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唸的手最終沉沉落下,仿若一把重錘砸在了古顏夕心上。她其實一直都知道這個少年郎的心,也如他所說一般時刻拒絕。可她還是錯了,她的閃躲只會讓他更加在意,因爲對人來說,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混蛋,你們竟敢毀我!紱”
這時,白落珂咆哮的聲音響起,卻沒了往昔的清脆靈動,只餘黯啞晦澀。古顏夕面無表情地看過去,就見她原本白皙的臉上此刻全是大大小小的紅包,在太陽的照射下,甚至還閃着晶亮的光芒。
她抓着,撓着,憤怒着,那般醜陋的模樣才更適合她這個人。古顏夕翹起了脣角,笑容冰冷,視線冷寒,卻瞬間刺激了白落珂。她瘋了一樣抽過古流軒腰身的長劍就刺了過去,可惜還沒等步子跨出去,古顏夕早已手執短刀飛身而起,周身殺氣瀰漫,直擊她心口。
白落珂當即愣在原地,就在那短刀即將貼上皮膚的剎那,古流軒猛地衝過來將她拉開,自己擡起胳膊抵了過去。
“咔嚓”一聲,古顏夕用力之猛,竟直接砍下了古流軒的右臂逼!
望着噴涌的鮮血,聽着哀嚎的慘叫,她整個人都被血色染紅,卻沒有一點知覺跟觸動。
“來人啊,你們還愣在那裡幹什麼!”
白落珂萬萬沒想到古顏夕會如此,她急忙呼喊着身後暗衛上前,誰料那羣人剛剛一動,古顏夕突然轉身。她手中內力成股,一揮便放了出去,頓時就見紅光大盛,而那數十名暗衛還沒來得及閃躲就被擊中。他們的動作沒變,位置也與剛纔一樣,但那斷掉的殘肢卻橫陳四周,他們自己,更是七竅流血。
古顏夕在那一瞬間戾氣全開,卻很小心地避開那些血,不讓它們沾染到周念分毫。
她做完這些,才重新看回身後二人。
只可惜一個毀了容,一個斷了胳膊,她想,相比之下他們應該更痛苦。
“我不會殺你們,相反,我要讓你們好好活着,帶着這幅尊榮,以及這副殘軀。”
“古顏夕!”
“你不要激動,這只是開始而已。你不是一直很在乎衆人對你的看法嗎,那麼今後,他們會更加瘋狂地對你指指點點。至於你,你的理想不是想做征戰四方的大將軍嗎,可惜啊,這世上不會有人願意讓一個廢物當將軍的。”
“你們敬我一尺,我還你們半丈,剩下的幾十丈,自有世人來替我收。”
古顏夕說着,俯下身將周唸的屍體攬起。她步態踉蹌,緩緩往主道的方向走,身後如何,未來如何好像都已經不再重要,她這輩子欠下的,人情也好,性命也罷,只怕永遠都還不清了。
古顏夕從沒有一次覺得宮門離自己這樣遠,她拖着周念越來越冰涼的身體,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擡頭望過去,才見到像是一個小孔一樣的宮門,她終於支撐不住跌坐在地,緊咬着牙一拳一拳砸在地上,而他們的身後,早已拖出了一條血路。
她恨,恨自己無能,恨自己沒本事,恨自己虛僞。
她說她不想讓任何人受傷,可到頭來每一個人都是因爲她才變得遍體鱗傷。古顏夕活了兩世,見了那麼多人,經歷了那麼多事,可就在她嫁給應墨隱開始,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對,像是宿命,卻更像是註定。
她的兩隻手已經被打得血肉模糊,可她卻丁點痛意都沒有。周唸的身子已經涼了,他躺在她身邊,雙目緊閉,永遠不會再醒。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和表情將他帶回去,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對阿暖。
要說你哥哥死了嗎?還是要說你哥哥是爲了我死?似乎怎麼說都不對,似乎怎麼做都是錯。
“周念你告訴我……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啊……”古顏夕咬破了嘴脣,豔紅的血液滴滴落下。
“古顏夕,站起來。”
這時,一道聲音自後方響起,驚得古顏夕後背僵住,卻很快翻身躍起,殺伐之氣畢現。
她看過去才發現來人是一個女子,她身着御醫坊的衣服,陌生的長相,卻是令人熟悉的感覺。對方一瞬不瞬望着她,眉頭輕蹙,像是擔心又像是責怪。
“古顏夕,自暴自棄不是你的風格。”良久,對方說道。
古顏夕看着她步步上前,那般淡定,並不像是不懷好意。對方走過來先看了眼周念,而後才重新將視線投到她身上。
“他是爲你死的,你總不能讓他白白犧牲吧。
宮門就在眼前,只要你再咬咬牙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事情已經發生,你不可能逃避,那麼就硬着頭皮面對,不管有多難總要做個了結。”
這番話聽起來太過熟悉,古顏夕默默收回短刀,皺眉道:“你……”
“已經忘了嗎?也對,這麼久都只活在陰影下,總不會有人再記得一個‘已死’之人。”對方嘆了聲,拉過古顏夕的手,默默地在上面寫了一個“夢”字。
“你!”
當即大驚,古顏夕萬萬沒想到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已經“死”了很久的李夢泉!她依稀還記得那日在宣帝面前,是齊瀾堯派人殺害了李夢泉來栽贓嫁禍給自己,儘管最後他們沒能得逞,但關於李夢泉已死這件事早已成了事實!
只是怎麼……她不僅還好好活着,甚至還依舊呆在宮裡,呆在御醫坊?
“說來也是可笑,其實我一直都不太喜歡你,覺得你太現實太固執,可結果呢,我還是按照你說的去選擇了。
我想我不能爲了御醫坊爲了先帝活一輩子,所以才借上次的事假死離世,換了一張臉重新活着,可這一次卻是爲了自己。”
心念一動,古顏夕道:“是……二皇子?”
“現在,你該喚他陛下了。”李夢泉並未否認,只示意古顏夕將周唸的屍身擡起,然後才道,“他知道王爺不會善罷甘休,所以才慫恿朝臣舉薦肖洛凡爲今日的禮官,以此才能將他絆住。眼下距離大典結束還有半個多時辰,你跟我來,我送你出宮。”
“可他那日……”
“那些話,是他故意說給肖洛凡的聽的,否則對方怎麼會放鬆警惕將你一人留在殿中?我剛纔已經去了寢殿找你,發現你不在就打算來這裡碰碰運氣,誰想……還是晚了。”
儘管心中仍舊疑雲密佈,但古顏夕知道時間不等人,於是拉起周念便隨着李夢泉往外走。
誰料就在那宮門近在咫尺彷彿伸手就能碰到的時候,天空中突然飄過來一陣奇異的香氣。古顏夕心中大震急忙伸手拉住了李夢泉,瞬時,周圍景象大變,不知名的陣法將他們困在了其中,而接着,緊隨而來的則是一道冷語。
“阿墨,你果然還是騙了我。”
那聲音太過陰森,只叫人聽得自腳底就升起一股涼意。如此特殊的稱呼讓古顏夕當即便知道了來者身份,可是現在她只要一想起那這個人,滿心滿腹便是恨意,刻骨的恨意。
將周唸的屍身慢慢交給李夢泉照看,古顏夕深吸口氣緩緩轉身,便見那陣法外的一處明晰場景內,肖洛凡正站在那兒滿面陰森看着自己。他的身後,是黑壓壓的暗衛,那般來勢洶涌的模樣彷彿只要她敢動,瞬時就會被肢解一樣。
“騙你?肖洛凡,你覺得自己配嗎?”良久,她如此說道。
聞言,肖洛凡眸底迸射出強烈的冷光。他並非沒有聽過比這句還要令人心痛的話,可面對此情此景,他卻仍舊難以招架。
她會擔心其他無關緊要的人,她會爲了那些人流淚,爲了那些人心痛。她跟他們相識不過數月,最長的也不過十幾年,可是他跟她呢,他們是兩世的夥伴兩世的情緣,如此漫長的相待竟然就被她徹底無視了!
他多麼想給她一條生路將她死死困在懷裡,可是她呢……
肖洛凡的情緒越發激動,隨着他的心情每低落一分,周身的殺氣就加重一層。然而在那漫天洶涌的殺伐之氣中卻仍舊摻雜了絲絲猶豫跟複雜,肖洛凡忽然覺得自己沒用,因爲即便到了此刻,他仍舊對她下不了手。
“你亂了。”這時,就聽一道細語打破了此番僵局,肖洛凡渾身一震,並未回頭,只餘光便掃見了身後多出的一個人影。
而古顏夕此時也順着那聲音看去,當即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來人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出現是多麼不合時宜,他緩步站在了肖洛凡身邊,然後望向古顏夕,神色淡然道:“王妃,咱們還真的是好久沒見了。”
是很久,久到古顏夕都險些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李繼,應炎煦身邊唯一忠誠的一條狗,又或者說……是唯一長了腦子的狗。
她看了看肖洛凡,又看了看李繼,只見這二人之間的氣氛流淌十分尷尬,彼此不喜,卻仍舊還要站在一塊兒來針對她。想到這兒,古顏夕鄙夷一笑,最後把視線落在了肖洛凡身上:“所以,你們是打算今日一起要了我的命嗎?”
“王妃這話也太難聽了,不是我們想要取你性命,而是……只有你死,很多事才能夠徹底解決。”
回答古顏夕的是李繼,隨着他最後一語落下,困住古顏夕他們的陣法開始緩緩啓動。
上一刻還算沉靜的氛圍瞬時添上了幾許戾氣,無聲的冷風將那唯一的口子吹得閉合,周邊場景轉動。古顏夕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她警惕地注意着四邊情況,這時就聽“嘶啦”幾聲響起,源自四面八方的殺氣在這時全都向着她涌了過來。
古顏夕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冒出來的竟然是無數只周身黝黑的小蟲子。它們渾身散發着惡臭,閃爍着的猩紅光彩即便在此時白天的環境中依舊看得真切,它們成羣結隊,口中發出令人抓心撓肺的尖利叫聲,最後,卻全都向着李夢泉跟周念涌了過去。
“這種蟲子叫做腐肉蟲,平日裡最是喜歡食用人屍,它們的身體會分泌一種粘液,將已死之人的肉恢復最初新鮮的狀態,如此享用,味道更加甜美多汁。”
“你變態!”
“王妃,這怎麼能算變態呢,畢竟我還沒說,若是沒有內力護體的活人碰到了這種粘液,不用半刻就會渾身腐爛,散發惡臭。但是呢,人卻不會死,只會躺在地上眼睜睜看着腐肉蟲重新用粘液將自己的肉身變得甜美多汁,看着它們在身上肆意享用,看着自己的身體慢慢變成一座骨架……”
古顏夕再也聽不下去李繼的瘋言瘋語,她怒喝一聲,飛身而上。
手中的短刀在這時已經沒有太大作用,古顏夕將其收起,直接以內力匯聚成股,伴以強大的殺氣飛揚而出,瞬時形成了一道保護膜,將李夢泉跟周念護在其中。
“你猜,她能撐多久?”看着古顏夕在陣法中忙碌,李繼饒有興趣地問道。
然而肖洛凡卻沒了心情跟他對話,他一雙鳳目死死釘在那裡面,內心焦灼,卻又不知該不該出手。見狀,李繼很是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少頃他將視線緩緩移開,內心沒有說出的話卻是具有十分殺傷力的。
你還是不如應墨隱啊……
說愛,卻不肯放下埋怨擋在她身前護她周全;說恨,卻不肯拋卻愛意站在她背後給她一刀,如此不上不下的結果就是讓自己變得越發不堪,說愛沒臉,說恨太難,終究卻是連她身邊的一個小人物都比不過。
“這個陣法的妙處就在於看似簡單,實際卻會逐漸吸收陣內高手的內力。我放出腐肉蟲就是爲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待到她發現的時候,早已經無力迴天了。她只能看着身邊重要的人一個個離開,嘖嘖,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呀……”
“你……”
“肖洛凡,主上知道你下不了手,所以才讓我來助你。你若長了腦子就不要干擾我,否則……我不介意連你一起辦了。”
李繼直白有力的威脅果然讓肖洛凡渾身一僵,儘管再糾結猶豫,卻也沒了想要衝上去的打算。見他如此反應,李繼面上笑容更甚,他重新側目看回古顏夕,就發現她凝結而出的保護膜已經比剛纔小了太多。
而此刻仍舊被困其中的古顏夕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她並非李繼認爲的那樣蠢笨,事實上在被困進來沒多久時她便已經察覺到了不對。然而面對如此情況,她能想出來最好的辦法就是用內力將另外兩人護住,就算最後必然會失敗,但只要能爭取多一點的時間,就總有逃生的機會。
“你聽我說,宮門就在正前方,雖然在陣法裡看不出來,但你要記住周圍的一切皆是虛幻,只要跨過去就可以了。
我護送你們到宮門口,一定會有人接應,你幫我帶着周念離開,然後……讓他們不要再來找我。”
李夢泉怔怔望着古顏夕,很快急道:“你若是這樣,那周念他……”
“別慌,我總有辦法逃生。”深吸口氣,古顏夕淡淡道,“你還沒看出來嗎,他們雖然口口聲聲說要殺死我,但實際不過是想逼我再一次開啓凰圖之力罷了。”
凰圖之力,那是古顏夕的最後一張牌。
從容召到齊宣,將近一年的時間裡發生了太多事,而古顏夕的凰圖也先後開啓了兩次。旁人或許不知開啓這種神力需要擔負的後果,可古顏夕知道,接連兩次的開啓已經讓她的身體達到了極限,她最近這些日子每一次的對敵都是在咬牙強撐,如果不能靜下心來好好休養幾年,她很快就會油盡燈枯。
然而休養這種事畢竟是不可能的,不僅如此,她甚至有可能
會被逼着再度開啓一次凰圖。古顏夕從來沒有陷入過這樣的絕境,亦是不知這第三次開啓凰圖會造成怎樣的結果,她唯一知道的是以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完全承受不了那之後的反噬,但到底自己會活着還是死掉,就不得而知了。
“快走!”
古顏夕當機立斷,衝李夢泉點了點頭。後者完全拗不過她,見她態度如此堅決,也只好隨她說的去做。就在二人起身時,那陣法似乎隨之一晃,古顏夕不周外間反應,只用保護膜將他們包裹其中,腳下開始往宮門口行去。
“該死,她竟然敢!”
李繼萬萬沒想到古顏夕竟然會劍走偏鋒,他當即沉下臉,稍一沉吟便邁出幾步,手指在空中飛舞,口中唸唸有詞。
肖洛凡看着他這幅樣子心中擔憂更甚,果然沒過多久,那些腐肉蟲的數量便多了起來,而陣法中的紅光更是耀眼,幾乎快要戳破天際。
就知道對方不會善罷甘休,可古顏夕去意義絕,所以咬着牙也不會被他干擾。當他們度過了重重假山跟樹叢後,古顏夕心中計算着馬上就要到的時候,誰料陣法再度發生抖動,一股冷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接着便是強大的壓力自她背後侵襲而來。
“應候王妃,我真是很討厭你這不聽話的性子。
”少頃,就聽李繼在背後說道。
古顏夕轉過身,看着李繼出現在背後,絲毫沒有覺得驚訝。她跟這個瘋子交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對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格她更是比誰都清楚,而正因如此她纔將計就計,只要佈陣者也在陣法內,她就會有機會爭取更多時間。
聞言突然一笑,古顏夕清冷的笑容卻帶了絲絲魅惑,只看得李繼瞳孔猛地一縮。沒等他明白過來她爲何這樣開心的時候,古顏夕卻再度抽出短刀,然而這一次她卻是對着自己。
手起刀落,右手掌心劃破,汩汩鮮血流淌而出,滴滴落在了地面,卻讓陣法中的場景變得越發虛幻,而李繼的神情則忽然變得很是痛苦。
“李繼,這個陣法其實是你用自身鮮血爲媒製造出來的吧,我是不知你的身體到底經歷了什麼,我只想說,無論你怎麼做都是比不過我的凰圖之血的。”
“你是故意的?”
“才發現嗎,我古顏夕雖然被你們製得死死的,但好歹我還有凰圖護身。只要引你入陣,再用血破了你的陣法,你自然會被裡面的力量反噬,到時我想這些腐肉蟲應該會更喜歡你纔對。”
古顏夕說着,按住右手動脈加速血液流淌,鮮血越流越多,那陣法也就變得越發薄弱。李繼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他兩隻手緊緊抱着頭,一副痛苦到不行的樣子。
所以說他纔是真的討厭面前這個女人,裝腔作勢,故弄玄虛,偏偏還聰明的叫人覺得可怕!
“肖洛凡你還愣着幹什麼,真打算看我死在這裡嗎!”再也忍耐不住,李繼終於回頭衝着肖洛凡求救道。
肖洛凡往常的確算是有勇有謀且十分霸道,可有了李繼的變態來撐託,讓他此刻整個人看起來都慫了不止一星半點。古顏夕冷冷看着他投射過來的視線,猶豫不決,複雜難堪,當真是讓人覺得可笑。
不打算再給他們任何機會,古顏夕冷喝一聲,破損的手掌直接貼上地面。
頓時只聽“咔嚓”一聲,仿若瓷器碎裂,陣法被破,周圍環境透出原型,而李繼則整個人都被震飛出去。
古顏夕不假思索拽起李夢泉就走,守門的侍衛見她們二人帶着周念突然出現在面前時整個人呆住。她來不及再去解釋什麼推開人就往外衝,誰料就在她的手即將觸上宮門的剎那間,一股大力自後方噴射而出,力道之猛是她畢生都未曾見過的。
心中一沉,古顏夕所做的第一反應就是將李夢泉他們推了出去,而自己則硬着頭皮接下那股衝擊。她整個人都被揚起,懸在半空中最後撞上了背後牆壁,古顏夕一口鮮血噴出,在那血花四濺的場景中,她看到不遠處站着一個人,一個一身黑衣的男人。
“廢物。”這時就聽對方冷冷開口,聲音低沉,顯然是衝着肖洛凡二人。
再見肖洛凡跟李繼,一向心高氣傲的兩個人此刻竟然一臉驚恐地跪在地上面對着男人,那種膽戰心驚的模樣瞬時叫古顏夕看直了眼,而這時就見那男人重新看了過來,那種視線裡的陰冷跟空寂,竟是叫她覺得渾身都被定住了一般。
“凰圖之女,只要你不再掙扎,本
座便可放了你的朋友,家人,還有愛人。”
“你……待如何?”
“本座,要你再開啓一次凰圖。”
果然……古顏夕不知該不該笑,她真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竟然連這種事都能猜到。然而很不解對方爲何一定要如此,更不知這最後一次的開啓,到底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別妄想,她不會開啓的。”
就在古顏夕與那黑衣人兩兩對峙的當口,又有一道聲音自她背後響起。那種篤定的語氣,那種運籌帷幄的氣態,古顏夕在聽到聲音的瞬間就整個人僵住,她原本低沉的心此刻加速了跳動,淡定自若的假面也開始出現了裂痕。
一雙強有力的臂膀在這時從背後伸出,然後將她拉過去,霸道中含着幾分溫柔。對方修長的手指流連在她髮絲中間,他將她的頭扣向自己懷裡,薄脣一吻,輕輕蓋在了她的額前。
“對不起啊媳婦兒,我來晚了。”應墨隱說道。
古顏夕渾身緊繃,死死咬着嘴脣。她兩隻手握成了拳頭一直處於警惕備戰的狀態,即便此刻被擁入懷中,仍舊不肯放鬆半分。
應墨隱很快察覺到她的異樣,他低低“恩”了一聲,順着她髮絲的動作越發輕柔:“怎麼了?”
“你這個……笨蛋。”
滿心的自責,滿心的惦念,到最後卻統統化成了一句笨蛋,笨的無可救藥,明明被她傷的那樣重,卻還是會在緊要關頭出現在她身邊,告訴全世界她是他的女人,而他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她半分。
應墨隱的動作慢慢停住,他眼底流過一絲雜色,隨即苦笑出聲。
“是啊,這一次我也覺得自己是笨蛋,可古顏夕,你就不笨嗎?”
他說着,單手挑起她的下巴讓他與自己對視,無視周圍各色虎視眈眈的目光,他俯身輕吻,柔聲念道:“我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你以爲我會相信你那天說的話?就算你真的走了真的嫁給了別人,對我而言,那些都不重要。”
“因爲我知道你愛我,你這裡,只有我。”他指着古顏夕的心口嘆道。
鼻子一酸,古顏夕差點哭出來。她知道應墨隱不會輕易相信自己那番話,但也沒想過他真的一點不受干擾。她當日的決絕不過是做給肖洛凡看的一場戲,而在戲前她壓根沒有告訴應墨隱丁點內幕。
她在賭,賭應墨隱的反應,也賭肖洛凡的心性。索性她最後賭贏了,可結果卻是讓應墨隱遍體鱗傷。
“你就不怪我嗎……我說了那樣重的話,還……還用劍捅了你……”她滿心自責地開口,伸出手撫上應墨隱心口。
“怪,當然怪。
”應墨隱說着,將她再一次攬入懷中,“我怪你一意孤行,怪你自己承擔,怪你太過堅韌。”
“我怎麼會不知道當日若非你出手,我絕不可能活着離開那兒,你的那一劍看似戳在我身上,實際卻戳在了自己心裡。青墨啊,我們的確在一起纔不過一年,但好像已經過了很久,我想除非在沒有外力影響的時候你親口告訴我你不愛我不在乎我,否則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死也不會。”
古顏夕怔怔望着應墨隱,內心百感交集。她何德何能可以得他如此對待,她自大、狂傲,性子不羈又很容易惹事,可他都不在乎,照全收下她所有的不堪,眼裡心裡只有她的好而無視那些不好。
“阿墨,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要說我愛你。”
應墨隱的笑像是六月的暖陽,燦爛卻不刺眼,看一眼就能照亮整顆心。古顏夕內心充斥着的陰霾因爲這笑容而盡數被驅散,那些傷痕那些痛苦彷彿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此刻,他還在身邊,而她也依然愛着他。
兩兩相望像是早已歷經千帆,雙手相攜無聲訴說的是永世都難以拆散的情感。
然而殊不知他們暖意融融的畫面看在另一些人眼裡早已變了色,正如此刻的肖洛凡,他看着那一幕,視線落在那彼此交錯的手上,他望着古顏夕破涕爲笑的嬌豔模樣,一顆心絞痛得幾乎難以呼吸。
他已經忘了在這兩世之間有多少次,他曾想方設法地逗她開心,只爲博她一笑。他用盡了所有的辦法,最後得到的不過只是那清清淡淡的樣子,平靜且沒有丁點色彩。可如今呢,應墨隱不過是幾句話就讓她笑成了那副模樣,幸福溫暖,卻是他畢生都得不
到的東西。
他想,他或許真的可以放棄了。
“沒用的東西。”
這時,就聽那黑衣人冷笑開口,雖未看肖洛凡一眼,但語氣中的鄙夷卻叫他心中一滯。
他原本失落的心情頓時添了幾許不甘,雖是氣憤,卻也不敢聲張,只得柔柔道:“主上……”
哪知黑衣人並不理睬,只拂袖將他推開,重新望向應墨隱二人揚聲道:“應候王,本座佩服你的勇氣,但本座想做的事,沒人可以阻擋。”
他說着,擡起一隻手,翻手之間便見一股黑氣涌出,延伸至古顏夕他們那頭。瞬時,古顏夕二人所在的環境起了變化,顯然是再度陷入了陣法之中。
應墨隱眉峰一擰,不假思索攬住古顏夕便趁陣法未成形時向外衝去,那黑衣人見狀,冷笑一聲擡起了另一隻手。這時原本豔陽高照的天空突然陰雲滿布,雷電交加來得太快,幾乎叫人反應不過來,絲絲惡臭不知從哪裡冒出,陰森戾氣充斥在周圍,讓形勢看起來十分危急。
古顏夕原本被應墨隱扯着往外衝,誰料當天空變色的時候,應墨隱的步子突然停了下來。古顏夕心上一擰急忙湊了過去,就見他面色大變,另一隻手緊捂胸口,豆大的汗珠也滾滾落下。
古顏夕急忙扯過他的手腕探脈,誰料不過剛觸上手的瞬間,他那幾乎快要衝破皮肉的心跳讓她心口一緊,繼續探下去,古顏夕只覺得一股寒氣自腳底升起灌注了內心,這個情況……
“本座說了,不要妄想逃,你們逃不掉的。”這時,黑衣人的聲音再度響起。
古顏夕雙手握拳緩緩轉過身:“什麼時候的事?”
“你是說給他下蠱的事嗎,呵,這可要問肖洛凡了。”
古顏夕當即看了過去,陰冷目光中滿是殺氣。肖洛凡早已熟悉她這個目光,滿心痛苦也已經麻木,他望着她,淡淡道:“在我中毒那次。”
那一次他是假裝中毒,目的是想給古顏夕一個假象,好讓她把注意力從自己身上移開。
正事是如此,私事卻是想看她是否真如口中所說那般在乎自己。
然而讓他失望了,古顏夕的確在乎他,卻沒有他想象中那樣在乎。而應墨隱的出現更是牽動了她整個人,能讓她發瘋,也能讓她平靜。
儘管那個時候應墨隱還不是應墨隱,而是葉蕭。
正因覺得挫敗,他在應墨隱攔住自己的時候一拳砸在了對方心口。也是這一下,讓他將噬心蠱下在了對方身上。
而他原以爲,自己永遠都不會有催動噬心蠱的那一天。
在肖洛凡看來,噬心蠱這種東西如果不催動,就算在人體內待一輩子都不會有任何影響。他當日尚未跟隨黑衣男人,只從對方手中得到了這一隻蠱。對方說他可以隨便拿去用,他便真的隨便一用,用在了應墨隱身上。
他以爲只要古顏夕不背叛,只要應墨隱不反抗,只要黑衣人不出現,這隻蠱永遠都不會發揮作用。
可他錯了,古顏夕註定要背叛,應墨隱註定會反抗,黑衣人註定要出現,而他,註定是要失敗。
或許早在那一日下蠱給應墨隱的時候,他就已經失了所有的機會。
“噬心蠱會讓中蠱者承受萬蟻蝕心的痛苦,蠱蟲會逐漸啃咬五臟六腑,然後麻痹神經穿梭在血管中,最後破皮而出。他只能忍受痛苦,看着自己的身體被一堆蟲子活活啃食,最後剩下骨架。也許在你看來這東西跟腐肉蟲一樣,但關鍵在於,噬心蠱是無解的。”
李繼火上澆油般的在旁邊解釋着,他一邊說,一邊揮手示意周圍暗衛跟私兵慢慢圍過去。
“所以凰圖之女,你還打算逃嗎?”
黑衣人的一句話讓氣氛降至了最冰點,古顏夕垂着的兩隻手鬆了緊,緊了又鬆,最後緩緩鬆開。
“我……”
“老東西,你真以爲本王會在意這些?”應墨隱猛地將古顏夕拉向身後,阻止她說出願意的話。他的小妻子他比任何人都瞭解,爲了他,她可以受盡所有的委屈,包括去死。可若是那樣,他這個夫君當得還有什麼意思?
應墨隱拔出貼身佩劍,再解下古顏夕的髮帶。他一手握着劍,一手將髮帶纏在了手上。咬住另一頭的髮帶緊緊一拉,他用空下來的手拉住古顏夕,然後邪邪
一笑。
“既然你們上趕着找死,那本王,就不客氣了!”
話音落下,他身形飛動,滿身戾氣灌注在劍身,奮起一劍劈下。
那原本尚存的陣法突然間發生抖動,接着像是被人活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般,逐漸消散而去。
隨着古顏夕與應墨隱重新站定在宮門口,面前的黑衣人跟肖洛凡等人一臉陰森,萬萬沒想到應墨隱竟然僅憑力氣將陣法破了。這時,身後的宮門突然緩緩開啓,黑壓壓的人馬自他們背後出現,領頭的正是範庭川。
在那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他與應墨隱一方面做出逃離的假象,另一方面則將範家與應候王府在外的暗衛統統調回。這些事他們做的小心,畢竟大部分人手還在容召境內,尤其是範家,範庭川不僅要護着範家滿門,還要將人手調派過來,可謂是壓力巨大。
原本應墨隱跟範家是有世仇的,但礙於此次情況特殊,他便吩咐了應候王府的暗衛從旁協助,這纔不動聲色地成功脫離了困境。
兩強攜手,終是要在今日做出最後反擊。
“你們是準備造反嗎?”見狀,肖洛凡面色大驚。
“造反的是你纔對!”
又是一道聲音響起,卻是來自大殿的方向。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肖洛凡渾身一震,他有些遲疑地轉過身,目光所到終點便見一抹明黃。是龍袍,是齊瀾楠,是他背後的齊宣侍衛跟死士軍團。
“你們!”
“肖洛凡,你可知朕等這一天等了有多久?”齊瀾楠笑得無邪,在那娃娃臉的映襯下幾乎叫人發不起火來。
“你明明是應帝的人,卻殺我齊宣王爺假扮成他,甚至還敢將勢力引入齊宣朝堂。先帝或許不在意,但朕不會,如今這齊宣的天下由朕掌控,自是要你爲往昔過錯付出代價!”
“你的手下已經被朕的人全部解決了,就算眼下還有應帝派來的私兵又能如何,你以爲你們會是齊宣大軍的對手?”
這是古顏夕從沒有見過的齊瀾楠,王者之氣在他周身蔓延,將那一身龍袍襯得更是貼身。
他用無邪的笑臉說着最爲震撼人心的話,果不其然就在他警告過後,又聽無數馬蹄聲自宮門外響起,竟是團團將肖洛凡一行圍在了裡面。
齊宣大軍,範家暗衛,王府死士,三方夾擊,誰輸誰贏一目瞭然。
然而古顏夕的心卻依然高懸不放,只因在面對如此局面時,那黑衣人依舊無動於衷,只一雙冷眸釘在她的身上。
“凰圖之女,你真的決定了要反抗本尊嗎?”
他再一次問道,語調平緩,內裡卻潛藏了幾分不耐。
“廢話少說,全都上!”卻是齊瀾楠壓根不理睬那裝神弄鬼的黑衣人,怒喝一聲,下令進攻。
“哈哈哈哈……”
這時就見黑衣男人仰天大笑,他兩隻胳膊慢慢擡起,與之相應的則是那翻滾而起的陰森氣浪。光亮逐漸被掩,陰暗上演,卻是比夜晚還要叫人心驚的色彩。就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黑衣男人緩緩升至半空,黑袍隨風翻滾紛飛,而他高高在上,睥睨衆人。
“黃口小兒,就憑你想要動本座?”
他冷笑着,右手一揮,一道驚雷落下,竟硬生生將地面劈出一道口子!而那裂痕並非就此一道,在緊接着的後幾道驚雷下竟延伸出無數道,一邊向着宮裡,一邊向着宮外,無數閃躲不及的人就此掉落其中,哀嚎四起,不見血色,卻聞血腥。
“不行,不能再讓他這樣下去!”
見此情景,多數人都已經愣在原地沒了辦法,唯獨應墨隱他們幾人還尚存幾分理智。
應墨隱強忍劇痛當機立斷,只因再讓這裂痕蔓延下去,只怕整個齊宣國都會被一分爲二。爭鬥是他們的,結果也該他們來擔,實在沒必要牽扯進更多無辜之人。
這樣想着,他衝範庭川一點頭,二人飛身而起。直擊黑衣男人。
古顏夕眼見肖洛凡跟李繼欲要上前阻擋,她立馬招呼過元勃,與那頭的齊瀾楠一起兩面夾擊將這兩人困住。而就在他們開始動手之際,三方人馬也混戰在一起,將本就不夠寬敞的宮門前擠得更是擁堵,少頃,便見宮門都被人直接卸了去。
三對二,勝負已然明瞭。李繼由元勃跟齊瀾
楠一同攻擊,而古顏夕則將滿心憤慨全都發泄在了肖洛凡身上。她刀刀狠毒,招招拼命,每一下都恨不能將肖洛凡碎屍萬段,是以在抱着如此心情的攻擊下,她沒多久就在肖洛凡身上開了無數條口子,而對方則節節敗退,滿目哀痛。
就在勝負即將揭曉的時候,天空中再度響起一聲驚雷。衆人拼鬥的動作下意識停住,而這時兩道痛苦的呻吟傳進了古顏夕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