洢妍話音未落,耳畔突然傳來一道輕悠悠的女聲,伴隨着泠泠的古琴聲,那歌聲在雨聲中越發輕盈。如夢如幻,從遠方飄來,落入心間,在心中劃開點點漣漪。
厲語陌蹙眉,推開窗。十里長燈,紅棉似錦。不少的婢女、太監在雨中忙碌着準備接下來的大婚。入目並無撫琴奏樂之人。
歌聲忽斷忽續,異常好聽。聲音婉轉多情,帶着女兒家的嬌羞卻也含着男兒般的英氣,兩種曲調參合在一起,渾然天成,誘得人心絃顫動。
許久,未曾聽到這般的歌曲。
她心裡疙瘩一聲,酥麻之意從腳底涌上來。
“這歌聲是從貴妃娘娘的寢宮傳來。”
楚心漪的歌聲竟如此有穿透力。
厲語陌來到這個世界後,聽過不少的女子清唱。但其中唱法最爲微妙的卻是楚心漪,這嗓音讓人如癡如醉,不免沉溺其中。
“對了,這紙條是之前有人塞到奴婢手裡的,說是給您。”洢妍拿出半截宣紙,遞給了厲語陌。
厲語陌瞅見細細長長卻又不失力度的娟秀小字。一笑。
心漪心知今日帝后大婚,瑣事諸多。不便打擾,但心中實有鬱結,以歌相邀,不知皇后娘娘可否能前來一聚,不勝感激。
她轉身,解開自己身上披着的一米長的外袍,放在卓臺上。隨後拿過洢妍手中的傘。
“小姐,你這是做什麼?”
“反正吉時未到,待着也無聊。現在有人約我一聚呢。我怎能拒絕?”
“還是莫要和貴妃來往密切,她可是麟江國的公主…”洢妍的臉上寫滿擔憂。
“你在這兒幫我擋着些。離吉時還有一段時間,我很快便回來。”
厲語陌不顧洢妍的勸阻。撐開傘,走出擒歸樓。向着楚心漪的寢宮走去。雨中漫步,看上去卻不似書中描寫的那般愜意,腳下全是細落的花瓣。踏上去有些黏黏的感覺。雨水還順着傘沿滴落在她的手上,冰涼一片。
很冷。
楚心漪早便在門口等着她了,那雙眸子,依舊溫柔。雨水飄搖到她的衣裳,頗有些清水美人的感覺。就如玉子輕香的淡雅。
“你來了。”楚心漪微微一笑,“今日你與皇上成婚,雖沒有百丈紅棉的排場,但宮中也準備了數月,怎想卻被這大雨掃了興致。想我當初,初來此地,正是梅雨時節。足足下了一月的雨。看來你也得和我當初那般了。”
她雖笑着,但眼中一片空白,這笑容有幾分敷衍的意味。
楚心漪平日爲人謙和,如今怎會說出此番帶刺兒的話?厲語陌雙眸一轉,淺笑一聲走進了屋中,“我站着有些累了,不知你這兒還有椅子嗎?”她掃顧一週,整個大廳,除了一張桌子,別無他物。
“我這裡並不時常有人來,所以那些東西都收起來了。”楚心漪有些不好意思,她急忙從牀板下搬出一張矮圓椅。讓厲語陌坐下。“如今匆忙叫你前來。是我
疏忽了。”
厲語陌也不客氣,直接坐下了。將雨傘收起,放置在一旁。
“我方纔聽見你的歌聲。心中觸動,眼看還有點時間,便過來了。如若你今日有空,我想請你幫個忙。”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會幫你。”
厲語陌對她的回答並不驚訝,她緩緩開口,“今日的婚宴,你能否爲我撫琴輕唱一曲?”她心中一動,若是她當了皇后,這楚心漪表面再過平靜,心裡也定是難過的。她並非刁難,只想一試。若楚心漪真的對姒花國心懷不軌,此時必會答應。然後在婚宴上出錯,所有的矛頭皆會指向請楚心漪前去撫琴的她。況且是如此重大的盛宴,她若成爲衆矢之的,對姒花國的影響也極爲不好。
但若楚心漪不答應…卻也說明不了什麼…
“好。”
厲語陌嘴角噙着一抹笑,卻蹙起了眉,“你既然與動物頗爲交好,必然知道大雁吧?”
“知道。只是這兩事有何關聯?”楚心漪不解。
“當然有關聯。相傳古時有一位詞人路經一地時,看到一隻大雁因爲伴侶被捕殺而投地自盡。他有感於大雁的殉情。便寫下了一首感人肺腑的詞。”厲語陌一頓,看見楚心漪有些出神,輕咳一聲,“你這裡可有筆墨?我將那首詞寫給你。”
楚心漪恍然,連忙起身,從櫥櫃裡拿出了毛筆和墨硯。站在一旁磨起了墨。“這墨硯很久沒用過了,還是當初我嫁來姒花國時帶來的。”
“也對,看材質,這墨硯倒也價值連城。但最終還不是淹沒在灰堆裡。這時不免讓人想感嘆,時過境遷。”
楚心漪聞言,渾身一震,低着頭,沒有看厲語陌的眼睛,她略帶小心地將宣紙和墨硯擺在了厲語陌面前。
厲語陌拿起毛筆,點了一點墨。在宣紙上寫了起來。她邊寫,邊輕唱出聲,聲音不如楚心漪柔美,也只掌握住了整首詞的七分韻味。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爲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如何?”厲語陌寫下最後一筆,擡頭看向楚心漪。一怔,“爲何流淚?”
楚心漪醒悟,擦掉眼角溢出的眼淚,聲音帶上了些顫抖,肩膀耷拉下來。
“若一個女子能被男子這般呵護,天涯海角,雙宿雙棲,多美好,若我能得到這一份感情,死又有何懼?但是,像我如今,卻被皇宮這座巨大的牢籠緊緊困住,就算有再健碩的翅膀,也終究飛不出去。”她眉目點點哀意,淚水再度浸溼了眼瞳。
看楚心漪的神情,對於她際遇,厲語陌已猜到八分,心底此時竟莫名柔軟起來。
“皇上如果對你
有情,你又何必一拒再拒?他是天子,你能分到少許的溫柔已是幸運。”
“幸運…嗎?”楚心漪一笑,有些無奈。“我年幼時,在北峒國,餓得昏倒在地上,雙眼模糊時,一隻小手從華貴的馬車裡伸出來,遞給我一個饅頭。我擡頭一看,那人的容顏我再也忘不掉。那時,他隨姒花先帝前去北峒國和北峒帝商議軍事。我一直都跟在馬車後面。結果…就把妹妹給弄丟了。這也許便是因果報應吧。”
“我…不想同後宮的那些女人一樣。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就爲了博君王一笑。這並非是自作清高,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厲語陌輕笑一聲迴應,“苦衷?也罷。明知那人不能靠近,還得接近。明知不過是一場利益交換。卻又愚蠢得連自己都失去了。”
厲語陌也不是有空來找人閒聊,這會子只不過有感而發,她從不喜歡別人強迫她做什麼。至今所有的事都是她自願的,說來也怨不得旁人。厲語陌眼前漸漸浮現出慕白和清河依偎在一起的模樣。她閉眸,深呼吸。吐氣,再睜開眼睛。
“說了這麼久,你也渴了吧?我給你泡壺茶。”楚心漪轉了話題,緩緩開口,眼底含着一泓水霧。她蒼白的笑好似沒了生氣那般,惹人心疼。
“嗯。”厲語陌應下,看見楚心漪進了裡屋,好一會兒才端着一壺茶水走出來。她倒出一杯熱茶,放在桌子上。“這茶名爲移香,是用姒花國特有的香料和花蕊配置的,在他處可找不到這麼清香的茶。”
厲語陌一口喝完,楚心漪又倒上第二杯。
直到第三杯的時候。屋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喊。“小姐…”
厲語陌冷不丁地一驚,茶杯摔在了地上。“可是有人尋我回去了?”
楚心漪走至門邊,微微一瞅,“有個丫鬟模樣的女子跪在雨裡呢。”
“小姐…”聲音再度響起。
“這天氣不冷不熱的,要是染上了風寒也不好,我去扶她進來吧。”楚心漪拿了雨傘便要出去。
“不用。”厲語陌拿起放在地上的傘,撐開。走進雨中。
走了數步,她停了下來。看着眼前跪在地上十五、六歲的少女,豆點般的大雨敲打在玉綃瘦弱的身軀,玉綃在雨中瑟瑟發抖,卻依舊瞪着澄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厲語陌見狀,心裡不知是何感覺。
“玉綃,你說,不管是以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可有虧待過你一絲一毫?”
“小姐待我…很好。”玉綃的淚水和着雨水低落在地板上。
“那麼。今日我便要與姒花帝成婚,你跪在這裡做什麼?原本是大喜的日子,卻被你染上了些煞氣。”
“我知道。但今日不說,就沒有機會再說了。我想求小姐兩件事。”
“說來聽聽。”厲語陌冷笑一聲。
“求小姐…砍了我的右臂。是我…對不起你。”
厲語陌的表情瞬間陰沉下來,眼瞳中的火焰燃得越來越旺。
(本章完)