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宣帝一聲怒喝,下首的黑衣人似乎動了動。然而由於行刑司之前拷問的手段太過狠辣,導致他此刻遍體鱗傷趴在那兒,竟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見他脣瓣微張,似乎發出了幾個音節,卻因體力不支導致在場壓根沒人聽清他到底說了什麼。
行刑司的人其實很想直接說明情況,只是看宣帝的樣子似乎是想要那人親自開口。見狀他不假思索便走上前去,一腳踩在了男子暴露在外的手指上,只聽“咔嚓”一聲,骨節斷裂,男子也發出一道痛呼,很快就聽他一字一句,十分清楚道:“是……是太子……刀”
“什麼?”聞言不由怔住,宣帝幾乎以爲自己是否聽錯了。
“陛下,他說是太子。”應墨隱不遺餘力地火上澆油,根本不用宣帝再問就嚷嚷道,“咱們的太子殿下。”
最後一句補充的語調簡直不能更噁心,古顏夕微微皺眉,白了他一眼。哪知應墨隱卻看着她微微一笑,他薄脣微揚,動了動,念出了幾個字。
他說,來得正好恍。
古顏夕這纔想起之前他們三人商量過要給齊瀾雲備一份大禮,後來因爲時間捱得太緊擔心被人看出異樣,這纔不得不暫且作罷。她因爲這幾日緩下來的清閒差點忘了此事,卻沒想到這傢伙竟然還記得,不僅記得,瞧他的樣子明顯是已經做了些什麼。
大殿內陷入了短暫的沉寂,宣帝坐在上首陰沉着臉,導致下方衆人沒一個敢說話。王公公一向是最瞭解宣帝的人,他知道宣帝此刻一定將火氣憋在了心裡,正想着上前去勸幾句的時候,就見宣帝猛地一掌拍向桌面。
“咚”的一聲,讓在場所有人的心都晃了晃。
“孽障,這個孽障!”宣帝暴怒出聲,抄起桌子上的用品就砸了下去。王公公急忙上前阻攔,誰料整個人都被宣帝推到了一旁,險些撞破了頭。
此刻暴怒中的宣帝是在場衆人誰都沒有見過的,他們跪倒在地,齊齊高呼着“陛下息怒”,但卻效果甚微。古顏夕擔心這老頭子的怒火再燒下去會出麻煩,於是她先磕了個頭,這才輕聲道:“陛下,眼下這人只說了是太子,但具體如何還是要行刑司的大人解釋才行,您身子不好,千萬不能動怒,若是爲這件事損傷了龍體,只怕會正中某些人下懷啊。”
這話放在往常,宣帝會覺得她挑撥離間,但此刻卻不會。短暫的沉寂過後,他重重坐回了龍椅,冷怒的表情裡夾雜着被壓下的火焰,他瞪着下首衆人,最後才道:“繼續說。”
“陛下,根據這個人的口供,是太子殿下給了他一味藥,要他在今夜子時前將藥下在古醫士的身上。但……這人似乎只是個跑腿的,對具體緣由並不清楚,只說太子殿下要他這麼做的意思是……”
“是什麼?”
“是想要控制古醫士做一些事,到時便可順水推舟到她的身上。”
這番話並沒有說的太直白,但在場有點腦子的人都能夠想明白。古顏夕一個沒有實權的醫士唯一有價值的一點就是隨時能接觸到宣帝,是以單憑這一點,就可看出齊瀾雲的野心。
宣帝深吸口氣反倒沒有繼續發火,良久他竟然還笑出了聲,一邊搖着頭,一邊道:“好,真是好,朕竟然不知養了一隻狼崽子!”
“你們去,把人給我帶來!”宣帝手一揮,緊接着又道,“還有,把太子寢宮好好給朕搜一搜,看看還有什麼東西!”
原本這活兒該宮中侍衛去做,但應墨隱卻自告奮勇擔下了這個責任。他領着侍衛很快趕到了齊瀾雲的寢宮,在見光天化日之下大門緊閉,內裡嬌聲樂曲陣陣的時候,他冷笑一聲,一腳將門踹開,走了進去。
有一個詞兒叫做死不悔改,應墨隱原以爲這世上不會有那麼愚蠢的人,但是在看到齊瀾雲的時候,他改變了這個想法。
此刻太子寢宮內一片紅粉氣息,無數穿着暴露的歌姬正四下亂竄着,嬉鬧聲跟尖叫聲不絕於耳。不遠處的樂隊仍舊彈奏着靡靡之音,刺鼻的脂粉氣滿布在空氣裡,幾乎要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
而就在這其中,齊瀾雲眼睛蒙着一塊紅布,正淫笑着捕捉四下亂竄的女人們,由於他太過投入,是以壓根沒發現應墨隱等人的出現。
在見到他們出現的時候,樂聲驟停,女人們也停止了亂跑,他們一臉不安地看着應墨隱冷着臉站在那兒,渾身散發着陰冷的氣息。而這時齊瀾雲似乎察覺到那裡有人,他“嘿嘿”一笑,猛地撲上前去將應墨隱一把抱住。
“來來來,這會兒啊輪到你了!”口中污言穢語不斷,齊瀾雲大掌貼上對方的屁股。正想着要好好蹂躪一番時,他卻在觸到那一抹厚重的衣裳後,呆住了。
這個手感……
“太子殿下,那我是不是該謝謝你的厚待了?”應墨隱的屁股最爲敏感,這輩子也就只有古顏夕碰過。此刻被齊瀾雲這麼一摸他全身都炸毛了,冷笑一聲,憤然出擊就一拳打在了齊瀾雲的肚子上。
衆人眼見堂堂齊宣國的太子殿下被一個花匠打飛出去,不由全都目瞪口呆,卻無一人敢上前拉架。而齊瀾雲在這暴擊下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快要攪在一起,他一把拽下眼罩,正要怒罵出聲,這才發現情況似乎不太對勁。
“葉蕭?”他眼皮一跳,眯眼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闖本宮寢宮!”
應墨隱面無表情,只嘲諷一笑:“殿下,你眼神兒不好嗎?”他說着,一指身後,“不是我大膽,是我們,我們你懂嗎?”
被他如此蠻橫的態度所震,齊瀾雲也是這時候纔看清原來應墨隱的背後還站着好幾個侍衛。他見他們個個面無表情、虎視眈眈,齊瀾雲心頭突然閃過一絲不安,卻仍舊態度強硬道:“放肆,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敢這麼跟本宮說話!”
然而應墨隱卻是壓根正眼都不瞧他,只擡起手中衝着身後的侍衛們一揮。得了命令的幾人快速分散開來衝進了寢宮內殿,齊瀾雲看着他們瘋了一樣在裡面翻找東西的行爲,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很可惜啊太子殿下,不是我願意放肆無理,而是這些,都是陛下安排的。”
迎着齊瀾雲瞬時收縮的瞳孔,應墨隱邪邪一笑:“怎麼,難道要我提醒一下,你犯了什麼事兒嗎?”
齊瀾雲看着應墨隱那副幸災樂禍的樣子,恨不能當場將他大卸八塊。然而並不清楚眼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眼微眯,冷笑:“故弄玄虛是嗎,葉蕭,別以爲有父皇撐腰你就能爲所欲爲,別忘了,這裡是齊宣皇宮,而本宮……”
“我知道你是太子殿下,可那又怎樣?”應墨隱冷笑道,“你一心享樂怕是已經忘了被派出去下藥的那個人了吧,距離子時已經過去很久,怎麼你不擔心他的安危嗎?”
齊瀾雲只覺得虎軀一震,應墨隱的話終於讓他落實了心底產生的不安。然而沒等他開口,之前去搜宮的侍衛已經回來了幾位,齊瀾雲見他們全都衝着應墨隱搖了搖頭,很快明白過來他們在做什麼。
“葉蕭,你最好祈禱能在本宮這裡搜到東西。”少頃,他威脅道,“否則一旦本宮平安無事,你絕對是第一個死的人!”
應墨隱聞言無動於衷,漂亮的雙目越過齊瀾雲看向後方,緊緊盯着裡面侍衛們的舉動。就這樣互相對峙了足有半刻鐘的功夫,待到所有侍衛重新回到剛纔所站的位置,齊瀾雲得意一笑:“怎麼樣,搜到什麼了嗎?”
也不知到了這個時候他哪裡來的自信,應墨隱冷冷一笑,轉向後方。
“還有什麼要說的?”
“葉先生,發現了這些。
”就見最末尾的一個侍衛出聲,緩步上前。他的手裡握着厚厚一摞宣紙,不仔細看還真是瞧不出來。
齊瀾雲站在遠處瞥了眼那些被寫的亂七八糟的紙張,冷然一笑,嘲諷道:“不過區區幾張紙,你又想說明什麼呀?”
“我說什麼都沒有用,關鍵要看陛下怎麼想。”應墨隱不急不緩地說着,將那些宣紙打開一一過目,很快目光變得十分有趣。
“你笑什麼?”齊瀾雲一瞬不瞬盯着他,發覺他的表情,不由緊張道。
“殿下剛纔不還說只是幾張紙嗎,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應墨隱笑得邪氣,重新將宣紙放回那個侍衛手中。他再度掃了太子寢宮一眼,那目光似嘲諷又似可惜,惹得齊瀾雲心頭更是焦慮。最後他收回視線,衝着齊瀾雲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道:“請吧太子殿下,我想陛下應該等您很久了。”
這種似懂非懂的感覺讓齊瀾雲心裡很不少受,可是看應墨隱的樣子他卻也知道對方不可能再說更多。在前往宣帝寢宮的路上,齊瀾雲一直掉着張臉,他想,難道是那個姓古的出了什麼事,所以宣帝纔會大動干戈找人來搜宮?
這樣想着,齊瀾雲心頭忽然有些竊喜。他想反正人已經死了,宣帝絕不可能爲了一個死掉的宮人跟他計較,而他到時候只要來個抵死不認,就絕對不會有事。
反正這麼多年了,他哪一次不是這樣
矇混過關的?
然而齊瀾雲始終忘卻了宣帝在身爲一個父親之前,首先是一個君主。帝王之心最難測,他又怎麼可能摸得清楚?
“跪下!”待到衆人進入寢殿,齊瀾雲尚未開口,就聽宣帝冷冷說道。
“父……”
“朕讓你跪下,聽不懂嗎?”不同往常的模樣,宣帝在壓抑了半刻鐘後,此刻情緒更是糟糕。
齊瀾雲急忙按照要求跪倒在地,這時他也看到了站在一側安然無恙的古顏夕。心裡面突然就沒了底,他很快聯想起應墨隱剛纔所說的話,這下子終於慌了。
來不及等宣帝審問,他急忙跪倒在地道:“父皇,兒臣冤枉啊!”
宣帝看着他慌張的樣子,眸色更沉。他冷笑一聲靠回椅背,居高臨下地審視着自己的兒子,道:“冤枉?朕連問都沒問你就說冤枉,看來太子真是未卜先知啊!”
這才發現自己做過了頭,齊瀾雲臉上一僵,急忙解釋道:“父皇誤會了,兒臣、兒臣不是未卜先知,是葉蕭剛纔……”
“陛下,奴才沒說過。”毫不留情地打着齊瀾雲的臉,應墨隱甚至還不遺餘力地補刀道,“太子殿下對我等的出現絲毫沒有詫異,看來的確是未卜先知。”
沒想到這人落井下石起來如此自然,齊瀾雲一急就想發怒,卻在聯想到當前局面後硬生生將火氣壓了下去。沒有理會應墨隱的挑撥,他再度磕頭,哀嚎出聲:“父皇,兒臣承認自己的確是說過不好的話,但說歸說,兒臣並沒有做過啊!”
“哦?那你要如何解釋這個人?”宣帝聞言不怒反笑,指着一旁奄奄一息的黑衣人問道。
齊瀾雲看都不看那人一眼,臉不紅心不跳地道:“兒臣只是煩躁時隨口一提,卻沒想這傢伙竟然當了真,還揹着兒臣做出如此慘絕人寰的事,當真是該死!還請父皇嚴厲處置,以儆效尤!”
齊瀾雲如此義憤填膺的樣子簡直化身成爲了正義的衛道士,古顏夕斂眸懶得去看他那副骯髒的嘴臉,只覺得如果那個黑衣人還有力氣,絕對不會允許齊瀾雲胡說八道到如此地步。但是很可惜,黑衣人早已出氣多進氣少,而齊瀾雲便是瞅準了這個機會抵死不認,若是這樣,那宣帝還真拿他沒什麼辦法。
果然就見上首宣帝臉色鐵青,自然也知齊瀾雲剛纔的話是信口胡說。雖然他身爲皇帝,想要在在宮中處決一個人很容易,但對方畢竟是太子是自己的兒子,如果沒有真憑實據就冒然動手,只怕會引起朝堂震動。
就在局面僵住頗有些無解的時候,應墨隱終於走出,衝着宣帝一禮:“陛下忘了,適才您派了奴才去搜宮。”
猛地反應過來,宣帝皺眉:“結果如何?”
“這……恐怕要陛下自己看了。”應墨隱說着,將那一摞宣紙拿給王公公,由對方呈了上去。
古顏夕看到那一疊宣紙的時候心念一動,卻見應墨隱看都不看她,只一雙眸子死死釘在了宣帝身上。於是她也不由自主地望了過去,同在場的其他人一樣,看着宣帝的臉色從鐵青變得怒紅,最後滿面蒼白。
“孽障!你自己看!”還沒看完一半,宣帝早已忍不下去,勃然大怒道。
那片片宣紙像是落葉般飄得滿地都是,齊瀾雲震驚之餘這才慌忙撿過最靠近自己的一張,他定睛一看,卻在看清上面的內容後,嚇得癱在了地上。
父皇該死……
每一張每一張,不知多少張上面都寫着類似的話,宣帝該死,齊瀾楠該死,所有人都該死,皇位是他的,是他齊瀾雲的。
儘管這一切都看起來荒誕可笑,但對齊瀾雲來說卻並不是沒可能。他的心思無人不知,面對皇位的那種執念早已近乎癲狂。那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曾經在他口中說出來過,但是他想不通,明明只是說的話,爲何會被人寫在了紙上,還放進了宮裡?
“父皇……這……這不是兒臣寫的!”頓時慌了神,齊瀾雲忙不迭地磕頭道。
然而宣帝卻早已不肯再多看他一眼,本就蒼老的面容更顯疲態,他猛地咳嗽一聲,身形竟有些搖搖欲墜。
“不是你?”他咬牙切齒地說着,冷笑道:“不是你爲什麼會出現在你的寢宮,不是你爲什麼會用只有你纔有的雲水墨,不是你,好一個不是你!”
齊瀾雲因爲身份特殊,吃穿用度一直都是最好的,甚至就連所用墨汁也是齊宣工人特意制
作出來不會掉色的雲水墨。不會掉色,這種往常看起來十分精妙的特點在這時只顯得那般荒唐,一字一句的謾罵像是刻骨銘心般記錄在了紙上,除非毀之一炬外,永遠都不可能消失。
齊瀾雲終於沒了動靜,他靜坐在原地呆呆望着地面。
很難想象前一刻還高高在上的自己這時竟然會淪落至此,他腦中利光一閃,突然猛地側目看向大殿兩旁。
是他!一定是那個姓古的動了手腳!姓古的,又是一個姓古的!
“孽障,你還瞪什麼瞪!”宣帝發現了齊瀾雲的異樣,怒吼道,“朕真是後悔生下你這麼一個畜生,竟然做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
“來人,傳朕旨意下去,廢除齊瀾雲太子封號,將其打入太子寢宮看守起來,無朕旨意,不得上表不得外出,即刻執行!”
“至於孫家……”宣帝的目光落在那個黑衣人上,也是在應墨隱他們剛剛離開以後他才得知,這傢伙竟然是孫家的僕從!
“孫家,助紂爲虐、目無王法,削去孫慶銘官職,孫家衆人一律在門中閉門思過!”
說完這些,宣帝終於支撐不住,跌在龍椅上昏了過去。古顏夕急忙上前替他診治,在發現他只是氣血攻心後這才鬆了口氣,先是施針,後又餵了些藥,這才讓王公公派人將宣帝送回了。
很快,碩大的前殿只剩三個主角——古顏夕,應墨隱,齊瀾雲。
儘管古顏夕與應墨隱都不是喜歡落井下石的人,但面對齊瀾雲吧,這種從來沒有的習慣突然就被喚醒了。二人一左一右目光迥異,那種奇怪的目光就像是針一樣刺得齊瀾雲渾身都疼。往日裡高高在上的他怎麼能受得了這樣的目光,他猛地從地上爬起來就準備衝過去,卻被現場的侍衛攔住,死活衝不過去了。
“姓古的,是你陷害本宮!”他惡狠狠地瞪着古顏夕罵道。
古顏夕聞言撇了撇嘴,這次是真虧啊,畢竟她自己也是受害者,哪裡還有功夫去找對方麻煩?聽着這話她不由側目白了身邊的應墨隱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說,都是你做的纔對。
儘管如此她卻也沒有點明,只與齊瀾雲對視了好一會兒,才道:“太子殿下,哦不,現在應該稱呼你爲大皇子了。”
笑說着,古顏夕臉上滿是嘲諷:“陛下已經下了令,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奴才也是個受害者,怎麼會去陷害你呢?”
“你放屁!”滿嘴噴糞般地吼着,齊瀾雲罵道,“你這小畜生早知道藥是本宮下的,所以不動聲色就在這兒等着本宮!好啊,沒看出來你竟然還是個心機深沉的,可你怎麼不告訴父皇,這裡面還有……”
“噓。”古顏夕衝着齊瀾雲伸出一根手指,不願他在此說出景家而使事情變得更復雜。她看着齊瀾雲,表情淡淡:“大皇子,我若是你現在就回去好好想想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否則你這輩子只怕要在冷宮裡度過了。”
“不過我想陛下對你也算厚待,即便是冷宮,那也是曾經的太子寢宮嘛。就是不知你這種好運氣會留到什麼時候,有朝一日新帝登基,你覺得還有誰會放過你?”
齊瀾雲作惡多端多年,除了宣帝,還真沒人肯留下他這條命。
說完這些,古顏夕不再理會齊瀾雲滿怒仇視,笑了笑,離開了此處。
眼見應墨隱很快跟了上來,一臉期待看着她,像是在等着她的誇獎一樣。古顏夕目不斜視只往前走着,一路上一言不發,甚至正眼都不瞧他。如此一來應墨隱滿目期待變得有些落敗,他突然停下步子,衝着古顏夕喊道。
“喂,你就沒什麼要說的嗎?”
古顏夕終於停了下來,她轉過身,看向對方。兩人相隔並不算太遠,古顏夕站在這兒幾乎也能感受到他炙熱的目光,那般熟悉那般銘記於心,卻讓她突然嘆了口氣,低頭笑了。
“你讓我說什麼?”古顏夕道,“你不是也藏了很多事情嗎,你自己都不開口,我如何開口?”
“你的性格,你的手段,你的能力,怎麼看你都不應該只是一個普通的花匠。
我一直懷疑你爲什麼對我這樣好,你說是因爲你有龍陽之好,可我怎麼都覺得你對我……都不像是把我當做一個男人。”
應墨隱一愣,忽然覺得氣氛不太對勁。
而這時古顏夕突然向他走了過來,每走一步,應墨隱便覺得心底一顫。最後她依舊停在了
五步遠的距離,她深吸口氣,道:“所以,你到底是誰呢?”
晌午的微風帶着絲絲暖音,揚起周邊楊柳輕撫。陣陣瑟瑟之音充斥在周圍,幽然的淡淡花香掠過鼻尖。頭頂的太陽在這時散發着一天當中最炙熱的溫度,然而此刻站在太陽下的應墨隱卻覺得,有一股寒氣從腳底冒了上來,讓他渾身汗毛豎立。
他就知道,這件事肯定瞞不過古顏夕。
看着她越發清明的眸子,那模樣很顯然是已經察覺到了什麼。應墨隱其實很想跟她相認,然而想到他們此刻的處境,還有那一直搞不清楚狀況的肖洛凡,他雀躍的心再度低沉,慢慢垂首,嘆了口氣。
“我只是一個花匠罷了。”他說着,重新擡頭,“對你好,不過是因爲有利可圖。”
古顏夕心中一震,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她突然有點看不清面前這人在想什麼,這種蹩腳的謊話別說她,估計就連這人自己都不肯相信。可看着他無比堅定的表情,古顏夕緊咬下脣,忽然在想會不會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你不也說了嗎,你就是個男人,還是個有家室的男人。我葉蕭雖然的確有龍陽之好,但是對別人的男人可沒什麼興趣。”很快,應墨隱又補充道,神情很是倨傲,“所以我對你如何,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我跟其他人也一樣,不過是看重你能在陛下身邊說上話而已。”
這樣的解釋合情合理,古顏夕終於慢慢低下頭,掩住眸底一閃而過的失望。想想或許真的是她太敏感了,因爲太過想念,所以竟然會覺得面前這個疤臉像他。
很快古顏夕重新看了過去,眉眼之間早已恢復往昔清平,卻是嘲諷一笑:“葉兄,你的話,前半句我收下,至於後半句……誰人不知,你纔是這宮裡最能在陛下跟前說得上話的人?”
聞言一愣,應墨隱卻是沒有了話,只怔怔看着古顏夕再度衝自己一笑後,轉身離開。
他靜站原地看着她逐漸遠去的背影,雖然後背挺得依舊筆直,但周身卻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哀傷。
他知道,她也在失望,也在難過,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爲何不認呢?”良久,流若的聲音自背後響起。自從這二人離開皇帝寢宮他便跟了一路,自然也看到了剛纔這一幕。
“因爲不能。”
“有什麼不能的,她是你的妻子哎!”流若不解道。
“正因爲她是我的妻子,所以我纔不能。”應墨隱慢慢轉過頭,道,“齊宣皇宮的事已經進行到了一半,現在正是關鍵時刻,我不能認了她將她暴露在危險中。”
“至於她自己,可能也不會想在現在見到我吧,畢竟我們之間,還有肖洛凡的事沒解決。”
應墨隱的聲音很輕,在他說完後只見一陣清風拂過,很快將那滿心擔憂吹散開去。陽光映照下將他的身形被拉的很長,高大偉岸,卻滿滿都充斥着哀涼。流若看着他如此模樣,重重嘆了口氣。
這世上感情最是傷人心的東西,卻無一人可以避免,即便遍體鱗傷,也都甘之如飴。
很快,宣帝廢了太子的事情就傳遍了整個皇宮內外。對於這樣的消息可謂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往日裡遭受齊瀾雲虐待人們恨不能放鞭炮來慶祝,而那些跟在他屁股後面拍馬屁的人卻各個唯恐避之不及,告病的告病,受傷的受傷。
由於齊瀾雲下臺了,唯一可以繼續代替他坐上太子之位的只有二皇子齊瀾楠。隨着宮裡宮外越見高呼的喊聲,身爲擁有唯一決定權的宣帝卻裝傻充愣,完全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宣帝的心思無人能猜透,人們原想着齊瀾楠登上太子之位指日可待,然而就這麼待了三五天,都不再見宣帝說過什麼。
對這一點,旁人或許不太清楚,但古顏夕卻是瞭解的。
因爲齊瀾雲的倒臺,導致孫家也受到了牽連。宣帝好不容易維持的平衡被打破,面對明顯看起來佔了上風的齊瀾楠跟紀家,他自然需要留一手,不能捧得太高,也不能壓得太低。更何況還有景家在旁虎視眈眈,於是眼下形成的三角對立中,宣帝自己則站在了之前孫家的位置上。
既然是這樣,他當然不能順了任何人的心意。
不過索性上面人的事兒對他們這些下人來說影響並沒有太大,古顏夕看着齊宣皇宮日漸瀰漫的硝煙,心裡越發着急起來。
來到這裡已經快有小半年了,她除了見證過那些無聲的戰爭外,竟然什麼作爲都沒有。段洛
凡的事她仍然一籌莫展,再加上自從那日中毒後對方就很少出來,如此一來兩人見不到面她也不好上趕着去找,就這樣眼睜睜看着時間過去了一個月,她也沒想好接下來要怎麼走。
關於幫助段洛凡恢復記憶一事,古顏夕其實已經放棄了。在經歷了那天的事情以後,她原以爲肖洛凡只是中毒,可他在服下了紀家的解藥後卻一點反應都沒有。由此得出的結論就是他的確是中了毒,但失憶跟中毒完全是兩碼事。
這樣一來整件事又重新回到了起點,古顏夕實在沒心情跟精力再去重走一遍,於是思前想後,唯一的辦法就只有搜宮了。
然而沒等她找到合適的時間去段洛凡宮裡探上一探,宣帝又重新派了任務給她。古顏夕看着王公公拿來的宣帝親手寫的購物清單,眉頭幾乎擰成了川字。
都他孃的半截子入土的老頭了,嘴怎麼那麼饞呢,三天兩頭讓她跑出宮去買東西!她是跑腿的嗎!
不過能出去總比困在這裡好,更何況古顏夕還真有些事情想要去辦。她換了便服很快離開皇宮,站在宮門口,古顏夕四下望了望,卻很快轉身往鬧市的方向走去。
還沒走多遠,她便一眼望見了不遠處的藥房,跟周圍一衆普通的門臉前比起來,那藥房的裝潢的確要富麗太多。
古顏夕這時纔有些懊惱自己之前怎麼沒發現,像是想要搞這種裝潢在珉合城內,沒有官家爲靠山,是萬萬辦不下去的。
那麼,白洛珂1的靠山到底是誰呢?
“哎,這位公子你又來了?”這時,就見打雜的小廝從門內走出,看着古顏夕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