很快又流遍全身,摸一摸身上,果然不再像剛纔那樣冰涼,周身上下全都有了溫度。
由於耗費了太多精力,七花婆婆顯得很疲憊,便讓古紫鬼自己出去,自己在室內打坐休息。
衆人見她出來,獨獨不見七花婆婆,問道。
“婆婆呢?”
“婆婆沒事吧?”
“婆婆在裡面打坐休息,讓我們不要打擾她。”
陽光下,古紫鬼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她終於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忍不住拉住伴月的手。
“伴月姐姐,你看,你快看,我有影子啦!我也有影子啦!”
本來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在陽光下有影子再平常不過,沒有影子纔是稀奇,然而對古紫鬼來說正好相反,所以她纔會有這種與衆不同的開心。
伴月感覺到了古紫鬼手上的溫度,也爲她高興。
“你的手也有了溫度,和我們一樣了,以後你就不是鬼,而是個正常人了。”
古紫鬼用力點點頭,接下來她又一一拉住每個人的手,把“我有影子了。”這句話對在場的每個人都重複了一遍,讓每個人都確認她從此真的有影子了。
幸福有時來的很簡單,那就是你一直迫切想要的東西真的突然來臨了,那就是一種很真實的幸福。古紫鬼忍不住在陽光下飛跑,跑到東又跑到西,跑到南又跑到北,有時追逐自己的影子,有時讓影子追逐自己,就連用腳去踩一下自己的影子,她都會開心的不得了,直到玩的累了才消停下來。
第二日拿到七花婆婆歸還的玄武鞭,古紫鬼想要告辭,現在自己也是一個正常人了,她急着要去尋找林天樂,現在他們之間已不存在人鬼殊之事,自然再沒有什麼顧慮和擔心。
”七花婆婆面色憂慮,有些憂心忡忡。
“我看你還是過幾日再走吧。你現在急着走,前方必有厄難,若真的出了什麼意外,豈不浪費我一番苦心,這樣吧,過幾日我讓花兒送你離開。”
古紫鬼想要離開的心實在迫切,有一種自己也管不住自己的感覺。
“不用勞煩婆婆和花大哥,我既然能來,便有辦法離開,婆婆的再造之恩,我會時刻銘記。”
“我說現在不能離開便不能離開,你囉嗦個什麼,你現在雖然有了肉體,若不想落個屍骨全無,便好好在這兒待上幾天。”
七花婆婆皺了皺眉頭,她覺得自己是出於一番好意,所以不管別人怎麼想,都必須接受,也不想爲此多做說明。
離開百花宮,古紫鬼越想越不服氣,覺得七花婆婆未免有些過於蠻橫,這也激起了她內心的倔強。
雖然婆婆你對我有重生之義再造之恩,可也不能管那麼寬,讓我什麼都聽你的吧,想着想着,她再也待不下去,決定來個不辭而別。
般若島上的花圃很多,每個花圃都只種一種花,紅的一片紅彤彤,黃的一片黃燦燦,在陽光照耀下頗爲好看,空氣中各種花香混合在一起醞釀,成了一種無法言喻的香味。
伴月,映月和其他花使正在花圃中除草施肥,既然是不辭而別,古紫鬼當然不想驚動島上的任何人,所以她沒從花圃間的石徑經過,想從地下遁走,試了一下竟然不行。
想了想她明白了,自己現在已不是純粹的鬼魂,沒法用鬼魂獨特的地遁術,因爲她現在有了肉體,有了這副皮囊,當然便會失去另一種自由,天道循環或許就是這個道理吧,一個人朝思暮想想要的東西,等到一天真的得到了,或許在某些情況下又成了累贅。
無論如何,古紫鬼還是成功避開了島上的所有人,悄悄來到了海邊,還是太陽西斜,海上波濤洶涌,岸上風和日麗,與來時的風景竟然一模一樣,連一草一木似乎都沒多大變化,只是少了一樣東西,而且是一樣很重要的東西,那隻大鳥不見了。
般若島上沒有船,即使有船,在這滔天巨浪中行駛,什麼船都會變成翻船,船上的人也只能學會潛水,那是想也不用想的事,古紫鬼只能依靠這隻大鳥把自己馱過去,可是人家不在,自己豈不是隻能望洋興嘆。
“啾啾”
正當她感到左右爲難的時候,兩聲鳥鳴傳來,太陽的方向,一個黑點越來越大,它來了,它來了,它沐浴陽光飛來了,鳥的視線永遠比人的視線廣闊,看得也遠,大鳥正是因爲看到了古紫鬼才飛了過來。
“在這兒呢!”
古紫鬼像發現了救星一樣,高興得大叫。
看來這隻大鳥真有靈性,還知道來接自己,她一邊叫着一邊不停揮手。
可是說也奇怪,大鳥在她頭上不住飛來飛去,就是不願下來。
大鳥在天上不停盤旋,古紫鬼急得在地上團團轉,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難道它只認鬼不認人。
也不管大鳥是不是聽得懂,她又忍不住喊道:“呆鳥,看到我在這裡,你倒是下來揹我啊!”
那隻大鳥似乎聽得懂人言,又“啾啾”叫了兩聲算是迴應。
就像一場比耐性的比賽,看看誰的耐性更大,就這樣持續了很久,古紫鬼以靜制動顯然佔了優勢,過了很長時間,那隻大鳥還是落在了她身邊。
和上次不同的是,這次大鳥耷拉着腦袋,眼睛斜睨着古紫鬼,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古紫鬼撫摸着大鳥的羽毛,用和它商量似的語氣說道:“求求你再把我送過去吧?這次把我送到對岸,以後就再也不用麻煩你了。”
無論心裡有多不情願,那隻大鳥還是讓古紫鬼坐到背上,飛到半空,先是盤旋了一陣,然後往對岸飛去。
“謝謝你啦!”
半空中,古紫鬼輕輕撫摸了一下大鳥的腦袋,可是它很高冷,一副不理不睬,只顧自己扇動着翅膀,飛得越來越高,與下面滔天的巨浪拉開更大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