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長安,街上沒什麼人,大家都聚在城門外,自覺排在路的兩旁,翹首以盼。
顧琰和沈筠擠在一個閣樓的小屋檐下,看着下面這羣人,非常無奈。
“你小心點,往前挪什麼,都要掉下去了!”他一把拽住上身向前的她,她靠在他身上,他才安心。
她怔了一會,輕咳了聲,邊說邊動了動肩膀,“謝謝。”
這動肩膀的意思,他立刻就心領神會,只是有些失望放開她,並叮囑道:“別拖我後腿。”
她理解點頭,但兩人都很清楚,他們不會在這裡動手,畢竟人多不合適,說不定有埋伏什麼的,這麼好的機會,慕容琛怎會錯過,而且她那麼多天不回府,他也該炸毛了,被抓回去的話那還得了。
她把注意力放回街上,看見父母不知何時出現在人羣裡,沈淳從另一邊帶着手銬,被官兵押送往前。
沈淳沒了平日的意氣風發,滿臉憔悴,頭髮蓬鬆,一副沒精神的樣子,但他看見前面的父母,立即打起精神來,不想讓父母擔心。
好像沒看到妹妹沈筠,她不來送他嗎?這樣也好,不用看三張悲傷的臉,也是不錯的事,至少不用應付得手忙腳亂。
他看向那些路人,有些是認識的,有些好像是父母的親友,本以爲他們臉上是看好戲的表情,沒想到卻不見笑容,每個人都好像掛着悲傷?
他來到父母面前,父母一把抱住了他,緊緊地不想鬆手,他覺得很難。父母在,應該是不遠遊的時候,他卻要到邊疆去。
他想守衛邊疆,爲國出力,可沒想過是充軍流放的罪名,這是多麼諷刺啊。
“淳兒,爹和娘會讓你提早回來的。”霍瑜把兒子抱得很緊,捨不得放手,捨不得兒子去受苦。
邊疆是最荒涼的地方,不僅穿不暖,還不一定吃得飽,她怎麼捨得兒子忍受這樣的痛苦,寧願受苦的是自己。
“淳兒放心,爹會照顧好你娘,一定會讓陷害你的人不好過!”沈眀瑾咬牙切齒,在兒子耳邊小聲立誓。
“爹,娘,你們需要爲兒子做的是照顧好自己,兒子未能盡孝,但會很快回來。”沈淳大聲允諾,告訴自己不管邊疆多辛苦,都要立功回來,只有這樣才能早日跟家人團聚。
父母放開他,他忍不住往遠處看了一眼,沈眀瑾馬上就知道兒子在想什麼,霍瑜難受抹淚。
“筠兒沒來,你想留話給她?”沈眀瑾問。
沈淳搖首,沒有留話,心裡想着是不希望多一個人記掛自己,只是想讓沈筠先替自己盡孝,他回來再還。可既然沒看到人,就不要說出來讓父母更傷心了。
父母在他脖子掛上一個包袱,份量不輕,接着人羣突然走出來幾個人,手裡拿着各種各樣的東西,衣服鞋子乾糧什麼都有,來到他面前。
“沈副將,你是好人,我們不相信你會做那樣的事,這些東西是我們的小小心意,希望你不要嫌棄。”被派出來的一個婦人,眼底含淚說。
“謝謝。”沈淳笑着說,好像除了說這兩個字,他什麼也不能做。
官兵催促,沈淳和衆人分開了,霍瑜靠在沈眀瑾身上泣不成聲,其他人一邊喊着要他保重之類的話,一邊前行,直至出了城門口。
屋檐上的沈筠,看得很難受,眼眶發熱。顧琰蹲在她身旁,擁住她肩膀,稍稍用力提醒她,她身邊還有他。
“別忍不住下去,你應該知道還不是時候。”他提醒。
沈筠重重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使勁眨了眨眼,讓那些悲傷的情緒遠離。
顧琰見她真的聽明白了,擁着她起身,提起輕功掠過屋頂,朝沈淳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從城門出來,官兵押送着沈淳很快就進入深山,這也是爲什麼要用尾隨的辦法,因爲每次押送流放的人,派的護送官兵都很少,所以每一次路線都不一樣,這樣才能避免想打犯人主意的,不知道路線而放棄。
一處沒長草的地方,官兵們和沈淳都坐下來休息喝水,畢竟路還長着。不過,他們也時刻警惕着周圍的動靜,誰也受不起丟犯人的罪。
而在茂盛的灌木叢裡,沈筠和顧琰就躲在裡面,他們不僅要注意官兵們的動向,更要留意慕容琛是否有埋伏。
顧琰的利眼看了一圈,沒發現周圍有人,或者有埋伏之類的,問:“現在下去?”
沈筠眯起眸子,“還不是時候,再看看。”
壓低的簡短聲音一過,官兵們已經打算再次起程,因爲他們不想夜深睡樹林,必須儘快趕到驛站附近,這樣才能睡個好覺。
押送人員前面走,顧琰他們後面緊跟,但很奇怪的,慕容琛沒帶着人伏擊,因爲這是最好抓住沈筠的時機。
沈筠不希望看見慕容琛,可沒見到他人,又忍不住胡思亂想,畢竟這是女人的專利,可越想她的心就越冷。
想起那次回府,他因安晴身體不舒服而對大夫發脾氣,她還沒受到過這樣的待遇呢,難道因爲肚子裡多了一個人,就多了一份特權?
說真的,她很嫉妒,也沒掩飾過這種嫉妒,就算面對安晴的挑釁,她也可以視若無睹,可唯獨對慕容琛,她做不到。
這大概就是愛,愛就想着佔有,而不是分享。
顧琰見她低首,臉上掛着憂愁,扣住她腰的手不禁緊了緊,直至她低呼回過神來,他才邊道歉邊鬆開,心裡卻想着,她終於不想他了,太好之類的想法。
他們就這樣跟了一早上,等到他們第三次休息的時候,沈筠覺得時機到了,就讓顧琰落地。
官兵看到他們的時候,立刻圍住沈淳,不讓他們靠近。沈筠單獨跟官兵們的管事者說了些話,官兵們才答應讓他們跟沈淳說話。
沈淳震驚沈筠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可看到她身邊的顧琰後,整個人都呆住了。
“哥!”他來不及細想,沈筠就撲過來抱住他,而且快勒得他透不過氣。
顧琰和沈淳對視的那一刻,他就察覺到沈淳認出了自己,但他不動聲色繼續站着。
“你到底從哪裡冒出來的?”沈淳想揉妹妹的秀髮,可手被扣住,怎麼也動不了,只能放棄。
沈筠看在眼裡,只能苦澀笑了笑,強忍住傷心,拿出手帕給沈淳擦弄髒的臉。
“從哪裡冒出來不重要,重要是我趕上來送我哥了。”她微笑說:“哥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冷了記得蓋被子,要吃得飽飽的,胖點也沒關係,聽說邊疆很冷,記住時不時要送信回家。”
沈淳擰眉,“是不是嫁了人,就會變得特別囉嗦?”
他的小聲嘀咕,一字不落進入了沈筠的耳朵裡,她假裝聽不見,板起黑臉問:“你說什麼?”
不妙!沈淳鬧鐘警鈴大響,趕緊改口:“沒什麼,哥謝謝妹妹如此詳細的關心,一定會一字不漏聽進去的。”
“那好,你繼續聽着。”她笑眯眯道。
還繼續?沈淳想哭啊,他能不能知道點別的?比如顧琰爲什麼會在這裡,爲什麼跟她在一起之類的。可是,他的妹妹啊,真是又開始了叮囑。
不過,這麼暖心的話,也只有真正關心自己的家人,纔會說得出來,還詳細得想吐,他很高興。雖然他覺得妹妹變了個人,可現在的妹妹,他更疼愛。
嘮叨了一大堆,沈筠覺得口乾舌燥,而沈淳一臉明白的表情讓她明白,是真的聽進去了,她可以不用說了。
“筠兒,他是誰?”沈淳擡頭瞥了遠處的顧琰一眼問。
“他叫顧琰,我的朋友,這次要不是他,我大概也見不到你。”
“去叫他過來一下。”
“怎麼?”她狐疑看着他,不解他怎麼對顧琰有興趣了,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啊。
“哎呀,你別管,去叫他就是了。”
沈筠雖然疑惑,但還是聽話去叫顧琰過來,沒想到兩人奇怪看着她仍站着,她立刻就明白,這兩人談話不能讓她聽到,只好默默走開,可仍豎起耳朵聽,無奈他們說話聲小,她壓根什麼都聽不到。
沈淳見妹妹走遠,睨着顧琰問:“你回來想做什麼?”
顧琰挑眉,但看見沈淳一臉就是認識他的表情,他就瞭解了,“放心吧,我不會做什麼傷害她的事。”
“這很難說,不是嗎?”沈淳眯起黑眸,不相信的表情很明顯。
“我向你保證。”顧琰怎會傷害她,想保護她都來不及了。
沈淳見沈筠在那邊好像想偷聽,於是湊近顧琰耳邊,低聲警告:“要是你敢動她分毫,我不會放過你。”
不是他小人之心,而是畢竟是妹妹傷了顧琰的心,他才離開沈家,誰知道會不會懷恨在心。沈筠小時候的刁蠻任性,他這個哥哥看在眼裡,也不知道收拾了多少爛攤子。
顧琰看着他,點了點頭表示知道,“她好像不記得我,我希望你什麼也別說。”
“只要你不傷她分毫,你說的我都能做到。”
“謝了。”顧琰真心感謝,他護她都來不及了,怎會傷她。
一開始,他是認不出沈筠的,直至她報姓名,他纔想起小時候自己寄住在她家,因爲跟她同齡,所以親近,可她竟推他下水,見死不救,還說再也不要跟他一起玩。
要知道,小孩子的心靈是脆弱的,被這麼一傷,他就離開了沈家,一個人在外流浪,還好有師父收留,教了他一身武功。
再遇沈筠的時候,他發現了她的改變,她的聰明,都看在眼裡,漸漸地忍不住想要去關心她,他當時就知道,這很不妙,告訴自己別深陷,沒想到還是陷進去了。
小時候是她對他說:“就算你的父母離開了你,你還有我。”還說:“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就是我的家人。”
他從回憶裡抽回心神,她已經站在他身邊,看着沈淳被官兵再次押送離開。
這樣的分離,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這種感覺他深切體驗過。
把手搭在她肩上,正想安慰他,忽然耳尖聽到除了風以外的聲音。
‘咻!’有東西正穿破風,疾速朝他們的方向而來。
顧琰擰眉,但聽聲音好像對準的不是他,而是身邊的沈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