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沐歌沒有再看一眼慕如顏,一刀襲落,將她四肢猛地斬斷,禁錮在一方窄小園地。而後溫柔一笑,“斷了你的根,你還能跑到哪裡去...還不是乖乖待在我身邊。如顏。”
他將刀的血用拇指一一擦去。抱着慕如顏的身體,拾起她的四肢,搖搖擺擺往回走。
厲語陌大駭,覺得眼前之人可悲至極。
柳沐歌收緊雙臂,回眸一瞥,嘴角掛上幾近殘忍的笑容,“放箭。北峒皇宮裡的人,一個不留。”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讓人措手不及。
厲語陌頭只記得滿天的箭雨,帶着凜冽熾熱的火光,鋪天蓋地如雨點墜落。她肩甲中箭,皮膚焦黑一片,卻徒手拔箭,倉皇回去找慕白。
她將他背在背上,一點一點往外洞外挪,“我帶你回去...很快...”
腳下一個趔趄,厲語陌重重跌倒在地,頭磕在了石頭上。她手摸了一把額頭,溼.濡一片,血腥蔓延開。她想站起來,雙足卻頹軟無力。跌倒一次又一次。
她嘆了一口氣,遂而轉身抱住慕白,下顎輕輕柔柔蹭着他的白髮。“待在這裡也好...就我們兩個人...”
雙眸一閉,陷入綿長的黑暗裡。
許久許久,她才掙脫開黑暗的束縛。
臉上溫溫熱熱的,柔軟的毛巾擦盡塵土,衣襟扯開,肩甲上的傷口覆上了清涼的藥膏。沁涼穿透心間。厲語陌倏地睜開雙眸,雙手在四周摸索起來。
沒有,沒有...
慕白不見了...
一隻手將她按回牀上,“躺好。你身子很弱。”
厲語陌仰起頭,看見眉頭緊蹙的廖冬雪,手拽上他的衣袖。一出聲,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澀啞難聽,“這是哪?”
廖冬雪放下藥盒,“麟江國。你已經昏迷三個月了。”
“慕白呢?”
她雙眸閃爍着淚光。那如同溺水者攀上浮萍般的目光,讓他心尖微痛,“我救你時,他的身軀已經被箭火燒得面目全非,屍體殘缺不全。於是找了個山間小道,下葬了。”
人已經死了,葬在皇陵裡和葬在山間小道又有什麼區別?都是死後安眠之所,山間小道清秀安靜,比之衆人看守叨嘮的皇陵,更適合他。
“這樣...啊。”
厲語陌沒有廖冬雪想象中的傷心欲絕或者盛怒,她很平靜的點了點頭,雙手一鬆,半倚在牀背上。
他舒了口氣,但下一秒,他遽然衝上前摟住她滑落的身體。
鮮血從厲語陌喉間不斷咳出,血沫染紅了整件白衫。她的半張臉也染盡血污,延到髮絲,鮮紅刺眼。癡癡笑笑。
“陌兒!”在廖冬雪的嘶喊中,她扯出一個笑容,手碰了碰他臉,徹底昏迷過去。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一晃半年已逝。
厲語陌在麟江國養傷的半年,外面的世界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冥戈在姒花國造反,欲登帝位,因其行事詭異殘暴,朝中元老多有不服。於是冥戈只得求助麟江國,兩國合力出兵討伐柳沐歌,作爲報酬,廖冬雪要助他登基。
但事與願違。
麟江、姒花兩國強勢攻入北峒國,誅殺柳沐歌。得勝之後,廖冬雪並未按照約定相助冥戈,反而趁其不備,將其麾下之將盡數斬殺。
冥戈本人也被俘虜。最終因受屈辱,自刎而亡。
厲語陌以前從來沒想到,廖冬雪是這樣殺伐果決的人,他埋藏得深,將羽翼全部掩蓋。她這才明白爲何慕白將死之際,要將自己交給他。
這日,天氣晴朗,萬里無雲。偶有冷風吹拂。
廖冬雪踏入園林,遠遠看見站在湖邊的女子,笑容浮現眼底,他緩緩上前,爲她披上一件外袍。輕言,“這裡冷。”
他一頓,見女子目光呆滯停在湖面上,心中沉痛。自從他告訴厲語陌,慕白已下葬後,她再也沒說過一句話。不管對誰,都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樣。那雙眼珠雖亮,卻空洞無物,思緒不知飄飛到了何處。
“你想輕夜了嗎?北峒國大亂時,她也不見了。我花了半年時間,總歸是找到了。”
厲語陌眼睫毛顫抖了一下。廖冬雪即知其意,立馬吩咐人將廖輕夜帶過來。不多時,一個身穿粉黛之色的女童被獨臂男子牽了過來。
她臉上顯現出與年齡不符的痛苦沉悶,身子瑟瑟發抖,縮在獨臂男子身後。
柳傾城看了眼廖輕夜,面無表情,話語含着三分暖度,“不怕,這是你娘。”
厲語陌上前一步,廖輕夜退後一步。她無奈,乾脆站在原地不動。太久沒說話,如今的喉嚨連發出一個音節都萬分痛苦,她只能做着手勢問玉綃在在何處。
柳傾城看了半天,才明白厲語陌的意思。他黯然低下頭,一抹溫柔轉瞬即逝,他所有的目光凝視在了廖輕夜身上。
而後蹲下來,將廖輕夜摟在懷裡,安撫她恐懼不安的情緒。
“死了。都死了。”
這一句話落下,宛若五雷轟頂。厲語陌接連搖頭,迷茫的看向廖冬雪,卻得到了他的默認。那一刻,心痛,心碎,心成灰。在淺淺的陽光下,灰飛煙滅。緣起緣滅,緣濃緣淡,都不過是造化弄人。
她依舊發不出一個音節,聽見他的話語的剎那,便已淚水滿眶。
死了...連玉綃也拋下她離開了?穿越最初遇到的,厭惡的人、喜歡的人,全部...死了...
柳傾城像是回憶起了一個片段,嘴角上揚,眼下淚痕斑駁,“那日,我們在桃花林等你。帶着不悔、如飴和輕夜。可是沒想到,碰到了清河。”
他的目光漸漸悠遠,回到了那日。
鶯飛燕舞,空氣怡人,三千桃樹在微風中搖曳,花瓣速速飄落,美不勝收。玉綃抱着柳不悔站在一旁,淺笑看着在玩泥巴的廖輕夜和柳如飴。
她心情很好。多年來,第一次對柳傾城說話,“傾城,等小姐也來了。我們跟着小姐好不好,一起住在這裡。我喜歡這裡,很美。”
他渾身都在顫抖,因爲激動喜悅,“好好。”
說罷,玉綃將柳不悔放下了,然後踱步到他的身前,柔若無骨的手輕輕放在他胸膛上,她的眼是紅的,“對不起,這麼多年我都在仇恨裡度過。但這一刻,我想放下了...傾城,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
“玉綃...”
他還未來得及回答,風聲鶴唳,勁風吹過臉龐。一個小小的頭顱突然滾落到他的腳邊。他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凝結,崩壞隕落。
是柳不悔。
一支長箭射來,直接將他瘦小的身體分成了兩半。玉綃低頭一看,慘烈的叫聲響起,“不悔,我的不悔!”
他脖頸上斷裂的氣管依稀可見
,裂口處還在噴着血。模樣可憐可怕。
“我的孩子!”
柳傾城心中澀苦,忽然聽見遠處似乎有馬蹄聲,他即刻抱起柳如飴,捂住他的眼睛,“玉綃,有追兵!”
玉綃尚處在悲慟之中,但當她看見揚起的塵土,和一旁呆若木雞的廖輕夜時,神志頓時清醒了些。心下一狠,抱起廖輕夜,和柳傾城一同往桃林深處跑去。
清河騎在馬背上,身後跟着數十名死士,冷冷看着前方逃跑的背影。她知曉自己的兒子已被慕白殺死,心中憤恨難耐。盯着前方咬牙切齒道,“孽種,休想逃。”
她誤以爲柳傾城懷中抱着的是廖輕夜,於是從容拉弓,對準了柳傾城。一箭射出。
玉綃回頭時,恰恰看到那如破山竹的一箭,她呼吸一窒,整個人撲在柳傾城身上,用背替他擋了這一箭。
長箭穿胸,鮮血淋漓,玉綃抱着廖輕夜跌在泥溝裡。柳傾城一震,回眸時只見一抹紅衫如同蹁躚蝴蝶,飛快墜落。
玉綃撐起身體,將廖輕夜身上的污垢清理乾淨。儘量柔聲道,“輕夜,有沒有受傷...”她口中鮮血如注,胸膛上肉渣碎開,出現了一個大洞。
但她並不痛苦,反而笑了,看向奔跑而來的男子,伸手,“傾城,能拉我上去嗎?”
柳傾城手一直在抖,連帶着心也在抖,他將她和廖輕夜抱出來,輕輕放在地上。他拼命擦着她身上的血,卻怎麼也擦不盡,血還是洶涌而出。他急了,將人嵌入懷中,哭喊道,“玉綃。別離開我。”
柳如飴精緻的臉蛋上也全是淚水,他扯着玉綃的衣角,“娘...”
玉綃怔怔看向柳傾城,臉色越來越白,蒼悲不已。柳傾城武功不好,現今斷臂不可施用魅術。他一個人...帶不了兩個孩子。
“傾城,求你。照顧好小姐的孩子。”一句話,將她的心撕裂成兩半。胸口噴涌的血帶走她全部的力氣,但她還是將柳如飴拉過來,緊緊抱在懷中。
“如飴,你要乖乖的...”隨後,她再度看向柳傾城,衝他揚了揚頭。
柳傾城懂了,他鬆開玉綃。退後兩步,心如刀割,痛不欲生。他閉着眸抱起廖輕夜,頭也不回地飛躍離去。
身後傳來如飴的喊叫,“爹...爹...”
“如飴乖,娘陪你...”
聽完柳傾城的話,厲語陌身子搖晃一下,立馬被廖冬雪扶住。“你很累了,回房休息吧。”她點了點頭,挨着柳傾城走過時。她聽見他在說對不起。不知道對誰說。
淚水肆意在臉上流淌,她記憶中十六歲的少女逐漸遠去,消失在一片迷霧中。摸不到,看不清,虛空之地,無邊荒原,徒留她一人爾。
厲語陌氣喘不已,昏倒在廖冬雪懷中。
幾日後
廖輕夜經廖冬雪安撫勸說,在麟江國住下。她性情變化太大,原本的開朗大膽變成了膽怯懦弱。她不跟任何小孩玩,終日待在房裡。
自那日後,厲語陌再也沒有見過柳傾城。他一人揹着一琴離開了麟江國。
又是半年過去。北峒國戰事完全平息,厲語陌安頓好廖輕夜,隨廖冬雪回北峒國之時,倒是聽說了他的消息。
天下第一險崖誅魂崖邊,發現了一把琴,是鳳凰琴。但琴的主人,不知所蹤。那把琴就孤零零的被遺忘在懸崖邊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