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語陌坐直身子,嘴脣發白。一滴汗珠從額上流下來,眼前朦朧一片。她只隱隱看見慕白身軀蜷縮,手足細微顫抖着。
輕軟的語調飄蕩在她耳邊,“我現在凝聚不了內力,有許多人慾取我性命,不能讓他們看見我現在這幅樣子。陌兒...”
此話虛如幻境,渺如塵粒,卻讓她在一瞬間清醒過來。
厲語陌明白了慕白話中的意思,眼簾低垂,咬牙沉哼,“告訴我司琴的來歷,我就幫你。”她有些虛弱,半倚在牀榻上,定着眸子看着那襲白衫。
雖是病弱,臉色蒼白,但仍遮掩不住那絕代芳華。
慕白無力微笑,只扯動了一下脣角,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她柔軟的臉頰。她竟在此時和他講條件,若是以往的他,定不會讓這樣的人苟留於世間。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他已變了太多。
想罷,慕白微合了眸,斷斷續續的話語從脣中吐出,“司琴並非皇族中人,她的父親是前朝大將軍司賀,戰功赫赫,英武非凡。北峒七年,司賀病故。皇帝念他功勳遍天,封其遺女爲郡主。司琴性子冷淡,一直穿戴斗篷,不見真容。”
厲語陌聽來,疑心頗多,正想發問,卻無意間瞅見了慕白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他身子冰冷,她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額頭,頓時被凍得往後一縮。
冰冷異常,如臨寒冬。
厲語陌望四周望了一望,心下無計,只得拖着身子下了牀,打開房門,放開聲音大喊着,“玉綃,玉綃...”
玉綃急匆匆趕來,待來到門前時,卻是一驚。透過門縫,她看見了躺在牀上的慕白。
“娘娘,你的臉...?”異樣的神色在玉綃眼裡閃過。
“拿壺熱茶過來,別驚動了其他人。”
“是。”點了點頭,玉綃轉身離去,她邁出一步又回頭看了一眼厲語陌,嘟起嘴巴,跑遠了。
厲語陌嘆了一口氣,坐回了牀上,慕白立馬摟住了她的腰,將頭枕在了她的膝上,沉默不言,無神的紫眸一直停留在帷帳上。
一刻鐘後
“熱茶水來了。”玉綃說着,將門推開,她端着一壺茶水走了進來。厲語陌見狀,急忙將慕白推到了牀榻上,他一怔,臉上立即浮現出一陣失落。
“玉綃,你也累了,將茶放下去休息吧。”
“好的,只是慕宮主…”玉綃欲言又止,顫巍巍的低着頭,不敢看慕白的眼睛,那紫色的光芒眼下一直環繞在她的身上,她心中害怕,連忙轉移了話題,“奴婢先去照看着小白了,告退。”
厲語陌一笑,“你不要讓再小白跑出去搗亂了。”
玉綃應下後,轉身跑出了房門,還將門帶上了。
“沒想到你把我的小狐狸照顧得還挺好的...”慕白幽幽嘆道,手在她腰間磨蹭着。
厲語陌把被子蓋在慕白身上,冷笑,倒了一杯熱茶給他,“喝杯熱茶,或許會好一點。”
慕白顫着手接過,卻在碰上茶杯的前一秒,手一下子失了力氣,那茶杯哐噹一聲掉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慕白渾身一陣抽搐,撞上了牀板。
“你怎麼了?”
厲語陌心急掀起覆蓋在慕白身上的被子,只見他的衣衫上滿是碎冰,寒氣逼人。
“可能是剛剛我中的奇毒誘發了體內的寒毒。”他拽緊被單,痛苦不堪,腰上的刀傷已不再出血,但依舊痛得讓他幾乎昏厥。
“你很冷是不是?我去給你找被子。”厲語陌被他嚇了一跳,一時方寸大亂,心跳忽地加快,她將衣櫃拉開,在裡頭胡亂翻着,“怎麼會沒有?星羅宮裡竟沒有多幾牀的被子嗎?”
“好了,別這樣...我沒什麼事。忍一忍就過去了。”
厲語陌聞言,停下手,心神一滯。她暗暗嘲諷了一下自己的動作,一面說討厭慕白,一面又心急成這個樣子,她怎麼可以這個樣子?真是窩囊。
慕白勉強一笑,忽而強運內力將她拉至自己身旁,樓在了懷中。他不斷顫抖着,連帶着厲語陌的身體也一陣發寒。
她感覺自己像是躺在一塊冰的懷裡,慕白身上的溫度低得驚奇,若是他這樣睡去了,怕是會長睡不醒。她面上的表情有些凝重,怔神之時,卻聽見他在她耳邊說道。
“給我講個笑話來提提神。”
厲語陌以爲慕白是在開玩笑,並沒有搭理他。
慕白見此,輕笑一聲,“要是我不小心睡着,一命嗚呼了,以後...誰來保護你?”紫眸閃爍,好似琉璃珠子那般清澈。
厲語陌咬緊下脣,鬆開時,已是血色一片。她閉上雙眸,無奈的說道,“我知道了。”
“嗯。”
“一天,有個秀才的家裡要來客人,秀才事先教兒子:如果客人問起門前的樹,就答:年成不好,賣了。如果人家問起屋後的大竹園,就說:兵荒馬亂,糟蹋了。人家要是看見倉裡的糧食,就說:這都是爹媽苦掙的。要是人家看見牆上的秀才憑證,就說:這不稀奇,我們家一輩一個。兒子聽後,將秀才的話背得滾瓜爛熟。”
厲語陌一笑,接着說道,“客人來了。秀才爲了讓兒子露才,就故意躲開,讓他獨自接客。
客人進門就問:你父親上哪裡去了?
兒子按順序答道:年成不好,賣了。客人一聽皺起眉頭,又問:你母親呢?兒子答:兵荒馬亂,糟蹋了。客人見這個兒子淨說些不照板的話,就望着牛糞嘆息道,堆頭不小,盡是糞尿!
兒子馬上答道,這都是我爹媽苦掙的。客人實在忍不住了,說你怎麼這麼傻呢?秀才的兒子趕忙答道:這不稀奇,我們家一輩一個。”
厲語陌一頓,輕笑出聲,偶然瞥見慕白正在出神,眉頭一皺
,說道,“怎麼了?難道這樣笑話不好笑嗎?”
慕白一聽,回過神,立馬大笑起來,笑得鼻間溢出了血絲,“那個秀才的兒子真蠢,我還真沒見過這樣的人。”
厲語陌輕嘆一聲,“笑的比哭還難看。你明明就沒聽,那又何必勉強自己?”
“我只是…”慕白漸漸息了笑聲,眼裡光芒暗淡下來,又道,“我只是在想我身上這毒罷了。我深諳毒性,幾乎百毒不侵。這毒應是百毒中毒性最強烈的腐毒,但爲什麼它僅僅是誘發了我身上的寒毒?難不成…”
慕白將話題一攤開,氣氛突變。
“這腐毒分爲兩種,一是從死人身上收集的毒素。另一種則是活死人,是有人利用將死之人或是已死之人進行屍變,從而操作他們去害他人,這類活死人身上多少有點怨氣,攻擊起他人時非常恐怖,往往都是致命的攻擊。”
爲什麼攻擊慕白,卻又不一擊致命?難道那人有什麼其他的企圖...或許他的目的僅僅是警告?
厲語陌苦苦思索着,不知爲何,她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陣奇怪的聲音,類似於清清涼涼的琴聲,這其中還摻雜着些古怪的人聲,似乎有什麼人在念着她的名字。
厲語陌猛地站起身,腦袋越來越重,她推開慕白,不顧他的叫喚,撞開房門走了出去。在院中的玉綃見到厲語陌出來了,呆愣的喚了一聲,“娘娘?”
遠方傳來的濁音越發深刻,飄飄而來,鑽入耳朵,纏繞得她不得安心。
“玉綃,我要出去一趟,你先幫我看着慕白。”
玉綃頓時睜大了雙眸,“不行,沒有慕宮主的幫忙,你會讓別人看見的。”
厲語陌足尖一頓,想起了什麼,轉身看着她說道,“你剛纔有沒有聽見一陣令人心煩意亂的琴聲?”
“好像聽到了。”
“...你代我去大門邊看看這彈琴的人是誰。”厲語陌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清明,按壓着太陽穴,強止住自己腦袋中亂七八糟的想法。
玉綃一愣,還是點了下頭,擔憂地看了眼厲語陌,而後快跑出去了。
厲語陌輕喘了口氣,頭依舊是暈暈的。她扶着額想蹲下,一陣輕柔的女聲突然從黑暗處傳來。
誰的眸,望穿秋水
晚暮倚堂,盼過千帆
碧波皓月,採霞而歸
誰的眸,泛淚漣漪
光陰稍逝,瑾年鬢白
穗黃花落,流水人情
相思不給長相憶
相憶不及長相守
誰的眸,曉世悲涼
厲語陌一震。急忙轉身,庭院裡站着一個女子,那容貌竟是…
“曲妃?”
女子衝着她一笑,掉頭就跑。
“等等。”厲語陌急忙站起身,追向那女子的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