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很快過去,新的一天依舊燥熱難安。由於五年前應候王府的暗衛失蹤,導致他們有一部分的情報網被中斷,儘管這五年間流若已經盡力去修補,但始終是大不如前。正因如此,應墨隱壓根沒想過自己要查的事會很快就會有結果,是以當他起來發現客棧內已經沒了流若跟凌薇的身影時,也並不覺得驚訝。
然而這樣無所事事地靜坐一天也實在太過無聊,他見周暖似乎要出去買東西,便揚言自己也要一起去。這還是他頭一回如此主動,周暖見狀,幾乎要以爲他是否吃錯藥了。
周暖這幾年在流若的調教下醫術見長,隨着她出落的越發亭亭玉立,應墨隱有時候竟莫名覺得對方長得有點神似那個人。正因如此他看錯了好幾次,每次都以爲是那個人回來了。
就比如說此刻,他看着她一個人拎着個籃子走在前面,雖然又瘦又小,但是周身散發的微弱光芒卻跟那個人一樣,也只有到了這個時候他內心的思念會更加強烈,彷彿只要一碰,整個人就會痛的暈過去一般。
就在這時,前方一道驚呼忽然引得應墨隱回了神,他側目望去,就見旁邊酒樓的二層掉下來一個花盆,不偏不倚正橫在周暖的正上方。周暖不會武功,想要閃躲壓根不可能,應墨隱眉頭一擰只好飛身上前,一把扯住周暖的衣領將她往後拉。誰料周暖卻腳下一絆,順勢跌進了他的懷中。
女子身上的香味頓時與自己身上的蘭花香氣糾纏在了一起,那種陌生的味道只讓應墨隱眉頭皺的更緊。他抓住她的肩膀下意識就把人往外推,誰料這時周暖卻突然擡頭,那雙清明的眸子望過來的瞬間,應墨隱竟短暫失了神。
很像,但,她不是逼。
毫不猶豫地將人推開,應墨隱轉身就繼續往前走。是以他壓根沒看到周暖被推開以後失望的模樣,以及看着他的背影時,那滿目的仰慕跟糾結。
“嘖嘖,不愧是應候王,做事依舊還是如此不留情面啊,遇上那樣一個如水的姑娘都能坐懷不亂,真不知該說他傻呢還是對舊人有情有義呢?”
就在應墨隱他們離開沒多久時,適才掉下花盆的酒樓二層內突然傳出一聲嘲諷。
說話的男子面色蒼白,一身灰白的衣裳鬆鬆垮垮披在身上,看起來十分不修邊幅。
他說完就把視線投向了面前的男子,一瞬不瞬盯了對方許久,少頃才又移到他身旁的女子身上。
“不過說來範大公子你也是一樣,聽聞葉姑娘跟在你身邊也很多年了,怎麼你就沒想過……”
話音未落,對面卻飛出一根筷子直逼他口中。
男子像是早就習慣一樣側身避開,這時就聽對面人道:“李繼,你的話還是留到進了紫雲皇宮再說吧。”
李繼眼神鄙夷,心中冷笑,這一個兩個是爲了什麼變成如此他可太清楚了。他總是嘲諷那些深陷在世間情愛的人有多愚蠢,原想着這兩人會有什麼不同,卻沒想到還是被一個女人傷的體無完膚。
索性那女人死了,否則真讓他們聯盟,倒黴的反倒成了自己這一派。
儘管內心各種腹誹,可李繼卻相當聰明的不肯表現在臉上。他打了個哈欠又望向窗外,眼看應墨隱他們已經走了很遠了,才慢條斯理道:“此次入紫雲,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樣,他雖看起來並不是會結親的人,但畢竟身邊還有個流若。所以……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坐在他對面的範御熙依舊是一身白衣如雪,然而那往昔溫潤的笑容卻全都被冷漠所取代了。他面無表情地將茶盅擺放好又一一倒入茶水,待到滾滾濃香揮發而出的時候,才冷冷道:“你不用操心。”
“範大公子,咱們話可不能這麼說吧。”李繼聞言倒也不驚訝,畢竟他早知範御熙的性格如此。不過他也不是會任由對方操控的人,是以稍一沉思便笑道:“咱們都是爲陛下辦事的,陛下看重咱們,纔將此次出行一事交由你我二人來做。但是範公子啊,不管你本來身份如何,眼下咱們做的可是下人的活兒,既然是下人就別太有性格,否則咱們自己鬧得不愉快而壞了任務,那……”
“只要你閉嘴,就不會有差錯。”
“你……”
李繼萬萬沒想到自己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範御熙竟然還是無動於衷。
他想他或許應該告知主上,讓對方要不收服了這個人,要不殺了這個人,否則他真擔心自己哪天會忍不住動手。
“大哥,你讓我問的東西查到了。”就在房中氣氛變得越發凝滯的時候,一個翩翩公子推門而入,來的正是範御凡。
與五年前不同,那時的範御凡還是一個稚嫩的小公子,上不怕天下不怕地,空有一手能在街頭蒐集到情報的能力,卻只有在範御熙的授意才下會去使用。
此刻,他已然長開的五官湊在那張臉上雖然依舊俊美,但整個人看起來都很是沉穩,一顰一動也全都有了規矩。他的眼睛沒了往昔的澄澈跟極端的情緒表現,有的只是那無邊的幽寂跟冷靜,還有對範御熙的……懼怕。
然而現在的範御熙根本不會在意這些,他一雙冷眸依然放在李繼身上,對範御凡不聞不問。直到範御凡有些忍不住想要再度開口,他才終於衝着他做了個制止的手勢,目光依舊不動道:“李繼,你是一條好狗,溫順乖巧,可我不是。”
“範大公子這是準備給自己臉上貼金嗎?”李繼冷笑。
“不,我是說狗也分品種,會咬人的狗通常都是不叫的。”說完絲毫不給李繼繼續下去的機會,他目光一瞥,移向窗外,“繁花,送客。”
背後站着的葉繁花聞言上前做了個“請”的手勢,儘管看起來禮儀十足,但李繼知道如果自己不照辦的話,下一刻就會有無數的蟲子飛向自己。他之前是吃過苦頭的,於是才無比清楚面前這個已然變成了石頭的男人跟他身後的一羣人,都是瘋子。
墨墨跡跡很不情願地這才走出了房間,待到李繼離開以後,屋中的三人這纔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真噁心,容帝怎麼會留這麼一個人在身邊,渾身都透着一股子邪氣,我看到就想吐。”葉繁花皺眉道。
“李繼是走過鬼門關的人,通常從那裡爬出來的人會有兩種表現。第一,越發超凡脫俗,只願一世靜好。至於第二,就是他這樣的心理變態,只願天下大亂。”
說起天下大亂的時候,葉繁花似乎有所觸動。
然而她見範御熙並無反應,只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這纔看向一旁站了很久的範御凡道:“三公子,你查的怎麼樣了?”
範御凡的視線一直停在範御熙身上,此刻因葉繁花一語,他見範御熙突然望過來,不禁有些害怕地往後一縮。不敢再去看範御熙的表情,他低下頭道:“是有關江月城目前的消息。”
“三國青年才俊齊聚於此,有心者很多,但卻是能力不足以匹配皇室公主的。唯一有能力的就只看三國皇族,咱們是應召皇室的代表,齊宣那一方還沒有到,至於應墨隱……應該是代表擎南國來的。”
“不,南帝年事已高,再加上身體不好,絕不會把心思動在這上面。擎南國眼下大小鉅細全都由大皇子在打理,他爲人一向心高氣傲,且又有葉家從旁協助,所以是不太會看得上紫雲國這種小地方的。”卻是葉繁花當即否決,搖頭說道。
“所以,他跟流若是自願前來的,只怕也是看上了紫雲潛藏的能力。”少頃,範御熙一臉嘲色地總結道。
範御熙在提起應墨隱的時候,聲音裡總是懷揣着一股陰森之氣。葉繁花跟範御凡互相對視一眼,原本還算平和的氣氛因着他這麼一句話而變得帶了冷意,這時就見他重新側目,看向範御凡道:“還有其他消息吧?”
就知道自己不管做什麼都瞞不過對方,範御凡稍一沉吟,然後點頭:“你讓我去找到守城之物,已經找到了。”
“在哪兒?”
“城中萬空寺裡。”
範御熙聞言,眼睛一亮,似是沒料到那裡面竟然還有東西,他目光側移慢慢看向外面,剛纔的紛擾過後街頭依舊是一派祥和,而順着那兩人離開的方向,不遠處便是萬空寺所在的位置。
不得不說,還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對其他三國來說,一般寺廟都會選擇搭建在林野山間,這樣不僅有助於吸收天地之靈氣,也可以給那些想要出去散心的貴族們提供一些方便。
可對於地勢過小的紫雲國來說,這種做法並不太可行,所以他們只有將寺廟建在城中心,方便衆人出行的同時,也算佔據了整個國家陽氣最重的位置。
應墨隱望着面前的萬空寺,明明只是個寺廟卻人滿爲患,通天的香火氣四處蔓延,儘管被處理的很好,卻仍舊叫人覺得嗆鼻。他在陪着周暖買完東西以後剛走到這兒,對方就說想要進去拜拜,說完也不等他拒絕,就一溜煙跑了進去。
應墨隱一向只信自己不信其他,所以對此毫無興趣的他只能雙手後背,在廟中四
下閒逛。
就這樣走啊走竟冷名其妙走進了後院,一下子安靜下來的場景反而叫他倍感舒暢。他在目測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可以小坐的亭子時快步走了過去,誰料到了那兒才發現已經有人在了。
是一個男子,還是一個熟人。
應墨隱的臉色當即一沉,他望着前方白衣如雪的身影,良久,只轉了身準備離開。
“應候王,五年未見,你就這樣走了不會覺得可惜嗎?”
範御熙的聲音自背後響起,似乎依舊是記憶中的溫潤如玉,可不知怎地語氣中卻含了幾分異樣。應墨隱前行的步子停了下來,他沒有回頭,只望向前方道:“本王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哦?應候王這話可叫人傷心了,當年若非我出手相助,你以爲會有今天嗎?”
應墨隱的手緊了又握,關於當年,他已經不願再去回想那種痛苦。然而此刻被提及,他原本沉靜的心又再一次揪起來,他緩緩轉過身,望向手執摺扇的溫潤公子,道:“本王能有今天,不靠自己,不靠你,只靠她。”
範御熙瞳孔猛地一縮,眸底是噴涌而出的痛苦。
“你其實大可不必來套本王的話,本王就算人不在應召,但這五年之間你做了什麼,也並非完全不知。範御熙,本王只想說早在你選擇投誠應炎洵的時候,咱們之間就沒有必要再進行任何的溝通了。”
聽到這話,範御熙清冷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個笑容。他嗤嗤地輕笑出聲,一邊搖頭,一邊彎下身,到最後竟是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應墨隱,你以爲我還會在乎這些嗎?不瞞你說,我當日之所以會做出那樣的選擇,可全都拜你所賜!”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誰害死了她,誰就得死,不管是你還是這天下人,我範御熙一個都不會放過。”
這個人是範御熙,這個人又不是範御熙。
應墨隱記憶裡的那個人是儒雅的,是溫潤的,即便再痛苦再難過也從來不會露出如此刻一般陰森狠戾的模樣。然而應墨隱又一點都不覺得詫異,他想如果可以,他也會選擇跟範御熙一樣的路,他們身上都揹負了太多責任,而這一切的毀滅都只是爲了一個人。
“所以,你這是在向本王宣戰嗎?”少頃,他挑眉問道。
範御熙望着他不語,眸底情緒反轉,最後歸於一汪冷凝。就這樣兩兩對視了很久,直到前院大殿傳來了一陣嘈雜的驚呼聲,他才翹起嘴角,笑了。
“不是宣戰,而是戰爭已經開始了。”
心中一驚,應墨隱當即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幾乎是連再看一眼範御熙的心思都沒有,就這樣飛奔而去。
順着那嘈雜聲發出的方向一路走過去,待到應墨隱步子站定,這才發現已經來到了萬空寺偏殿的一處廟堂。原本就很狹小的地方此刻擠滿了人,男男女女圍成一團竊竊私語,而內裡傳出的是幾道尖銳的叫罵跟斷斷續續的哭音。
應墨隱眉頭緊皺撥開衆人走了進去,目光剛一落定,就見周暖正跌坐在地,整個人哭的梨花帶雨。而她的身邊站着寺中僧人,除了方丈本人外,各個都怒目而視,彷彿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了一樣。
“王……公子!公子救我!”周暖此刻雖然已經嚇得要死,但還是一眼就看到了應墨隱。爲了隱瞞對方身份她只能如此稱呼對方,兩隻手胡亂揮舞,整個人都臨近崩潰邊緣。
瞬時,所有目光齊聚應墨隱身上,他冷着臉走過去,並未理睬周暖,只望向方丈道:“大師,不知我的侍女做錯了什麼事?”
那方丈也是個聰明人,眼見應墨隱氣度非凡,便揮手擋住欲要開口的其餘僧人。
他雙手合十先是恭敬一禮,然後纔不急不緩道:“既然這位姑娘是公子的人,那麼此事理應由公子來負責了。”
“萬空寺作爲紫雲國最大的寺廟,得月帝授意,期中供奉着紫雲國的守城之物——月輝石。月輝石在旁人看來或許只是一塊平平無奇的石頭,但對我們紫雲,對我們江月城來說,卻是無比尊貴的至寶。多年來正是有月輝石在此鎮守,我紫雲才能一直國泰平安。”
“只是誰想到,這位姑娘因爲一時貪念,竟然將月輝石偷走了。”
“我沒有!王爺,我沒有啊!”周暖當即大喊起來,撲過去抱住應墨隱的腿。
應墨隱對她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然後不動聲色將袍角從她手裡抽出。他看向方丈,淡淡道:“方丈,東西可以隨便亂吃,話卻不能隨便亂說了。你說我的侍女偷了月輝石,那麼,證據呢?”
聞言一愣,方丈頓時臉色訕訕:“不瞞這位公子說,月輝石的確還沒找到,但已經有廟裡的僧人指出,就是在這位姑娘剛剛離開以後,月輝石便不見了。”
“呵,如此就能說是她偷的嗎?簡直笑話!”應墨隱冷笑道,“今日來此燒香的人這麼多,來來往往肯定會有看漏的時候,她不過是剛好趕巧才被你們污衊偷了東西,但如果月輝石在那之前就已經沒了呢?”
“這不可能!每個人拜過月輝石後我都會再去查看一遍,只有她,只有她走的時候我沒看,就……”就見一個小僧從旁邊走出,一臉憤憤道。
“那也是你的責任,跟她何關?”
應墨隱其實最是不喜這種爭論的場合,如果可以,他只會用強硬的手段讓這羣人臣服。只是眼下不是自己地盤,流若跟凌薇也不在,他只能耐着性子跟這羣和尚兜圈子,心裡卻不禁擔憂,會不會是範御熙的人將月輝石拿走,如果那樣,怕是真不好脫身了。
“哎呀何必說來說去那麼麻煩,既然她說不是自己偷的,那就把衣服脫了讓大家搜搜,如果沒有,就當她是被冤枉的不就行了!”
這時不知人羣裡誰喊了一聲,很快就見在場幾乎所有的人都紛紛表示贊同。
應墨隱的臉色越發難看,寺中那幾個和尚的神色也不太好看,畢竟對一個女子來說沒有什麼比名節更爲重要,讓她當衆脫衣服驗身還真不如讓她去死。
“哎如果你們不好辦的話,讓我們來幫忙也不是不行啊,反正都是女人怕什麼,找間禪房一搜不就行了!”哪知在場的婦女也很快考慮到了這一點,不由嚷嚷道。
驗身不是不可以,但絕不是在這種情況下。應墨隱是在皇宮中摸爬滾打過來的,自然知道所謂能夠帶來的壓力。就算周暖驗身過後證明她跟此事無關了,但對那些百姓來說,肯定又會有新的說辭。如此一來,名節被毀,名聲被污,周暖只會更慘。
雖然他們不是紫雲國的人,但是因爲此行情況特殊,所以絕不能出現任何紕漏。而眼下他已經自認是周暖的主子,他的上面還有一個流若,待日後進了宮被人認出,難免不會有人拿今天的事兒來嚼舌根。
到時如果被月帝認爲他們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目的,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應墨隱從沒有覺得情況如此棘手,他不能說行,也不能說不行,想來想去唯有臉色變得越發難看起來。周暖跪在地上見他這幅樣子早已經心如死灰,她怔怔坐了會兒,突然哀嚎一聲,起身就往一旁牆上撞去。
“只要我死了,是不是就能證明我是清白的!”她口中尖聲喊着,速度是從來沒有的快。
應墨隱當即回神,伸手去拽卻發現遲了一步。他心中暗罵“蠢貨”的同時卻也不能不管,就在他飛身準備攔人的時候,突見一個人影從人羣中飛出,二話不說衝上前去,一把拽住周暖的領子將她整個人扯了回來。
一來一去就像是兩陣風,在場衆人全都被如此畫面所震住,待到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場地中央多出了一個人。
或者準確一點來說,是一個和尚。
其中最爲震撼的冷過於應墨隱了,他並非是爲了剛纔突發的情況,也不是爲周暖適才的舉動,他一雙眸子緊盯面前出現的這個人,一顆心狠狠揪起,突然生出了幾分異樣的情緒。
“元勃啊,你怎麼會在這兒?”少頃,他低喃出聲。
來的人正是元勃,只是面對應墨隱如此激動的模樣,他卻表現很是平靜。五年的時間,他的長相併沒有太大變化,穿着依舊是一身灰袍,唯一不同的可能只有他周身散發的那種沉靜,彷彿是經歷了萬千磨難之後沉澱下來的一方靜水,不顯山露水,只有將生死鬥置之度外的淡薄。
元勃並沒有即刻回答應墨隱,他只雙手合十做了禮,然後轉向萬空寺的方丈道:“大師,貧僧可以爲這位姑娘作保,月輝石並未是她偷取的。”
“這……”方丈聽他這樣說,不禁有些猶豫道,“這位小師傅,正如剛纔這位公子所言,咱們說話做事總要有證據的吧……”
“就是就是,你看他眼睛都看不見,竟然還說爲人作保!當真是笑掉大牙了!”
“不過
你別說,他跟這兩個人是認識的吧,瞧那個男的的樣子,嘖嘖真是世風日下,連和尚都騙起人來了!”
所以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百姓們樂意看到的永遠是八卦,是不堪,是那些骯髒到極致的畫面。不過所幸這一點應墨隱跟元勃都無比清楚,所以對這些人全都採取了置之不理的態度。
元勃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衝動的少年,他聞言再度一禮,平靜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我既然說了能夠作保,自然是有萬全把握的。”
他說着,俯身將周暖扶起,遞了塊帕子過去給她擦臉。做完這才他才復又道:“月輝石是江月城的守城之物,我雖眼睛看不見,但早前也聽說過月輝石即便在夜晚的時候都會散發着柔和的黃色光芒,以此來象徵紫雲國的平安昌盛。
”
“這……”那方丈竟然也像是第一次聽到一樣,畢竟月輝石十二個時辰都供奉在偏殿,內裡燭火通明,壓根沒有機會暴露在夜晚之中。此刻他聽元勃這麼一說仍舊將信將疑,他四下望了望其他人的反應後,才緩緩道,“老衲並不清楚。”
“無妨,大師只要聽小僧的前去一試便知。”
說着,他將周暖推上前去:“寺中應當有禪房,將四面窗戶糊住製造出黑夜的效果,再讓這位姑娘站進去,倘若她身上發光,那東西就是她偷得,可倘若沒有……”
元勃說一半留一半,接着用那無神的眸子望向衆人:“此法也可用於今日在場的所有人,月輝石丟失的時間前後不會超過一個時辰,在這期間來到寺廟的人仍舊還沒離開,只要大家都進去一驗,想必很快就能抓到人了。”
此法不僅抱住了周暖的貞潔,也變相護住了應墨隱的顏面,更是將在場很多人的嘴堵得死死的。
方丈思來想去,不得不承認這是唯一的辦法,於是急忙安排寺中僧人前去準備。半刻鐘的功夫,禪房準備完畢,周暖在元勃的鼓勵下小心翼翼地隨着僧人們進入房間,很快她走出,在鬆了口氣的同時腿上一軟,又再度跪倒在地。
見此,那方丈跟一衆僧人臉色難看,萬萬沒想到自己真的冤枉了人。
既然月輝石的丟失跟阿暖他們無關,那就只能是其他人的動的手。在場衆人雖然各個都心不甘情不願,但在方丈揚言要上報官府的時候,終於有人動了起來。於是不用僧人們請,全都自發地排隊一個個進入屋中驗證。
就這樣才過了十幾個人,就聽屋內發出一聲驚呼,接着是那看守月輝石的小僧喊道:“抓到了!”
事情轉變太快,人們尚未反應過來,在看到偷取月輝石的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男子後,他們都不禁有些失望,顯然這樣的結果並不是他們樂意看到的。
應墨隱對此相當淡定,他知道就在元勃出現那一刻起,範御熙他們就收手了。元勃在他們的隊伍中雖然看起來只是個暴脾氣的武癡,但好在他有一個博學多才的師傅,所以屢次能給他們提供新的線索,包括這一次也是一樣。
如果對方沒有出現,他只怕今日真的會打鬧萬空寺也說不定。
“剛纔,我一直站在那個男子身後。”這時,就聽元勃突然說道。
應墨隱順着他望的地方看去,就見那男子已經被人扣住,口中忙不迭地喊着冤枉。在與寺廟僧人拉扯之前,他身上竟然還被翻出了好幾個錢袋,如此更是激怒了民衆,一衆人圍上去就是一頓暴打。
他深吸口氣不知該怎麼表達此刻的感受,看來範御熙即便設了局卻還是做不到太狠,否則他完全可以找一個無辜之人來背鍋。
“當時這個人身邊還站着一個公子,你知道我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是對其他方面卻都很敏感,我並不太清楚東西是否是那位公子偷的,但對方表現出來的緊張跟猶豫,卻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的呼吸聲跟他身上的氣味是我很熟悉的,所以我想……我應該知道對方的身份了。”
“是誰?”
“王爺覺得,有誰最善喬裝打扮擠在人羣中搜索消息?”
不必元勃再說下去,應墨隱已經猜到是範御凡。他們不遺餘力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就是爲了讓自己一行名譽受損然後被遣送回去,這樣一來,那以愛面子聞名擎南的大皇子肯定不會再坐視不理,只會強硬將他送回應召。以他目前的情況一旦回去了想要出來絕對是不可能的,看來範御熙還真是想一箭雙鵰,既絕了他的希望,又要斷了他的後路。
當真是對他恨之入骨啊……
應墨隱緩緩呼出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此刻的心情。
很快他重新望回元勃,卻是重複了最初看到他時候的那個問題。
“元勃,你爲什麼會在這兒?”元勃早就知道他一定會問個清楚,是以只微微抿嘴道:“我已決定流浪四方,那麼出現在哪裡不都一樣?”
“不一樣。”很快否決,應墨隱道,“如果不是經歷過什麼大事,你絕不會變得像現在這般沉穩,所以告訴我,你來這裡,是不是發現了五年前那件事有什麼疑點,是不是跟她有關?”
應墨隱表現得越是緊張,元勃的反應則越是平靜,或許是因爲他目不能視,又或許是他壓根不想放在心上,是以靜默片刻後,他才緩緩道:“王爺,五年前的那場災難難道還不算大事嗎?”
察覺到應墨隱因此而怔住,元勃深吸口氣又緩緩嘆出,繼續道:“五年之前,你是如何,範公子是如何,衆人又是如何?五年之後,原本攜手對敵的人全都成了敵人,這樣的改變難道還不足以說明情況?”
“至於我……不過是因爲流浪了五年,想清楚了一些事情罷了,所以王爺你看到的,也只是在經歷了五年前的災難後而改變的我。這一切,可以說跟她有關,也可以說跟她無關。”
元勃的話聽起來像是繞口令一般,但卻每說一句,就讓應墨隱的心情低落一分。到最後他再度恢復了陰森冷酷的模樣,卻是自嘲的一笑,轉過身徑直離開了。
周暖見他離開,張了嘴想要喊卻又覺得不合適,她望了望元勃又望了望應墨隱,一時間竟不知該走還是該留。
“阿暖,你快跟着王爺一起回去吧。”
“那你呢?”
“我……”聞言,元勃斂眸,表情帶了繼續憂慮,“我自有我該去的地方。”
周暖似懂非懂地看了他一會兒之後,道了聲“謝謝”便追着應墨隱離開了此地。元勃無神的眸子望向他二人離開的地方,待到四周重新恢復往昔安寧,他突然重重嘆了口氣,轉頭往寺廟內院走去。
明明目不能視,但元勃卻駕輕熟路直接走到了寺廟後院。從一條十分隱蔽的小道穿過木門來到了後山腰,沒走多久便聽到前方傳來幾道低語,期間似乎還有孩童銅鈴般的笑聲。
“回來了?”他走過去剛一站定,就聽女子笑着問道
他淡淡“恩”了一聲,便感覺有個小矮子走過來抱住了他的兩條腿,然後哼哼唧唧道:“光頭叔,你啥時候才能長出頭髮啊,我看着你這幅樣子很焦慮啊!”
元勃嘴角一抽,頭頂彷彿飄過無數黑線。這時就聽女子輕笑出聲,然後將男孩喚過去道:“你光頭叔這輩子是長不出頭髮來了,所以啊你千萬不要再提他的傷心事了。”
“啊……這麼慘……”男孩撇着嘴一臉同情的搖了搖頭,然後轉身又跑過去將元勃抱住。
“光頭叔你莫慌,抱緊我。”
“咚!”哪知男孩話音剛落,頭上就捱了元勃一巴掌。一旁的女子見狀幾乎笑得快要折了腰,她無視男孩投來的委屈目光,只揮手讓侍女將他帶去一邊玩耍,然後才重新看回元勃。
“你要我做的事已經辦好了。”
女子慢慢收斂起剛纔的不正經,清眸一閃,“恩”了一聲。
之後她見元勃一直都沒有再說話,儘管看不明他神情,但卻能感到他波動的情緒。她斂眸抿嘴,微微一笑:“是不是很好奇我爲什麼要這樣做?”
說着也不等元勃回答,接着道:“因爲我要留着那個人。”
“爲什麼?!”心中一驚,元勃下意識問道。
不知他爲何如此緊張,女子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會兒,才道:“你這反應怎麼跟冷俊軒一樣,你們是不是瞞了我什麼事情?”
元勃被問的壓根不知該怎麼回答,他低下頭,情緒越發緊張。藏在袖袍裡的手慢慢握緊,他深吸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道:“沒有。”
女子仍舊有些不信,但見他態度堅決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然而她並不知元勃此刻的內心有多麼掙扎,明明是個出家人,明明說過了不打誑語,卻偏生爲她破了戒。
自己跟冷俊軒隱瞞的又何止是秘密,而是她前半輩子的人生啊……
“
我有讓冷俊軒去幫我查那個人的身份,可過了這麼久都沒結果,也不知是太難查了還是怎樣。我跟那人有過一面之緣,怎麼說呢,在我看來他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這跟你留下他又有什麼關係?”
“你還不懂嗎,應召的使臣今日剛到就跟他掐起來了,由此可見他們關係有多緊張。後幾日齊宣的使臣也就到了,我總需要一個人作爲矛盾點來將這三方都揉到一起,這樣他們在前面撕,我們才能在後面做自己的事。”
女子說的頭頭是道很有道理,元勃一時間竟無言以對。他眉頭緊鎖衝着她,少頃只問道:“那你可有想過這樣做的後果,如果對方一着不慎落入敵手,只怕會……”
“他不會的。”下意識便脫口而出,女子說完以後卻是連自己都愣住了。
奇怪,明明連他的身份都不清楚,只是短暫接觸過一次,她怎麼就如此相信對方的能力呢?
同樣被震住的自然還有元勃,他眉宇之間皺痕更深,卻再沒有說一句話。就這樣陪着她站在半山腰縱覽下方全景,儘管什麼都看不見,卻也覺得這樣呆着便能安心許多。
應墨隱不周身後周暖,一個人快步回到了客棧。一路上他滿腦子都是元勃剛纔說的那些話,結合着五年前的種種場景,叫他本就低落的情緒更添陰鬱。
到了客棧才發現流若跟凌薇已經回來,二人見他一臉的低氣壓,便猜到可能又出了事。凌薇被支走去接周暖,流若則陪着應墨隱坐下來,擡手遞了杯冰水過去。眼看着應墨隱氣都不帶喘的仰頭直接灌下,他覺得一股寒氣自腳底涌了上來,簡直涼到了骨子裡。
“出什麼事了?”過了一會兒,流若見應墨隱的情緒似乎有所平復,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
哪知應墨隱卻是搖了搖頭避開這個話題不談,只斂眸壓下眼中異色,故自冷靜道:“我沒事,你先說說你那邊的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